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學子
日落西沉,天色漸暗。
晚風拂面而來,林煙岚怕藥涼,看了眼房門:“姜公子,道君可醒了?”
“送他回來時就醒了,”姜桓挑了下眉,道:“我遵醫囑,可惜有人不領情,将我趕了出來。”
他語氣如常,卻顯然透出幾分不滿來。
林煙岚心思一動——這位姜公子外謙內傲,不像是有耐心的,難為他受了冷待還願意守在這兒。
真是令人詫異。
林煙岚上前輕敲房門:“道君,我來送藥,可方便進來?”
“有勞林姑娘。”門一敲便開,風越辭坐在桌旁,手邊放着書卷,他似乎沐浴過,緩帶輕袍,素衣無塵,烏黑長發染着水汽,散如雲錦。
林煙岚笑着進門,不禁往後看了眼,姜桓還站在院子裏,裝模作樣地擡頭賞月,仿佛真的只是路過一般。
風越辭斟了兩杯茶,道:“屋外風大,姜公子也請進。”
姜桓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微勾嘴角:“我記性不好,先前是誰将好心當成驢肝肺,趕我出門的?”
風越辭回道:“是請,非趕。”
月華如水鋪滿窗前,也落入他眼眸深處,顧盼生輝。
清清風華,徽徽神秀。
這天上人間的絕色當前,誰還能有脾氣?
姜桓喉嚨莫名幹澀,便入座飲了口茶,道:“好吧好吧,我不跟大美人計較。”
林煙岚聽着好笑,推推藥盅:“道君,喝完藥容我撫脈。”
風越辭端藥飲盡,随即眉間微蹙,掩唇咳嗽。屋內分明暖意熏人,月光照他容顏,竟好似冰肌玉骨,始終不見血色。
林煙岚搭脈沉吟,眉頭漸漸緊鎖:“道君,您感覺如何?”
風越辭道:“還好。”
“還好?”饒是林煙岚性情溫婉,也忍不住擡高聲音道:“油盡燈枯前的光芒也如常明亮,您再這麽折騰自己,可知會有什麽後果?”
風越辭道:“我知曉,林姑娘稍安勿躁。”
林煙岚深吸口氣,有心想勸,可對着他又講不出一句重話和一個“不”字來。
姜桓放下茶杯,笑了笑:“為了活而活,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随心所欲,樂得自在。道君是不是這麽想的?”
風越辭不置可否,只道:“命數一事,強求不得。”
姜桓嘴角一挑,輕敲桌面,笑得輕描淡寫:“沒試過,怎知是強求?怎知會不得?道君可聽過‘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天定命數,便劈了這天,逆了這命,何妨?”
林煙岚聽得一呆。
若旁人說這話,她定會笑話瘋言瘋語,但從姜桓口中說來,卻如此自然,如此驕傲,如此意氣風發,好像他曾經真的這麽做過一般。
“姜公子好氣魄。”風越辭欣賞這種天生無畏之人,如驕陽般明亮閃耀。然而大路三千,沒有哪一條是錯的,不可能每個人都走相同的路。
他翻過一頁書卷,沉靜如初道:“自在非放縱,我與姜公子道不同。”
姜桓不見惱怒,反而笑出聲來,晃了晃茶壺:“可惜不是酒。”
與君同飲,醉裏論道,才是這世間一等一的暢快事。
美色常見,品性難養,風骨難得。
姜桓望着眼前皎皎如月的人影,分明未曾喝酒,卻仿佛有了幾分醉意。
“……”
林煙岚面上挂着微笑,卻感覺自己十分多餘——不是在看病麽?好端端的怎麽論起道來了?莫非……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罷了罷了,也難得有人能與道君談在一處。
她沒打擾他們,輕飄飄地收了東西出門離去。
月落日升,夜盡天明。
李眠溪與吳家二人守着昏迷的衆人,照顧了一晚上,臨近早晨才禁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們是被細碎的哭聲驚醒的。
李眠溪揉揉眼睛,倏地跳起來,撞到了腿:“嘶……季學姐!”
季時妍雙臂抱膝,将頭埋在胳膊間,一顫一顫地嗚咽,她似乎已在極力忍耐,但仍控制不住情緒。聽到叫聲,她連忙抹了把臉,站起身來。
沒有一身紅衣,華夏學宮的水藍服飾也掩不了明豔容貌,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眠溪。”
李眠溪有些恍惚,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該講什麽,憋出一句:“季學姐,你……你還好吧?”
季時妍沉默了會,道:“我很好,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李眠溪緊張地問:“那你夢到什麽?”
“夢到花開了,”季時妍心口劇痛難忍,脫口道:“花開,花開且無方,等到,等到……”
花開且無方,等到季時妍。
然而陳無方到死都沒有等到,他有多遺憾,季時妍就有多痛。
“季學姐!”
李眠溪見她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便想去追,被吳從英拉住了:“讓她獨自靜一靜吧。”
吳從善道:“話說回來,陰魔究竟跟她是什麽關系啊?”
李眠溪腦子裏還是一團亂,自己都沒搞清楚,哪裏能回答他。
說話間,其他人逐漸醒了過來。
吳雙涯睜開眼睛,按着後背,大叫一聲,震得整個屋子都抖了抖:“疼死了!又是哪個混蛋打得小爺!混蛋!下手不能輕點啊!”
“……聽到這大嗓門我就知道是吳家二公子!”
“太吵了!”
“就是,難得睡個好覺!”
衆人醒來忍不住議論紛紛,李眠溪忙上前道:“邱學長,管學姐,楊學長,秦學姐,何學長。”
邱林寒,管彤,楊策,秦文茵,何豫立。這五人加上李眠溪與季時妍,便是此次華夏學宮出來歷練的小隊了。
管彤爽利,直言道:“眠溪,吳二公子他們怎麽會在這?”
秦文茵心細,先看了一轉,問:“眠溪學弟,季學姐呢?”
何豫立皺眉:“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楊策正想說話,被邱林寒打斷了:“你們先別說了,讓眠溪講。”
李眠溪擦了擦汗,連忙将這段時日來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衆人邊聽邊打理好自己,起身出了門。
隔着樹木回廊,院子裏恰有人練刀,一招一式簡潔明了,然身形潇灑,來去如風,自有玄妙之意,看得衆人都有些移不開眼。
管彤好奇道:“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姜學長吧?好俊的人,好俊的功夫!”
楊策聽着“姜桓”這個熟悉的名字就有點抖,此刻定睛一看,險些吓得魂飛天外——蒼天吶!居然真是這個大魔王啊!校長救我!
邱林寒見楊策面無人色,幾乎抖成了篩子,擔憂道:“學弟,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楊策正想找個借口溜走,就聽秦文茵甜甜笑道:“道君!”
風吹林動,簌簌輕響,風越辭靜靜地坐在石桌旁翻書,白衣青衫,廣袖如雲,擡眼看來時,是碧波千頃倒映億萬星辰的盛景。
怔愣間,楊策便沒能跑掉。衆人驚喜難言,齊齊見禮:“道君安好。”
風越辭道:“諸位安好。”
姜桓聽到動靜,走了過來,随意掃了眼。楊策縮着頭,往後躲了躲。
李眠溪:“道君,季學姐醒來後就一直在哭,我有些擔心她。”
姜桓聞言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我看你是不必擔心她的。”
李眠溪:“啊?”
姜桓兀自飲茶,沒講多餘的話。
風越辭咳嗽兩聲,道:“我稍後去尋她。此間事已了,學宮書院聯試将近,你們也不必在外游歷,早些回去準備。”
此言一出,衆人齊齊苦了臉。
華夏學宮與四君書院是老對頭,前者早建底蘊深厚,後者背靠四君殿,聲名在外,兩家年年為了招生搶得頭破血流。
而三年一度的“聯試”說得好聽些是文武交流,聯系感情,其實就是競争比試,卯足了勁要壓死對方。
近年來四君勢強,外人看來,華夏學宮難免弱了一籌,好在出了位清徽道君。然而道君年歲雖輕,地位卻堪比四君,總不能跟小輩們一樣下場,是以還得靠他們自己。
何豫立道:“我們自是不懼四君書院,上一屆贏得可是我們!”
“哼!”吳家三人從後面走來,吳雙涯瞥他們一眼:“我聽兄長講,今年戮君的徒弟會參加聯試,你們可別陰溝裏翻船了!”
百家氏族有不少人在學宮書院求學,但都是停留一兩年,是為“借讀”,不會參加聯試,如李眠溪、季時妍這種氏族出身卻一直留在學宮的倒是可以。
吳大公子就曾在華夏學宮待過,因此吳雙涯嘴上嘲諷,心裏卻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吳從英怕他這個暴脾氣又惹到旁人,忙開口說:“道君,琴已送到,我們便要回去向大公子複命了。可需要大鵬鳥送你們一程?”
風越辭回道:“謝過好意,不必了。”
吳雙涯點了點頭,頗為不舍:“道君,等我下回再溜出去,就到學宮找你們玩!”
旁邊學宮弟子露出一致的“拒絕臉”,卻也依禮拱手:“吳二公子,慢走。”
吳雙涯沖他們哼一聲,揚着頭走了。
衆人昏睡幾天,此時都餓得不輕,便想先去用飯。楊策松了口氣,心說總算是逃過一劫。
“後面那個圓臉的小朋友,”姜桓忽然嘴角一掀,似笑非笑地盯着縮成鴕鳥的楊策:“我看你有點眼熟啊。”
楊策如同五雷轟頂,差點一口氣哭出來:“我不是,我沒有!學長您哪位?”
校長在上,不曉得道君的“封靈箭”能不能封住姜大魔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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