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反正莫名其妙被他拽回來, 再次忍受足足一個小時的噪音折磨。

宋方霓的腦袋簡直都要爆炸了,排練才終于結束。

梁恒波那堆朋友在收拾時就嚷嚷着要去吃火鍋,他們男生還在小屋子裏收拾樂器, 梁恒波也在屋裏幫着朋友一起搬樂器,順便穿着外套。

宋方霓就跑到外面,獨自站在街外等待。

她繞着幹枯草坪裏的井蓋來回地走,臉一陣熱一陣涼, 頭也有點暈

直到有兩個男生近到眼前。

她擡起頭, 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其中一人流裏流氣地說:“同學, 叫什麽名字?”

“叫我老宋吧。”她才看清楚,是剛才的主唱,叫什麽二猴子, 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靠,老宋這名字夠飒的!”二猴子嘿嘿笑了,“來來,老宋, 點評一下,我們排練得怎麽樣?”

宋方霓心想,還是不要說實話比較好。

陸續再有一個男生溜達出來, 掏出廉價打火機點火, 他們開始在街邊抽起煙。宋方霓隐約覺得這場景有點眼熟,她問:“你們是幾幾屆的?”

一問, 他們是同一屆的大學生,除了梁恒波的一個校友, 其他兩個人是北航的。

其中,有兩個男生也參加過暑假理綜競賽培訓,還記得宋方霓。不過, 宋方霓對對方完全沒印象,只能抱歉地笑笑。

她是真沒想到,梁恒波表面不易近人,私下裏還挺會交朋友。

“你現在正在外地念大學?”二猴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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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宋方霓不願意讨論自己。

“多想不開啊跑外地讀書。”

“在哪兒讀啊?”另一側新出來的男生又問。

知道宋方霓在上海讀大學,男生們發出異口同聲的感嘆,紛紛改口誇贊,說上海不錯之類。随後,他們再次抛開她,開始聊一些國內國外的樂隊之類。

除了最後走出來一位男生。

他戴着破舊的毛線帽,邊抽煙邊安靜地打量着遠方。

對方注意到她視線,夾着煙扭過頭,宋方霓也對他友善地點點頭。

“叫老宋,對吧?你倆現在是異地戀,小女朋友在外地不容易啊。”男生冷不丁地說

宋方霓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個徹底,完全忘了否認“女朋友”。

仔細一想,她和梁恒波,讀大一的幾個月聯系得都不頻繁,也就這次春節回來,他們約着見面。

然後,然後就……到底怎麽回事!

“有空就多陪陪恒波,多給他發發微信,聊聊天。”男生繼續說,跟個老大哥似的,“人類,都是孤獨的。”

“他在大學裏的朋友多嗎?”宋方霓貌似不經意地問,“我不知道他大學時什麽樣子,但是,我認識一個叫裴琪的女生……”

話還沒說完,旁邊幾個抽煙的男生爆發出沖天大笑。

就是那一種,男生之間特有的,旁觀一個怕老婆的朋友待會兒就準備被老婆暴打的幸災樂禍表情。

還是剛才那個戴着毛線帽的男生主動解釋:“沒什麽可擔心的。他們腦子都是二進制的,聽不懂人話。他們不知道的事,我知道,梁恒波的心上人只有你,他在高中時,就跟我說起過你的事。我們大學軍訓得晚,他系裏課也忙,平時就沒太聯系你。”

其他男生卻瘋狂起哄:“哎呦,他都說人家姑娘什麽了?跟我們說說。”

“梁恒波相當可以啊,這麽早就惦記人家了。小姑娘才十七歲吧,這麽耍流氓得判死刑啊!”

梁恒波最後一個走出來,他在走廊裏,低頭仔細地鎖上門,又用力推了一下,确認是否鎖好。

等穿上外套走出來,正好看到宋方霓滿臉通紅又莫名其妙地被圍在幾個男生中間。她求助地看着他。

也懶得問他們聊了什麽,二話不說,梁恒波把排練室的鐵鑰匙朝着笑得最厲害嚷嚷得最兇的男生丢過去。

對方猝不及防,雙手捂着胸口,痛得倒退幾步,破口大罵:“你姥姥的!梁恒波你欠抽吧!”

梁恒波忍笑說:“啧,手滑,你看鑰匙掉地上了。”

他們嘴裏說的火鍋店不遠,但足足走了一公裏才到。是在一條稀稀落落的商業步行街邊上。

火鍋店算是附近唯一還算熱鬧的商鋪。幾個男生打鬧着率先進門的時候,梁恒波卻在後頭把宋方霓拽住。

他站在門口,低頭給他的朋友們發了個短信。

短信內容就說,他倆還有事,要先走,不吃火鍋了。

“……這樣做合适嗎?”宋方霓跟在他背後,“說好了和你朋友一起吃火鍋。”

“他們沒那麽重要。”他垂着眼睛,按下發送鍵。

沒想到,向來溫潤的梁恒波露出這一面,感覺有點陌生。

宋方霓聞着火鍋店的味道卻戀戀不舍,也真的餓了。

“那我們去哪裏吃?”她轉過頭,“那家拉面館看起來還可以。”

他把手機收起來:“你的腦子裏只有食物嗎?”

這人一下子就變得很難溝通,宋方霓低下頭,她幾乎不用猜,就能感覺到他那群朋友現在絕對也在腹诽他重“色”輕友。

“附近有一家韓國餐館,也是做什麽火鍋的,”片刻後,傳來他的聲音,梁恒波思索了會,“過年期間,吃年糕。”

兩人又在寒風中走了二十多分鐘,果然來到一家很小的餐廳,叫什麽部隊火鍋。

走進去,顧客還挺多。

老板是個中年男人,個子不高,眼睛細細長長的,居然真的是在華做生意的韓國人。

不大的店裏,彌漫着一股芝士、紅薯和炸物的濃郁味道。

點了小份的部隊火鍋和一盤芝士排骨,菜上得很快,分量也不小。火鍋裏都是辣白菜,泡面四周冒着紅色泡泡,炸雞在吸油紙上呈現一種金黃色的焦脆輕盈感,還送了小碗腌制的白蘿蔔。

宋方霓剛剛在外面被凍狠了,一坐在室內,就有點倒流鼻涕,她找了半圈,桌面上沒有餐巾紙。

梁恒波搖搖頭,從自己外套裏掏出紙巾,推過去。他的紙巾也是零散的,但疊得整齊。

她原本就餓,之後的心情大起大伏,混合到一起居然木了。

宋方霓吃飯向來慢,但此刻幾乎狼吞虎咽。

吃飯的時候誰都沒開口,偶爾,她擡頭,是确認他有沒有偷看自己的吃相,卻在梁恒波也擡頭的時候,迅速垂下眼睛。

店家送的大醬湯,湯是鹹熱的,喝下去非常舒服。

這時候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是她媽媽,定時定點的查崗。

宋方霓實在懶得走出去,直接在座位上接了,随口說着“好的好的,馬上回家,我知道了”之類的應付話,繼續吃着蘿蔔鹹菜。

梁恒波卻在對面站起來,拿起外套。

她的目光跟随着他走向結賬臺,才意識到梁恒波準備去結賬。宋方霓匆忙地挂了母親電話,連忙追過去。

“那個,這一次讓我來吧。”

她張開手臂,搶在他面前,梁恒波為了不碰到她,只能停了腳步:“你來?”

“這一次,我請你吃飯。”她堅持,“我剛剛收到家裏給的壓歲錢。”

“第一次還是我來吧。”他卻壓過她的手臂,繼續遞給店主一張銀行卡。

“什麽第一次?”

梁恒波解釋:“交往後吃的第一頓飯,不應該都是由男友負責買單嗎?”

男店主趴在臺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兩個争奪的年輕人。

等梁恒波結完帳,再坐回來,他遞過一瓶非常迷你的小瓶可樂,說韓國老板指定贈送給她的。

宋方霓正用鐵筷子撥着一個根本吃不進去的柱狀年糕,臉和手很燙。她不出聲地接過來,用吸管把可樂都吸光。

餐廳裏的電視正放着一個韓國綜藝節目,幾個韓國演員坐在蒸拿房裏,圍成一團玩游戲,不時爆發出大笑。隔壁桌還有其他食客交談,喝着燒酒。唯獨他們這一桌很靜。

又過了會,梁恒波終于開口:“明天,我們出來看電影?”

她茫然地擡起頭。

在可樂餘留的清甜裏,宋方霓突然想到了一個更近在眉睫的事實。

分離。

“……可是,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她說。

>>>

宋方霓回上海的火車票時間很早。一方面想避開嘈雜的春運人流,另一方面不是很喜歡在家裏待着,索性想提前回□□系裏做點事,賺一點外快。

問題是,她根本沒料到今天會發生這種事情。

真的以為,兩人見一面。

最多聽聽梁恒波解釋一下他和裴琪的關系。

梁恒波把她送到熟悉的巷子口,理發店的外面旋轉着紅藍色的燈牌。今晚居然一點月亮都沒有,只有寒冷的白霧。

她站住腳步。很想問梁恒波剛才的吻和那句“交往”,又覺得貿然提起這種事情,好像很奇怪似的。

有一瞬間,宋方霓覺得她站在一扇沉重鐵門前,而這扇門只要被打開,就會帶離她離開正常的生活。

她根本不想談戀愛,卻又忍不住想更多了解梁恒波的生活,她發現自己很矛盾。以前拒絕歐陽文,覺得自己和普通女生不同,因為她不吃他那一套。可是,當面對梁恒波,她卻發現自己是全天下最普通且最愛自尋煩惱的女生。

幾秒之後,宋方霓很輕聲地說:“今天說的交往,是什麽意思?”

“哎?”太直白了,險些被問住,但男生很快反應過來,“交往就是,我喜歡着你……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現在都沒法看對方的眼睛,各自盯着地面。

宋方霓站在那裏,自顧自地想事情。

梁恒波在這一種沉默中不免局促,像是寫完法則後,發現根軌跡的零極點畫反了。他想到眼前的女生說起歐陽文時,略微鄙夷的語氣,以及她曾經那麽斬釘截鐵地兩次拒絕,心裏同樣有幾分不确定。

在腦海裏組織了會語言,他說:“第一,我不知道你那天看到什麽,但是,裴琪絕對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那天看到她找你。”她低聲說。

“這又說明不了什麽。”梁恒波回答,“你都看到什麽了?”

其實當時就看到他們并肩走了。宋方霓遲疑了一下,出于自我維護,亂說道:“……好像是看到拉手了。”

“這就純屬诽謗!”梁恒波居然翻個白眼,他皺眉說,“你到底在哪裏看到我的。時間和地點,說出來。我們可以對一下。”

她悄悄地松口氣,笑了。

梁恒波的表情卻因為緊張而異常嚴肅。他冷冷說:“你也不用笑,你直接說,到底是在哪裏看到我和她牽手的。”

……這家夥有時候太較真了吧。宋方霓擡起頭:“所以你剛剛還要跟我講什麽,光說了第一,還沒有說第二。”

沉默了片刻。

“第一,我可以非常肯定自己還沒有女朋友。”梁恒波繼續說,“第二,我想讓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低頭看着她,她知道他要再次吻自己了。

宋方霓的心一下子提起來,梁恒波卻只是擡起她的手,将她手腕擡高了一點,吻了一下她手套和大衣袖口處那一點皮膚。

那瞬間真的像觸電一樣。

梁恒波随後上前一步,輕輕地,把嘴唇貼上她嘴唇。兩人穿的冬裝都厚,他抓住她胳膊,随後壓着她的背。幸好,他的手沒有亂摸,她突然下巴有點癢,莫名地噘了下嘴,他便稍微一停,換了角度。

偶爾,她的鼻子擦到了他臉頰,男生的肌膚出乎意料地軟,有種蔚藍的味道,對,蔚藍色,他身上有一種澄澈冷靜天空的感覺。

她稍微碰到了他的舌尖,感覺像閉眼跳下化學池,心跳頻率就總是維持在最強烈腐蝕的一瞬間。

整個人越來越輕,飛了起來。

當天晚上根本沒睡。

宋方霓戴着耳機,把收音機開到最響,恍惚覺得像回到拿到自己高考成績的夜晚,整個人都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她給鄭敏發了好幾張笑臉,也不寫原因,鄭敏奇怪地問老宋怎麽了,發春了嗎。

第二天早上九點的高鐵。

一家人開車送女兒去高鐵站。

到了車站,發車時間還早,媽媽提議,他們一家人也跟着進去站臺等。

宋方霓拿着她的行李箱和帶回去的稻香村特産,她的話依舊不多,倒是媽媽在旁邊指指點點,說火車站人怎麽那麽多,外地人春節後又回來,等等。

媽媽随後旁敲側擊,問她在大學校園有沒有遇到“心儀的男生”。

宋方霓本能性地搖搖頭,腦子裏也不知道否認什麽。

手機這時候突然響了,是梁恒波。

對方說:“到你左後面的電梯來。”

宋方霓的心跳頓時恢複成昨晚的速度,她跟媽媽說了幾句,迅速地跑過去。

果不其然,男生挺直地站在後面。

他記住了她的發車時間,趕過來高鐵站送她。但在看到她父母後,謹慎地止步,把她單獨叫過來。

宋方霓看着他,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得體的男生。梁恒波真的知道怎麽保持距離,但是,他又比任何人都靠近自己。

“一路順風,到上海後給我打個電話。”梁恒波說。

宋方霓用手指攥緊了她的外套袖子。生平第一次,她想做一些規矩外的東西。

“其實,我可以改簽車票,晚幾個小時走。”

梁恒波聞言表情沒有變,顯然思考着這件事的可行性。幾秒後又松開眉毛,這是春運,票總是緊張,她退了這班車,很可能會改簽不了別的班次車票。

但說出這句話後就後悔了,因為女生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梁恒波從小就照顧着梁新民,他知道,人在準備哭的時候,眼輪匝肌會率先高速牽動。

壓下不舍,他改用一種輕巧的口吻:“其實昨天,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宋方霓看着他。

他問:“你,有沒有哪怕的一點後悔?”

……後悔?

梁恒波繼續慢慢地說:“後悔自己當初非要跑到上海去念書?”

是否,所有人在陷入情網後,智商都會大幅度地降低。男生這句玩笑話,非但沒有起到緩沖情緒的效果,女生現在不光是鼻子,整張小臉都皺到一起。

梁恒波忍不住上前一步,把她帶到懷裏。

他衣服的布料壓着眼睛,宋方霓甕聲在他胸膛前說:“不能忘記。”

“……嗯?”

“我去了上海後,你不要……”她艱難地說。

不要忘記,他昨天對她說過的每一個字,還有,說要當她男朋友的這些話。

他卻說:“會每天想你的,會給你每天打電話的,我這學期就會去上海看你的。”

廣播通知,他們班次列車的旅客可以檢票。

宋方霓随後匆匆地告別父母,走下臺階前,隔着檢票口,往後看了眼,男生還在人群裏看着自己。她乘坐扶梯下去,整個人虛弱無比。

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坐在自己座位。

高鐵的窗外,依舊是一掠而過的各種建築,但這一次離開,她不再感到憧憬新生活,極度的甜蜜和心酸不停地交集着,混成一鍋粥。

這一輩子,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在心靈上這麽靠近過,除了梁恒波。

但是,現在,每一秒,她和那個人的距離,又都在物理性地拉遠,以千米來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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