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歐陽文的女性朋友叫小w, 也是富二代。

小w願意雇宋方霓,知道她是歐陽文苦追多年的心上人,也知道她的家世, 帶着半是施舍半是看笑話的心,反正,自己不缺給閑人開工資。

但是,小w很快對宋方霓刮目相看。

有些瑣碎的事情, 跟她說完一遍後像印在腦子裏, 不需要重複。小w拍攝過程中會突然改主意, 弄得攝影師和其他人精疲力盡,宋方霓面對突如其來的任務,第一反應傾向于解決, 而不是判斷合不合理。

宋方霓雖然性格內斂,但她的內斂,也從來不妨礙和別人打交道。很快的,她就很順利地就和小w和她身邊人打成一片。

極短的一段時間, 小w就對宋方霓滿意,她跟歐陽文說這女孩不是池中之物。

這一份工作,早上八點半到晚上十點半。

最初僅僅是拿包和拿閃光燈, 基本上就是打雜的, 但宋方霓有駕照,又肯學習, 在網上跟着視頻連續學了幾個通宵,把常用的視頻和圖片軟件學得差不多。

雖然回到同一個城市, 梁恒波和她大部分時間依舊靠即時通信軟件聯系。

宋方霓有時候想,這和異地戀又有什麽區別?

但是,男生好像并沒有迫切見面的渴望。比起她, 梁恒波似乎對情侶間毫無保留的溝通不感興趣,而且,他似乎總是很疲倦,而且總是在隐藏什麽。

他倆再次見面,宋方霓反而是更有活力的那一個人。

她幾乎是又恢複到他們上次在黃山見面的樣子,而且,更漂亮。

宋方霓化着淡妝,還噴有香水。

因為拍攝工作取材,她出入的,都是平常根本想象不到的奢華場所,無論私人會所還是五星級酒店。宋方霓穿得非常樸素,小w和她團隊的人總是忍不住打扮她。

相比宋方霓時髦的打扮,梁恒波雖然衣着整潔,但依舊有在校男大學生的樸素。他背着雙肩包,穿着連帽衫和黑色靴子,後邊的頭發因為長了沒有剪而有點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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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見面後,宋方霓還好,梁恒波卻微微走神了一下。

“嗯,像個女主播。”他評價。

宋方霓揚起眉毛,忍不住笑了。

這一次,是她邀請他在一家五星酒店的大堂咖啡廳吃下午茶,這是小w發給大家的兩張贈送劵,也是這份工作附帶的小福利之一。

宋方霓送了鄭敏一張,剩下的當然和男朋友一起分享。

大堂裏放着輕柔的交響音樂,旁邊都是商務人士,或者是情侶,或者也是打扮精致的女孩子們聚在一起。

梁恒波依舊沒有說什麽話,聽她講述不少工作裏的事情。除了手指在桌面上偶爾敲打一下,才顯示他在集中注意力。

“我是不是話太多了。”她對梁恒波說。

“嗯?”他微微低着頭,“沒關系,你繼續講。反正我也沒有太仔細去聽。”

“什麽,居然敢不仔細聽我說話?很好,我從頭跟你複述一遍。”宋方霓蹙眉說。

他笑着舉手投降。

宋方霓喝着的是拿鐵,梁恒波點的則是冰咖啡,她也先喝了一口,是特別澀苦那種的口感。她想問為什麽不點菜單上最貴的飲料啊,又覺得小家子氣。

兩人突然沉默了幾秒。

她問:“那個,你媽媽是要開服裝店嗎?”

前幾天,兩人聊天的時候,梁恒波跟她說了自己家的事情。

“嗯,她最近在跑進貨,但服裝生意不是很好。”梁恒波評價,口氣依舊是慣例的溫和公正,“我想,她真的沒有做生意的細胞。”

“為什麽總管你媽媽叫全名?”她問。

“小的時候,她總是去外面打工,不着家,只剩下我和舅舅在。那時候,我們家住的地方很亂,她就讓我有事沒事在家叫全名,假裝家裏還有個大人。”他解釋。

宋方霓點點頭,聽他像慢放電視劇般講話。

下午茶都是甜點,吃一會,也就膩了。

接下來,情侶都該做一點什麽?

散步,可外面的天氣太熱了。逛街,附近的商場都是特別貴的那種。逛公園和看電影,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現在時間有點晚了了。她的腦海裏劃過一絲念頭,随後,臉紅了。

宋方霓連忙唾棄自己,壓下這個念頭。

過了一會,也忘記具體是忘了聊到什麽話題,梁恒波清了清嗓子:“我們能在附近開個鐘點房嗎?”

她明顯是僵了僵。

梁恒波看着女生明顯睜大的眼睛,他的口中有咖啡苦澀的餘味,說:“開玩笑的。”

根本不是開玩笑。其實,他早就想這麽說了。

初嘗雲雨,她的身體像軟糖,要用牙才能用刮下,而且,每一次回憶都很甜。只是,她身上發生那麽多事,梁恒波覺得提出這種肖想未免太過禽獸。

過了會,女生才用特別小的聲音說:“你家離這裏遠嗎?”

>>>

梁新民的房間已經空了,堆放着梁恒波的書。

梁恒波自己的房間則挨着廚房,但收拾得幹淨,一個書架,一個衣櫃,一張行軍床,以及緊挨着床的工作臺。還有很多的書,宋方霓也永遠都在看書,但他這裏的書比她曾經的房間裏多了兩倍。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他說。

宋方霓好奇地想推旁邊的門,但被他止住,原來,移門的毛玻璃碎了,膠帶粘上繼續用。她一撐胳膊,跳上床,盤着腿坐着。

桌上有一個小小的手工做的漆黑色八音盒,播放音樂的時候,上面四個LED燈還會亮的那種。

宋方霓好奇地拿在手裏擺弄着:“你買的嗎?”

他看了一眼,淡淡:“自己做的。”

這種東西,他們自動化的學生人手做一個,他一般都是拿回來給梁新民玩。

她發出驚嘆:“可以給我做一個嗎?”

“好。”梁恒波把鞋子脫了,和她相對坐着。

宋方霓沒見過多少男生的身體,梁恒波就像漫畫男生那樣,有一種銳銳的姿态,腿非常瘦,卻令人羨慕得有肌肉。

她拿手指攥緊他連帽衫前的兩根帶子,梁恒波一時間卻只是抱着她,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想要什麽顏色的。”

“嗯?”

“你最喜歡什麽顏色,”他補充,“下次我再做,選一個你喜歡的顏色噴漆。”

宋方霓想了想,她想到上一次他送自己的鱷魚,就不假思索地說:“綠色。”

梁恒波便扳過她的臉,咬她的嘴唇。

他撫摸她的時候,突然就聽到外面的門響了一聲。

是梁小群急匆匆回來了。

梁恒波迅速用胳膊肘壓着宋方霓的腦袋,因為女生簡直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白鼠,試圖在這個火柴盒般的房間,找到一條地縫鑽進去。

他忍笑安慰:“噓,冷靜,她從不進我房間的。”

果然,梁小群在外面拿了什麽東西,又匆匆離開,也沒出聲跟兒子打招呼。

“只要關上房門,就算我在裏面搞爆破,她也不會輕易進來。”梁恒波說,“但我舅舅很喜歡不打招呼進我房間,欠打。”

……吓死人。簡直像被捉奸在床。

宋方霓抱着衣服,整個人都縮在他身後。

“你們家相處模式太詭異了。”她驚魂未定,“不過,要是我,也不敢敲你的房門,感覺你這個人特別擅長冷戰,吵架時一旦真正生氣,什麽也不在乎。”

梁恒波低下頭,輕輕地握着她的幾根手指,他的模樣還是以往的清明冷靜,只是總感覺有些憔悴。随後,停一秒,他反問她:“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什麽都不在乎?”

她口幹舌燥得不行。

第二天早上,宋方霓在他懷裏醒過來,眼前就是男生直直的鼻梁。

她盯着看了幾秒,随後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在外面過夜,腦子裏嗡嗡作響。

梁恒波昨晚沒怎麽睡,他半躺在床上,房間非常小,他只能看着女生迅雷不及掩耳地跳下床,迅速地穿衣服,然後翻身拿包,再套上鞋。

“我走了。”她不回頭地說,“別送我!”

梁恒波甚至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宋方霓就把門合上,着火般地跑走了。

爸爸在家已經起床。

他倒是沒疑心,只是以為女兒早起從外面回來。

宋方霓從公交車狂奔而來,心髒跳得跟沸騰的滾水似的。

家裏桌面上有一個打着蝴蝶結,用玻璃紙包裝的水果籃,裏面擺着家裏很少買的車厘子和藍莓,都是用“精品水果”包裝的。

爸爸說這是歐陽文帶來的。

昨天下午,歐陽文來她們家等了她很久,但是,她一直沒回來。

爸爸也注意到,有個打扮時髦的英俊男孩總是出現在自己家附近,畢竟,他的車很難忽略。

“這小子,以前是不是來過家裏剪頭發?”他問。

“嗯。”宋方霓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自己的包,過了會,她鼓起勇氣,告訴爸爸自己和梁恒波的戀情,還說了梁恒波的大學。

爸爸不置可否。

世界名校,一流專業,都對他沒有任何意義,遠水解不了近渴。

“沒錢,什麽都白搭。”他簡潔明了地總結。

“我們都沒到二十歲,能有多少錢?”宋方霓輕聲說。

“那個歐陽的條件就不錯。”爸爸頭也不擡地悶聲說,“別說嫁給他,和他在一起一段時間,咱家的什麽困難都能解決。”

宋方霓什麽話也沒說。

爸爸卻擡起頭:“前一段時間,你說去同學住,不會是住到你那男朋友家裏了?”

“當然不是!我住的是鄭敏家。她是女生。”她再次漲紅了臉。

兩人雖然已經上過床,但是,宋方霓發現,自己從沒想過借住在梁恒波家,腦海裏甚至都沒動過這種想法。

也許,她也知道梁恒波家裏也有一堆困難的事情吧。

爸爸自顧自地點頭,然後戴上外賣頭盔。宋方霓緊張地等着他重新開口。

“既然你交了其他男朋友,就跟那個叫歐陽的男孩說清楚。”

“我明白。”她松了口氣。

爸爸慢慢地說:“不過,你媽要還在的話,她會更喜歡這個歐陽。但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聽她的勸。”

>>>

爸爸的這句話就像是鬼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纏繞在耳邊。

宋方霓每次想到媽媽,胸口都有一種悶悶的痛,如果時光能倒回,她肯定會對媽媽的态度更好點。而這種痛苦無法被緩解,只能獨自忍受。

那天之後,她又去梁恒波過了好幾次夜。

他的房間是名副其實的蝸居,除了床,跨出一步就就是書桌。

有一段時間,她來月經,經常躺在他身後發呆,他則趴在桌子前沉默地不知道弄一些什麽。

今早她來到辦公室,小w在大悅城附近的高檔小區租了一個四室兩廳,當成工作室。

宋方霓第一個來的。

沒人的時候,她會浏覽新聞原文網站。

她看也門內戰的信息,放大圖片,仔細地看是哪個社進行的報道。她讀英國脫歐對歐洲經濟政治一體化的分裂影響,把觀點呈現和事實論據的邏輯結構寫了一遍,再标注用所有的細節事實引用。

一般這種情況,都沒人打擾她。

除了今天。

“來這麽早。”小w踩着高跟鞋,咻咻地走過來,“幹嘛呢?”

随後,宋方霓發現小w僅僅是戴着藍牙耳機,正在和別人打電話。

“豆豆你大駕光臨,我當然開心。”小w對着手機說,“哈哈,老胡也來?行啊,我都歡迎,讓你們看下我工作,你也給我點意見。”

小w約了幾個朋友來參觀她工作場地,宋方霓走到茶水間倒熱水,等回到座位,小w正好奇地駐足在她桌前。

“老宋,你這鱷魚鑰匙扣挺別致啊。”

宋方霓抿起唇。

看她那種表情,小w了悟:“啧,異性朋友送的?”

宋方霓笑着默認。

小w又說:“是歐陽送的嗎?我怎麽感覺,這鱷魚眼睛上面的珍珠,不像是真的。”

什麽?

“這是我男友送我的鑰匙扣,歐陽文也不是我男朋友。”她很心平氣和地說。

宋方霓重新坐在桌子前,手機提示收到一條微信。她剛才給梁恒波發了微信,問他在幹什麽,也沒什麽事,每天都找他說話。

梁恒波說自己剛跑完步,準備去上班。最近因為加班很晚,他把習慣性的夜跑移到上午。

不遠處,小w和幾個穿着光鮮的年輕男女走進來,旁若無人地在辦公室亂轉。

棚內拍攝一般是從下午一點開始,宋方霓随後接到電話,場地負責人說讓他們五點前結束。

挂完電話後去找小w,他們正在外面的露臺上抽煙,她走過去,聽到他們正在聊天。隔着扇磨砂的玻璃門,聲音還不小。

小w說:“……那姑娘是個美女吧。認識歐陽家的那個歐陽文嗎,和她是高中同學,惦記她好幾年,一直就沒追上。“

一個男聲說:“沒想到,歐陽喜歡這一口。”

他們那群人顯然在讨論自己。

宋方霓的臉色不變。

類似的讨論,歐陽和自己各種捕風捉影的緋聞,就像回到了高中。沒什麽新鮮的,也沒有什麽能夠傷害到她。

小w繼續說:“确實。那女孩子家庭條件一般,但是,她的人真的挺傲的,內心也特別有自己主意。我才知道,她不喜歡歐陽,自己找了一個窮男友。我聽歐陽說,他本來想找對方男孩的麻煩,結果一打聽,對方家裏還拿着低保,整個的家徒四壁,窮得都令他都感到瘆得慌。”

“瘆得慌?”另一個男聲感興趣地插嘴,“什麽情況?”

“單親家庭,媽是各種打雜的,還有一個殘疾人舅舅還是叔叔什麽的,也找不到工作。不過嘛,她男朋友自己特別争氣,據說從小到大都是天才兒童之類,被保送進……”

“你們知道,這種女的在日語裏叫什麽嗎?”第一個說話的男聲打斷小w,他娴熟地說了句日語,解釋,“叫八方美人,長袖善舞,誰都能讨好的意思。我操,歐陽給她找工作,她現在倒好,用這份工作來和別的窮男人談戀愛,還真是懂市場經濟的流動性。”

小w不快地說:“老宋可不是給歐陽幹活,她在我這裏每天都打卡工作,是我給她開的工資。按勞所得,好嗎?”

“但你不是說,她現在的工資,歐陽也補貼了3000塊?而且,這一份工作也是通過歐陽介紹,才到她手裏的啊。”男生反駁,“不然,誰知道她是哪顆蔥。”

宋方霓的手始終握着門把手,她的雙手和袖子下面開始出汗。

“你們嘴巴太碎了,”一個被圍在中央,自始至終沒說話的漂亮女孩懶懶地說,“聽了半天,我都不知道她做什麽招到你們。”

“她沒惹我們,我啊,純粹替歐陽不值。”那個說話最多的男生振振有詞,“一個連找工作和生活都靠男人的女的,如果再講獨立人格,真的非常可笑。你們也別誇她書卷氣,我看她的長相,也就那樣。”

“得了吧,她可笑,她能有你昨天喝斷片還非對我跳裸舞表白的那種可笑法?”

他們發出爆笑。男生立刻面紅耳赤地不說話。

宋方霓的手松開門把手。她向後靠在實體牆上,頭發刮得眉毛很癢,但是根本沒有力氣撓。

過了會,她敲門走進去。

他們停下笑聲看着她。

宋方霓把場地通知告訴小w,轉身再走出去。

宋方霓獨自進了廁所,把自己關在隔間。她坐在馬桶上,過了會,感覺口袋裏有什麽,硬硬的,膈着大腿。

掏出來,是梁恒波給自己的公交卡,後面還貼着他的個人信息。

公交卡裏足足有三百塊錢,很明顯,是梁恒波專門充值給她用的。

快到中午了,她的手機收到梁恒波新發來的信息:“寶寶,你想吃什麽外賣,我這裏給你點。50元以下,ok?”

宋方霓咬着唇,直到肩膀停止顫動。

她不停地想着他們剛才的話,字字都長了毛,非常陰森。

宋方霓的媽媽曾經總是嚷嚷她家裏窮,窮到已經揭不開鍋,那只不過是誇張的托辭,家裏的情況好像總還過得去,她潛意識裏覺得很煩就忽略了。因此,宋方霓聽到梁恒波說自己家條件不好,也沒有意識到真實的情況有多糟糕。

……梁恒波家裏自己還交着低保。

但他聽到她的抱怨,卻能說拿到手的工資後,會給她2萬塊錢,幫着解決她家的債務。

宋方霓知道,梁恒波說的那句轉錢的話,很可能是一句随口的情話,根本不一定兌現的情話,但她內心也清楚,無比清楚地知道,他很可能真的會給她一筆錢。

不是因為梁恒波不缺錢,而是因為她是他女朋友。他理所當然地就把她也納入需要自己保護的範疇裏。

……太可怕了。

感覺就像對着一面鏡子,才發現真實的自己,虛弱、殘忍且無恥。

就像回到了高中,她的生活每時每刻都被議論綁架,每個人都在議論她和歐陽的事情,他們把她視為一個男生手邊的漂亮挂件。

宋方霓為此激怒過,恥辱過,不屑過,掙紮過。

從沒想過,她确實可能就是別人嘴裏議論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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