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昏迷
風越辭攜琴起身,往前方河流處行去。
林煙岚跟李眠溪一左一右地攔住他,異口同聲道:“您不能去!”
眼前隔着一層水波似得無形屏障,風越辭腳步未停,身形如同幻影瞬移,轉眼掠過他們二人,徑直走了過去。
青衫白衣,烏發如墨。
腳下無生花豔豔盛開,他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在赴一場盛宴,姿态從容而靜雅。
林煙岚與李眠溪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焦慮擔憂的臉色。
姜桓伸手碰了碰屏障,誰知一下穿透過去,又回到了原地,不禁“咦”了聲。
陰魔道:“我講過了,除非達到昔年‘帝王’的境界,否則沒有一個活人能踏足忘川。”
“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的确是奇妙之地。”姜桓看向風越辭,微微挑眉:“不過我更好奇,什麽叫死而複生?”
陰魔道:“凡人一死百了,而我輩修行之人,只要神魂不散,複生之法千百種,那都不是真正的死亡,換個活法罷了。只有他,七年前魂散于天地,又重新歸于身軀,活了過來。”
姜桓問:“那他是活人還是死人?”
陰魔笑意森然,道:“自然是活人,可還能活多久就說不清楚了。”
李眠溪氣極道:“不準你咒道君!道君會福壽綿長的!”
林煙岚抿着唇,溫婉面容一派肅然。
姜桓倒是不驚訝,因為從他第一眼見到風越辭時,就看出來這人一只腳邁進鬼門關了。只是那神魂将散不散,或許能這麽病怏怏地一直活着,或許明天就會死去。
命數一事,的确講不清。
輪回于萬界中,姜桓最先看淡的就是生死,刀下亡魂不知凡幾,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因此心生波瀾。
他抱刀偏頭,瞧着前方已至河邊的身影,忍不住想,如果風越辭當年沒有碎裂神魂,一直好好地在學宮長大,美貌天賦冠絕天下,如今該是何等風采?
忘川水冷,消魂散魄。
風越辭剛剛走近,眉眼上已覆了層冰霜,他未有猶豫,雙腳踏入了水中,随後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
鮮血翻湧上喉,令他動作頓了頓。
姜桓皺眉道:“他沒事吧?”
林煙岚探頭往前,緊緊攥着衣袖:“擅動靈力,怎能沒事?道君什麽都好,唯有一點,但凡他決定的事情,旁人無論如何都勸不住。”
李眠溪雖也着急,卻更多了幾分信賴:“道君做事總是有道理的。校長講過,別看道君不經世事的模樣,其實心中自有乾坤。”
林煙岚嘆了口氣。
姜桓道:“什麽自有乾坤,我看他是嫌命長吧!”
小青牛噴着氣,從後面踹了他一蹄子。
姜桓偏頭:“膽肥了?”
小青牛撒蹄子跑開,慫得非常幹脆。
泠泠琴聲作響,如雲興起,如雪飄飛。許是隔着空間,琴聲有些失真,多了幾分飄飄渺渺的空靈感。
李眠溪揉着眼睛,茫然道:“這琴音甚是動人,可不知為何,我感覺越聽越困……”
林煙岚擡手給他紮了一針醒神,無奈道:“這是安魂的曲調,是彈給死人或魂靈聽的!李公子,沉心靜氣,千萬莫跟着琴聲走。”
說着,她看了看姜桓,見他聽得頗為專注卻未受影響,不禁微訝道:“姜公子通曉音律?”
姜桓道:“實不相瞞,一竅不通。不過聽多了,總能分辨幾分。”
音随其人,彈奏者性高潔,思無邪,毫無傷人之心,自然是難得的雅調。
河岸邊,滿地紅花無風飄起,搖搖曳曳,在風越辭周身環繞紛飛。忽然,琴聲高揚,無數花蕊中盡皆浮起白色的光點,如同一顆顆黯淡的星子。
光點落下,竟化作了一道道虛無的人影,男女老少,四顧無聲。
李眠溪擡手指着,指尖發顫:“他們!他們都是花都百姓!前面那兩個,是開醫館的張大叔和他女兒張朵朵!還有那是賣燒餅的王阿婆!”
姜桓道:“看來當年季時妍借助魔王信物的力量屠了滿城,同時也令他們的一點殘魂封存其中,沒有真正消散。”
林煙岚:“那這些無生花豈非就是……”
姜桓點點頭道:“魔王信物——四時花冠。”
忘川水濁,迷途難返。
風越辭擡了擡眼,輕聲道:“該醒了。”
琴聲低轉,水中紅衣漂浮,季時妍沉睡着。岸上所有黯淡的影子竟在一剎那間亮起,作出一致動作,同時朝她伸出雙手,像要合力将她從水中拉出來一般。
沒有聲音,但那種強烈的意念幾乎穿透了時空,與數千年前的呼喊聲響在一處。
——大小姐!
李眠溪屏息,心中升起難言的震撼。
水中人影眼角流下一滴淚,清澈透明,洗盡周身的污濁。
她睜開了眼睛,開口便嗚咽不成聲:“都是我害了你們!是我……”
光影遠去,重化成光點,散于忘川中。
風越辭道:“殘魂亦有靈,心中無怨無恨,才會幫你。”
季時妍痛哭失聲,半響才踉跄着站起,于河面俯身拜下:“謝過道君。”
琴聲越發輕柔綿長,風越辭在餘音裏出聲:“回去吧。你不是花都季時妍,而是陰都季氏,季時妍。”
紅影随着忘川河水一道模糊遠去,無生花落,琴聲終歇。
瑤琴化作鈴铛掉在地上,風越辭單手撐地,瞬間吐出大口的血,往旁邊倒去。
“道君!”李眠溪與林煙岚飛奔過去,卻有一道身影更快地掠過他們,接住了風越辭。
姜桓覺得懷中人輕得過分,幾乎沒什麽重量,忍不住擰起眉頭:“我就說他嫌命長!林姑娘,你趕緊看看!”
不必他說,林煙岚當即撫脈,手起銀針落:“道君,得罪了!”
李眠溪急死了:“林姑娘,怎麽樣?”
林煙岚神情肅然,來不及回答,飛快地落針施術,額頭上很快浮起一層細密的汗。
風越辭閉着眼睛,昏昏沉沉地,身體顫了顫,又吐出一口血,濺在了姜桓身上。
姜桓碰到了風越辭的手腕,這一回沒有衣物阻隔,只覺入手處冰涼清寒,卻又細滑瑩潤,心中一蕩,連忙靜氣凝神抛卻雜念,道:“他身上怎麽這麽冷?”
“自七年前醒來,道君便體寒如冰……有時我真佩服道君,日日受旁人難以想象之苦,卻叫人半點看不出來。”
林煙岚語氣澀然,收了銀針,見風越辭臉上沾了血跡,便拿出帕子想先為他擦拭幹淨。
“我來。”姜桓不知怎麽想的,一把将帕子扯了過來。
林煙岚看了他一眼。
姜桓:“……咳,我是說男女授受不親。”
“醫者父母心,不興這一套的,”林煙岚搖搖頭,倒也沒與他計較,溫聲道:“聽聞姜公子曾為道君輸送靈力,可否再試一次?”
懷中人手臂垂落,雙目緊閉,容顏雪白無暇,襯得那血跡分外刺眼。
姜桓往日打打殺殺粗手粗腳慣了,這會幾乎用了最輕的力道下手擦拭。
随後他按着風越辭的手腕傳送靈力,道:“我沒什麽,就怕他受不住。”
林煙岚觀察了下,松了口氣:“道君體質特殊,會排斥我們的靈力,沒想到卻與你有緣。姜公子,接下來幾日還要勞煩你了。”
“好。”姜桓一口應下,見懷中人仍未醒來,便收了長刀,直接将人抱了起來,“他需要休息,我們先離開這。”
林煙岚見此一怔,卻聽李眠溪道:“你們看!”
周圍環境瞬息變化,仿佛旋渦收縮,轉眼消失不見,當他們回過神來時,已經身處熟悉的的街道上了。
青牛銜起鈴铛,“哞哞”叫了兩聲。
李眠溪回過頭,發現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連忙跑過去,激動道:“是季學姐他們!”
林煙岚一一查看了下,道:“還好,都沒事,吳二公子體內的邪祟也除去了。”
街道盡頭,吳從英跟吳從善飛快地跑了過來。
吳從英道:“你們走了三日,我與從善一直守在這裏,方才看到這邊有光芒升空,就急忙趕過來了!太好……道君怎麽了?”
二人看到風越辭倒在姜桓懷裏,一時震驚又擔心,連地上的二公子都顧不上了。
姜桓瞥了他們一眼,抱着風越辭轉身走了:“你們搬人,我送他去客棧休息。”
吳從善表情極為古怪:“你,你竟然敢抱……”
吳從英胳膊肘撞他一下,示意他趕緊閉嘴。
等姜桓走得沒影了,吳從英憋着的話才講了出來:“道君素來不喜旁人近身,我看這位姜公子莫不是想領教道君的‘封靈箭’!當年戮君一事……”
“事急從權,姜公子能與戮君一樣嗎?好了,別亂講話,快來幫忙!”
幾人合力,将一群昏迷的人搬回客棧安置好,林煙岚一個個診治過去,囑咐了李眠溪三人照看,便又熬了藥,匆匆趕往風越辭的屋子。
此時天色已晚,林煙岚端着藥盅走進院子時,就見屋頂上斜躺着個人,玄衣長刀,倚月臨風,姿态散漫又輕狂,俊美又潇灑。
林煙岚抿唇一笑,道:“都這麽晚了,姜公子還守在這啊?”
姜桓縱身躍下,身上沾染的血跡已經不見了,想來是換了件衣物,又不放心地跑過來了。
他輕描淡寫道:“不過是随意轉轉。”
林煙岚忍俊不禁道:“我明白的。其實每回遇上道君的事大家都會特別緊張沖動,姜公子是沒見過葉大公子他們,可比你誇張多了!”
姜桓:“……”
作者有話要說: 送分題:
姜寶此刻心理活動是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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