10 四日晝4
何炅驚慌失措地張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後背又變得冰冷,大概是抵靠在了牆上,還因沖擊感而隐隐鈍痛。發間埋着一只扣緊他後腦的手,臉因此正埋在誰的胸前,兩頰的皮膚在T恤之類的棉質衣物上摩擦得生疼。身體被另一只手臂擁住固定在溫暖的懷抱裏,但那手臂的力道之大使他覺得被箍緊的臂膀一側相當吃痛。
何炅像沖開土壤的一粒種子,頂開扣在後腦勺上的寬大的手掌。眼睛終于能看清黑色之外的顏色,但霎那間所見的場景讓他屏息啞然。天花板、地板、隔間的隔板,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被噴濺的赤紅血跡覆蓋,窗戶與牆壁上挂滿橫飛的血沫與肉塊。少女被束于樹藤中的柔弱模樣仿佛還殘留在視網膜上,前後對比的視覺沖擊殘忍到引起他生理性的幹嘔,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強烈的悲傷感。
「呃……唔……」
耳邊傳來隐忍的喘龘息聲。很快回過神來,何炅移開眼神不去回想Assassin屍身的慘狀,試圖集中精力與面前發出聲音的人交流:「撒撒?」
在爆炸發生的瞬間把何炅推到牆邊、壓進自己懷裏的人正是Caster。他的臉隐藏在了背光的陰影裏,手臂的力道稍稍松開,好讓對方呼吸更順暢一些。何炅順勢輕輕推了推他。
Caster仍舊沒有回應。
何炅有些慌張。他想要查看Caster的後背是否因爆炸的沖擊而受傷,剛伸出的手就被對方粗暴地從手腕處擒住,停滞在空中不能移動分毫。
「別碰。Assassin的血液和……身體組織的碎片,有很強的毒性。我想只要沾到一點就可以取你的性命。」Caster緩慢地解釋道。
何炅的胸口忽然像被壞掉的機器輪盤絞住,打了個死結,沉悶難受。「我知道你站在我面前就是為了幫我擋住她的寶具。那你的背上是不是受傷了?有多嚴重?」
兩人體格相近,何炅的腦袋就在他轉頭可以夠着的地方。于是Caster稍稍使力,沖着何炅耳邊虛弱地笑笑:「沒事何老師,我好着呢。我是從者,沒這麽容易被毒死的……就是,稍微有點疼。你呆着別亂動,別碰任何東西,我一會兒就能挪開了。」
Caster與他緊貼的身體明明如此暖和,何炅的內心卻如墜冰窟。他只輕輕一掙便掙開Caster扣住他手腕、力氣卻在持續流失的手,拽起眼前夾克外套的領口,呼吸也不免因緊張而越發急促:「你老實告訴我傷勢怎麽樣。」
「……身體表皮被腐蝕的程度而已,真的。最多……就是脊椎被連帶燒到了一點,」Caster的回答低沉遲緩,時輕時重的飄忽氣息中分明夾雜着極力隐藏的痛苦,「這種毒性足以讓普通人甚至人類的魔術師瞬間斃命,但是殺不死從者的靈基的。只要沒傷到心髒位置,用魔力修補一下就可以恢複好了。……咳。」
Caster咳嗽一聲,不知何時圍繞在兩人周圍的玫瑰花瓣的牆壁失去魔力維持,像無法承受自身重力一般潰散,飄落到地面上。何炅這才注意到,從自己的肩部以下到地面、Caster用自身肉體不能完全遮擋的地方,被他用一層疊一層的花瓣做成的物理護盾,嚴絲合縫地保護了起來。
這是Caster在遭到突襲,來不及誦詠長字節防禦魔術的剎那所做出的決斷。
「我沒想太多就這樣做了……說真的,我們的運氣也挺好的。如果不是植物能免疫她的毒性,你我現在還能不能活着也是個未知數——咳咳……」
原本的紅寶石色花瓣上,星星點點暈染着半凝固血液的深紅色。想到Caster背上被這毒性極強的血液啃食出大面積深度燒傷,何炅的腦中一片空白,手上把對方的衣領揪得更緊,好像一旦松開,對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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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Caster用安慰的口吻說:「我剛才不提,就是怕你擔心。真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靈核沒遭到破壞,我不會有事的。」
「對不起……我什麽也做不了。」
而你還在忍受我難以想象的疼痛。何炅懊惱地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味地被保護,一味地接受搭檔的付出,而對方即便重傷煎熬也不曾責怪自己的疏忽和無能。何炅不願意被這樣寬恕。
「別這樣想。作為禦主和從者契約的雙方來說,當然是應該由我來保護你了。只要身為禦主的你還是安全的,我無論受多重的傷都會好起來。你看,我現在說話比剛才順溜多了,肩膀也能動彈了。」說着Caster還笑眯眯地,故作輕松聳了聳肩。
何炅轉開臉,Caster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何炅對于事情發展成這樣非常自責。盡管從每一步舉動來說,何炅作為他的禦主都不曾做出任何不當的選擇;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用肉身庇護他也實屬自己的無奈之舉,并不是他的過失。
若自己的禦主是何炅之外的其他魔術師,大約只會在戰鬥結束後,就聖杯戰争中的策略失誤好好和他讨論研究一番。但毫無疑問,何炅并沒有把這次遭受Assassin偷襲的事件當作是無數聖杯戰争的戰場上随處可見的普通交戰。他并不認為從者作為戰鬥道具,為了禦主在戰場上犧牲、消耗自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Caster隐隐約約意識到,何炅對他的珍視程度,遠遠比他自己估計的要高上許多。
「……混蛋。」
何老師,作為一名專業的主持人,要随時注意自己的語言用詞呀——
Caster本來是想這麽說的。可是客觀層面上的不可能說出,讓那些話全都被他咽了回去。
當何炅的雙手伸向他的臉的時候,他最初的反應是「要幹什麽」,再接着他的臉頰被冰冷的手指、溫暖的手掌捧住,兩片嘴唇、兩排牙齒被一條溫熱的、軟乎乎的舌頭用力地撬開,Caster的腦袋就像飛機發動機轉速過快,過熱故障了。
不一會兒那臺發動機和他的頭腦一起降下溫來,他總算理解了當下的情況。這恐怕是存在于他知識範圍內,最強硬、最生澀,一股腦只顧着完成它唯一目的的吻,充其量只是為了達到那個目的所必須的儀式。清澈的、溫暖的魔力通過被喂入口中的唾液傳遞了過來,由于魔力提供者的急迫而一時間過多灌入的液體,使他一邊艱難地接納吞咽着,一邊來回輕撫對方的手背,好讓他放松力道緩和一下動作。
禦主與從者之間進行的體液交換,可以短期強化兩者間的魔力連接,為從者迅速補充大量魔力,以輔助提升從者在防禦、回複和攻擊上的效果。魔術師的體液——唾液、汗液、血液、以及性龘器的分泌液——都包含有極強的魔力,使其直接進入從者的肉體是一種快速補魔的方式。不如說,詳加考慮,唾液已經是其中最容易被接受的一種媒介。
「我覺得——我的傷好像快好了。」何炅些微放開Caster的嘴唇時,調笑的話語便像咀嚼後碎掉的糖果粒似的從他的齒縫間掉落出來。他伸出拇指,拂去對方嘴角一絲溢出的亮晶晶的痕跡:「還讓你幹了親一個男人這種惡心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
何炅不看他,也不回話,垂下腦袋,額頭抵着他的肩。我覺得相比較我,好像你比較痛苦,Caster想,于是他背上被劇毒腐蝕所帶來的痛楚,真的就像被對方分擔了一半似的減輕了。
「炅炅,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必須表揚你及時地用了令咒把我召喚到身邊,這說明你遇到敵襲時的反應速度還是足夠快的。啊,對了。那個時候我也正被另外一個從者給盯上,差點被對方捉住。那大約是Assassin的同伴——所以你其實是救了我的。」Caster說道。話中的內容基本正确,在他朝星沙市中心趕回來的同時,後面的确有一個從者遠遠地跟着,就快要找到他的位置。
這件事似乎減輕了一些何炅的負罪感。他的聲音細小、悶悶地從Caster的胸前傳過來:「……你真的好點了?」
「好多了!你看我現在傷口瞬間愈合,身體倍兒棒,活蹦亂跳的。」
「那就好,」何炅與他拉開距離,示意自己要朝着洗手間的門口走去,語氣似乎與平時無異地溫和地說道,「我在這耽誤挺久,再不回去他們就要來找我了。後續處理能拜托你嗎,Caster?」
Caster替他清理出一條小道,伸手把仍然沾滿有毒血跡的門打開。「沒問題,交給我吧。我會把這裏還原,然後自己溜回家乖乖休息。Assassin戰敗,短時間內他們也沒有實力再來找我們的麻煩。」
「好。那……晚上見。你自己小心。」說着,何炅一個人走了出去。
Caster跟随何炅的背影移動視線,更加舍不得關上那道門。他可沒有錯過對方與他親吻過後産生的後遺症——不能與他對視的眼神,四肢僵硬的行走姿态,談話時故作自然卻魂不守舍地稱呼他為「Caster」的事實,以及耳尖泛起的一抹暈開的紅色。
你這樣可愛,會讓我舍不得離開你呀,炅先生。他低頭,用手掌壓住自己正被滿溢的情緒沖撞着,怦怦直跳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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