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一次的等待依舊度日如年, 但是,也不再有曾經的樂觀心境。
宋方霓反複提醒自己不要太過興奮。
因為這也是一個jinx。
人,越是期盼什麽事情, 事情的進展過程,就越是有變卦的可能。乃至于,每次再看到他發q,看到他那張臉, 都膽戰心驚, 生怕他又平淡地說對不起, 這一次也不能來了。
直到坐上去往黃山高鐵的前一秒,宋方霓都跟自己說,受不了, 這種等待好煎熬。
她蹙眉心想,如果這一次,自己到了黃山站,還見不到梁恒波, 他們不如直接分手吧。
不談異地戀,至少能過一個開心大于憂傷的學期。
兩人約着在高鐵站的到達處見面。
梁恒波的列車班次比她早。
她還在路上的時候,他就說他已經到了, 讓她直接出站就可。
黃山北站, 人山人海,也都是端午節趕來玩的江浙滬游客。
宋方霓背着書包, 她的下巴在哆嗦,萬分的忐忑與萬分的不安, 哪有什麽久別重逢的喜悅。
直到順着人群出去,一個熟悉的、高瘦的男生站在門口處看着她,心才一下子落地。
他來了。
原本以為, 他們至少要來個擁抱,但是,男生不過順手把她的書包接了過來,輕聲說:“列車還挺準時。”
宋方霓擡起頭,盡量讓自己顯得幽默和輕巧:“等了我很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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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嗯,等多久都沒問題。”
宋方霓點點頭:“我也是。”
梁恒波卻挑眉:“你也是什麽啊?現在,又沒讓你等我。”
她的臉一紅,也不知道為什麽說了剛才那話,反正,就好像沒過腦子似的。
宋方霓沒吭聲,就跟着他後面走。
>>>
火車站旁邊就是公交站點,兩人直接乘坐去往湯口鎮的大巴車。
他已經買好票,排着隊等待上車。
宋方霓的身後,站着一個歲數很小,卻特別能嚷嚷的小男孩,小男孩跑來跑去的,不停尖叫,不停撞人。她稍微往後躲了下,過了會,孩子卻又撞了宋方霓一下。
她一個趔趄。
梁恒波看見了,拽着她胳膊把她往自己這裏拉了一下,随後,沒有松開。
她感覺,自己的手被團在男生的修長五指之間。他的掌心溫暖,力量也堅定。
兩人坐在大巴同一排座位,宋方霓挨着窗戶。
梁恒波簡單地把自殺朋友的後續處理事宜告訴她——捐了原本攢下來到上海看她的錢,和幾個朋友湊了湊錢,給那個朋友在葬禮上請了個小樂隊,唱了他最喜歡的搖滾樂。
“平時都好好的,在我們面前沒有任何異常,實際上得了抑郁症。”他說起這番話的時候,目光微微低垂着的,“就突然一瞬間,發現世界和我所認知的完全不同。”
“……你和他關系很好吧。”她看出他臉上的壓抑。
梁恒波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初中就認識,當初,這小子帶我接觸搖滾樂的。”
他之後很久沒出聲,宋方霓也是,安靜地回握住他。
梁恒波的手非常好看,纖細瘦長,手背有微微的筋骨凸出。那是少年感的手,有種一折就斷的脆弱感,但現在,當他用手撐着下巴,喉結整個凸出,卻帶有幾分年輕的男人味。
梁恒波又把目光轉過來,專注看着她。
她有點緊張。
這一次來黃山,宋方霓被洛洛仔細地打扮了一番才來,洛洛知道她要見男朋友,不僅僅幫她整理妝容,還幫她搭配了衣着和首飾。
宋方霓戴了一個小小的愛心耳夾,更難得的,穿了裙子。雖然是老氣的煙灰色,但總算是紗裙,仙仙裙面直垂到腳踝。
梁恒波望着她,笑了。其實弧度很淺,甚至算不上笑,但就是微妙地改變了剛才的淡漠沉郁表情。
“是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還是,你今天變好看了?”他眯着眼睛說。
“看情況。”宋方霓說,“對了,你還沒有給我解釋,之前總給你送飯的女生是誰?”
“嗯,送飯?那應該是梁小群。她要是聽到別人以為她也是大學生,大概得樂翻了。”他嘆口氣,自己媽媽太年輕,真的不是什麽好事。
宋方霓其實也早就猜到真相,只不過,還是要确認一下。她說:“你們學校食堂的飯,很難吃嗎?”
“算是普通程度上的難吃吧。”他說。
“還需要媽媽帶飯,”她嘟囔,“嬌氣。”
梁恒波的嘴抿成一條線,臉上有一種古怪表情,偏過頭,看到她擔心的表情,很快就放松。
“就當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吧,但前一段時間,我的整個心思是散的,無論課業,還是吃東西,還是聯系你,還是別的什麽的。”他說,“算是我的至暗時刻吧。”
宋方霓決定不聊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至少,我們現在又見面了。”
梁恒波朝她的眼睛裏望過去。
她的臉微紅,知道他要吻自己了,果不其然。
大巴在路的盡頭,灑然地拐了個彎,外面是一片郁郁的綠意,在那抹綠黃色的極遠處,徽派的建築在田野裏露出一個恬淡靜谧的角。
等梁恒波重新坐直身體,他略微心虛地四處看了下。
車廂裏的交談聲此起彼伏,沒有人關注剛剛長久接吻的小情侶。
宋方霓是慢了幾個半拍才睜開眼睛。
她下唇的口紅線已經越線了,把頭很自然地轉到窗外,仿佛是南方田野的景色想起點什麽,随口念了句:“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大部分工科男生,其實很受不了突然之間的文藝腔。梁恒波也不例外。
他說:“這句湯顯祖,是你準備好念給我聽的,還是你臨時想起來的。”
宋方霓繼續看着窗外。其實每天睜眼都覺得好累,累到不想喜歡他,但新的一天到來,好像還在更喜歡着他。
此時此刻,男生身上熟悉的蔚藍色味道,他自然而然地執着自己的手,以及他幽幽的促狹語氣,全部這一切,都可以被感知被觸摸被依靠。
所有的溫暖且美好的東西,令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們終于見面了。
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興奮感,讓她單純地笑出聲。
梁恒波盯着她:“你笑什麽?”
女生用腳蹬了一下地面,稍微在車座位裏扭了下,坐直身體。她擡起一只纖細的手,捂住嘴,繼續笑。
他被她笑得不知所措:“這……你是看到什麽了?”
他略微茫然地往車窗外眺望看,想在田野裏找尋她的笑點。宋方霓卻在他懷裏笑得更厲害了:“我在笑——當然是在笑話你,我覺得,你的吻技真的很一般。”
冷不防地被這麽一評論,男生立刻面無表情地皺起眉。
他想反駁,自己倒是想天天練吻技,有女朋友陪練嗎?但目光看着她嬌羞的樣子,想到剛才接吻時她淺淺的呼吸聲,她水而軟的嘴唇,突然之間,極其不好意思說出口,只是微抿起嘴。
宋方霓比他想象中更聰明,轉過頭看他:“你是說想說,沒人陪練。對吧?”
梁恒波啞然,她笑得更厲害了。
他并不是開不起玩笑的個性,但是,在愛情面前還是擡不起頭似的。此時此刻,一張清俊好看的臉皮都漲紅了,最後,他搖搖頭,索性就陪她一起笑了。
“你非常可愛。”幾秒後,他輕輕地說。
這一次宋方霓終于不笑了,她的臉嫣紅透了。
車繼續沿着道路,飛馳着。他們又接了一次吻。
薄薄的隔閡在兩次小鬥嘴中消失了,情侶哪有那麽多矛盾。
宋方霓綿綿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兩人再次開始聊天。這一次,聊的都是輕松愉快的話題。
說着說着話,梁恒波再輕握住她的下巴。
他咬住她唇的時候,這時候,他口袋的手機響了。
梁恒波并不想管,宋方霓卻吓了一跳。
她希望,和他無限制地接吻,只要能讓梁恒波永遠陪着自己,無論怎樣都好。但是,理智上又好像希望有人趕緊打斷他們,這一種毫無抵抗的着迷處境簡直太陌生且危險了。
梁恒波看到來電顯示,直接按掉。
“是誰?”她只來得及問。
等到下車的時候,宋方霓知道是誰。
一個穿着明黃色連衣裙的女孩子朝着他們招手,她撲過來,抱住宋方霓。
“方霓!好久不見啊。”
宋方霓被緊緊抱着,有點回不過神。
有幾個穿着沖鋒衣的男生走過來,跟梁恒波打招呼,都是他大學同學。
梁恒波站在大巴的集散點,他的表情有點意外,也有點漠然,看起來居然有點生氣。
他回應了他們的招呼,然後,跟別人介紹了宋方霓。
“宋方霓,我的女朋友。”
大家的目光飽含興趣和深意,齊刷刷地對準宋方霓。
在梁恒波的印象裏,高中的宋方霓是偏向腼腆安靜的性格,他剛要繼續說什麽,宋方霓提着裙子,一踮腳尖,給他們做了個俏皮的提裙禮。
“嗨。”她大方地說,
>>>
梁恒波偶遇的那幫大學同學們,除了裴琪,都是男生,什麽專業都有,各個也是文采紛揚。據他們說,也是趁着端午假期來黃山玩,趕巧碰上了。
人多又有學生證,可以弄到什麽團體優惠之類的。
原本兩人的單獨旅行,莫名其妙地變成跟團游。
梁恒波的大學同學都很友善,但是,隐約好像有點排外,聽到宋方霓的大學,他們嘴頭誇獎,其實也根本就瞧不上似的。
只有曾經的室友,裴琪對她依舊是主動且熱情的。
“恒波說他有女朋友,但是,他沒說你在上海。所以,恒波的媽媽就被誤會成他女朋友了,結果,這事就成了一個笑話梗,大家都說他媽媽是他的譜線寬度。”
裴琪叽叽喳喳半天,宋方霓根本一句都沒聽懂,只稀裏糊塗地點頭,估計,這是一個需要語境才能理解的笑話。
宋方霓懷疑,裴琪對梁恒波有點什麽情愫,但是仔細觀察,裴琪對誰都這樣熱情。她又懷疑,自己多心了。
入住民宿前的登記,梁恒波的表情有點古怪。
宋方霓這才知道,這一次來黃山旅游,梁小群贊助了兒子一筆錢,讓他們不要住更廉價的青旅。
但是鈔票有限,梁恒波在幾天的行程裏,訂的都是一間雙人房。
還沒來得及糾結,他就讓她不必擔心。
反正,幾個大學同學住在隔壁的酒店,當天晚上,梁恒波囑咐她鎖死門,就跑去別的男生房間裏擠着睡了。
宋方霓獨自躺在床上。
要是別的男生這麽訂房間,她肯定疑神疑鬼,甚至暗中鄙夷。但是,梁恒波那樣做就還好,即使在同一個房間過夜,她也覺得完全沒問題。她是安全的。
而她盡量不去想,兩人會發生什麽“問題”。
第二天在南大門集合,大家商量坐纜車還是爬上去。
梁恒波平淡地說:“你們樂意爬山就自己去,我和方霓坐索道。”
他這麽直白,立刻被攻擊重色輕友。這一次,宋方霓招架不住,硬着頭皮說跟着大家走就好。
黃山原名黟山,因“峰岩青黑,遙望蒼黛”而得名,傳說軒轅黃帝曾在此煉丹,又改名為“黃山”,山勢險峻。
坐了雲谷纜車,依舊有需要爬行的路程,兩個女生很快有一點吃不消。
梁恒波一直替宋方霓背着書包,也提前貼心地為她借了登山杖,但等他偶爾回頭,那根登山杖,卻已經握在更虛弱的裴琪手裏。
宋方霓跟在他們男生後面,咬緊牙關,低頭爬山,誰跟她攀談,就只是微笑或搖頭。
爬山,靠的是憑借一口氣,只要張嘴說話,這股氣就洩了。
到底都是十七八歲的青蔥少年,每到著名景點,大家都在為或秀麗或巍峨的景色而歡呼,宋方霓累得不知所以,但是,當她趴在欄杆上看着氤氲的山景,臉也激動成了濕潤的粉紅色。
但越往後走,風卻猛烈,塑料雨衣破了,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梁恒波脫離了那群正指點方遒的大學同學,返回到她旁邊,問她累了吧。
宋方霓絞了下眉毛當回答。
“黃山呢,是如果你想省力,只需要沿着地圖,走那些必走不可的路競。不需要繞道,也不需要多爬山。但是,好的旅行應該有一些純粹浪費在路上的成分。”梁恒波漫不經心地說。
黃山的羊腸小路上滿是游客。唯獨梁恒波說話,風景像隔了一層霧氣,他的面容竟然有幾分的飄渺動人
“山上的空氣真好。”她冷不丁地接口。
梁恒波詫異地回頭。“怎麽肯張嘴說話了?”他笑了。
宋方霓用手指攥緊了他的襯衫下擺,要是爬不動,梁恒波就得負責把她拽下去。畢竟,一開始,是他把她拉過來爬山。
梁恒波說:“沒問題。”
但是等下午回去,大家出現分歧。梁恒波居然在山上訂了間酒店,這比山下普通的住宿費要貴好幾倍。
其他人繼續回湯口鎮的旅館住。
宋方霓此刻已經無法計較男女同住一間房的窘境。
回到房間,梁恒波在門口玄關處,微微彎腰,用紙巾蹭幹褲腿上的水,一轉頭,就看到女生沒脫外套,直直地丢了手機,接着就像蠶蛹般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着。
叫了她幾聲,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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