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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到崔越這名字, 是他出現在科訊對媒體發布的反舞弊通報裏,在這一次清查裏,有100餘人被辭退。

劉恒之很快又回到工作崗位。

就像梁恒波所預言的, 瑪天然沒有在他身上檢查出問題,但是劉恒之備受侮辱,直接遞出辭呈。

他剛升上高管,除了基本工資還有績效工資, 劉恒之直接放棄了後者, 瑪天然高層那裏很快就批了, 不僅批了,還放寬競業協議,讓HRVP跟進此事。

劉恒之找宋方霓談了一次話, 他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一起走。

“你的很多行為雖然不違規,但也走擦邊球。瑪天然之所以現在沒繼續追究你,就因為你老公是科訊的高管。”劉恒之說, “我知道你想走職業經理人道路,但告訴你,外企在中國還是不願意徹底放手權力, 咱們之前的CEO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中國女人, 幹滿四年,業績驚人, 去年年底還是走人了。”

宋方霓還沒說話,劉恒之又說:“我要去的新公司base在北京。你跟我走, 原職位和薪酬不變,只高不低。”

>>>

上海那個周末又開始下起雨,從清晨一直到深夜。

宋方霓還挺喜歡南方的雨, 因為不大,總有一種纏綿靜止的感覺,多少樓臺煙雨中。但今晚不是,她剛送走梁恒波,有點擔心雨勢影響他航班。

每到周末梁恒波都會飛過來看她,已經連續兩周了。

她對着電腦辦公,卻有點心不在焉,直到手機振動,他給她發了一條消息,我落地了。

宋方霓心裏一暖,回了句:愛你。

梁恒波那裏顯示了好一會正在輸入,然後說“我也是”,但很快,他就立刻說起別的話題。

這一次的離別不需要多久。

宋方霓告訴梁恒波,自己馬上要去北京開會,梁恒波簡單地回了兩個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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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的航班是在新建的機場,而且幸運地提前到了半個多小時到達。

他們約好在機場停車場的電梯口碰頭,但宋方霓走出玻璃門,梁恒波卻是站在接機口,他穿着白T恤,外面是牛仔長袖外套,朝着她招了招手。

那個瞬間,宋方霓以為她會回憶起黃山,可是她想到的是,第一次回城,有人來接自己。

她快步走到他跟前,梁恒波一瞬間的态度還是有點別扭和冷淡似的,但出乎意料,他主動上前一步,抱住她。

他在她臉頰和嘴上各親了一次,注視着她的眼睛:“總算來了。”

沒有什麽久別重逢的感覺,宋方霓扯了下他的胳膊:“我想你了。”

他輕笑了一下。

“你不想我嗎?”她随口問。

梁恒波拉着行李,她挽着他,說說笑笑地走到車位。宋方霓剛要打開副駕駛座,梁恒波卻按住她的手:“先看看後座。”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

一打開,宋方霓的表情直接被凍結住了。

後座的真皮座位上,有一個半人高的,用非洲菊和綠石竹拼成的鱷魚,非洲菊是被花藝行染色的,花瓣長而蜷曲的,綠石竹毛茸茸成團狀,軟軟可愛。而鱷魚長長的嘴裏,還有用白巧克力堆砌而成的假牙齒——整個花藝鱷魚在極其精致的同時也有一種直男審美的蠢感。

宋方霓認識這一個做鮮花巧克力的輕奢牌子,是一個前脫口秀明星開的,這麽多的花束加鱷魚造型估計需要加急訂做,至少得萬把塊錢。

她噗嗤一聲笑了:“你買的?”

梁恒波淡淡地說:“我覺得送花是最安全的。”

她心裏其實炸開了點點的喜悅,嘴上說:“你現在說話的調調,怎麽變得像街邊大爺一樣。”

梁恒波的車鑰匙在他掌心裏轉了個圈,彎腰把她行李箱裝進後備箱,轉移話題:“上車吧。”

但有個熟悉的手晃了晃他胳膊,她嫣然說:“謝謝寶寶。”

宋方霓心知肚明,梁恒波特意買給自己的鮮花,只是,他很不好意思多承認什麽。

她退後幾步,就非讓梁恒波把那蠢萌的鱷魚花抱過來,要給他和花束合一張影。

“這,有什麽好拍的?”梁恒波立刻抗拒。

就是要拍。她的手機裏,還沒有梁恒波的單人照片。他倆的合影,倒是不少,但都是在她家或她車裏。她無語地想,異地戀每一次見面,居然都在床上和她家裏。梁恒波是一個極度的宅男,他很不情願出門,甚至不怎麽下館子,寧願打包回來吃。

她往後退了一步:“你就站在原地。”

梁恒波心想,難道不應該是女生和她收的花束合影留念麽。但實在是拗不過她,依言抱起那花束。

宋方霓舉起手機,三個圓形的攝像鏡頭對準他,指揮他:“不行,你得把花離着你的臉近點,對,不準笑,嚴肅點,不準笑,拿出一種君臨天下的霸總氣勢。”

梁恒波面無表情地抱着花,原本都沒在笑,被她說得忍不住一勾唇。

正在這時,她說:“拍好了。”

拿來手機要給他看照片,梁恒波卻完全不在意,很輕地再親了她一下。

宋方霓坐在後座抱起這份禮物,花束紮實,內心有一種滿足感,放大到強烈。車路過長安街,她按下車窗,把臉和胳膊遠遠地伸了出去。

梁恒波邊開車邊從後視鏡笑着看她一眼。

這時候,有人給梁恒波打來電話,他看了眼,就把自己手機遞過去:“我開車,你幫我接吧。”

宋方霓疑惑地劃了通話,就聽到對方直截了當地說:“Keith,我今天請三個小時的假,你也別問我原因。”

是鮑萍。

因為她們實在是太熟了,宋方霓拿捏着嗓音,細細地說:“不好意思,梁總在開會,不方便接聽電話。您把名字告訴我。我會讓他給你回電。”

鮑萍一愣,倒也乖乖地報出名字。

宋方霓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假裝沒聽清楚,再确認問一遍,鮑萍是個急性子,不得不反複說自己的名字,聲音就有點大。

梁恒波在前方無奈地搖搖頭。

鮑萍突然之間回過味來:“你是老宋對吧?宋方霓你回來了啊?”

宋方霓也笑說:“終于聽出我的聲音了?”

鮑萍冷哼了一聲:“聲音倒是沒聽出來。但Keith身邊的人,全部是他們學校出來的,各個眼高于頂還特別傲,要是連記名字這種小事都辦不好,估計早就被踹走。像你剛才那樣,又蠢又聒噪的,還能負責來接他電話,只有一個解釋,是正在睡他的女人呗。”

鮑萍的聲音特別響,梁恒波肯定是聽到了,但他沒說話。

宋方霓反而臉一熱:“不跟你鬧了。稍等,我把手機給他。”

“ 不用不用千萬別給他了!你接電話正好,就幫我轉告他啊,我要請一下午的假。”鮑萍迅速地說。

“剛剛不是說請三個小時……”她說。

鮑萍已經秒速挂了電話,傳來忙音。

宋方霓把手機交給他,正好前方是個綠燈,梁恒波就讓她繼續用他手機給鮑萍回了個信息,寫“可以。但晚上TU部門還有一個會,你務必參加,收到請回複”。

她依言發出去,都能感受到鮑萍另一端的強烈怨念,不禁想這就是工作裏的梁恒波嗎?能很平靜地壓迫人。

雖然告訴梁恒波來北京出差,實際上,宋方霓預支了今年集團的年假。

只不過,她不想這麽告訴他,潛意識裏,她知道梁恒波聽到自己這麽說,便會放下工作陪伴。可是,宋方霓更想看看日常生活裏的梁恒波。

再次住到梁恒波的卧室。

他的大平層公寓大概有400平方,各個房間有各個房間的用處,其中的客房顯然是留給梁新民或梁小群的,但只有梁新民來住過。梁小群據說新交了一個退休教師男朋友,他們目前正在新疆進行深度游,玩了還挺久。

“你把我們結婚的事情告訴你媽媽了嗎?”宋方霓問。

梁恒波搖頭:“還沒有。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告訴她,只不過,我更想咱倆當面對着她講。反正等月底的時候,梁小群就帶回來了。”

“哎,我感覺你的媽媽不會喜歡我。”她輕聲說。

梁恒波飛快擡頭看她,他蹙眉說:“你已經見過她了?”

“不,還沒有。”宋方霓解釋,“就只是有一種感覺。”

梁恒波身邊的人,都有一點排斥她。裴琪暫且不論,上次見到了二猴子,他認出她後,态度是天差地別,只是沒好意思罵女生而已。

梁恒波沉默了一會,然後他說:“你啊,就是那種愛的人會很愛你,不接受你的人總不接受你的人。”

他這句話很周全的,滴水不漏的同時也沒有偏倚向任何人,符合梁恒波平時的溫和風格。但宋方霓未免覺得有些吃味,她還是私心希望,梁恒波站在自己這邊。畢竟,他是她丈夫。

宋方霓帶着小小的行李箱,有內衣和洗漱用品,他在為她騰出一個櫃子的時候,她輕輕推開他卧室陽臺的門。

露臺上有一個小型的模拟高爾夫草地臺,球架旁邊的桌子上,擱着一罐喝空了的北冰洋汽水。

她晃了晃汽水瓶,也覺得渴了。

走到廚房,宋方霓找到飲水機,卻沒有找到任何杯子。而且,他家的櫃子沒有把手,不知道怎麽按開。

宋方霓遠遠地詢問了一聲。

梁恒波頭也不擡地搭話:“把手在最下面劃幾下,門會自動彈開。”

但是說完後,梁恒波突然想起來不對,在櫥櫃裏,還有一個深藏的秘密。

他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拐進廚房,但已經晚了。

廚房中央的島臺上,除了擱着玻璃杯,還有一個陶瓷制的史努比存錢罐。

是她剛從櫥櫃裏面拿出來的。

宋方霓直愣愣地看着這黑鼻子的史努比存錢罐,再吃驚地看着梁恒波,因為,這居然又是屬于她的東西。

鄭敏曾經送她的生日禮物,她曾經扔在舊家的史努比存錢罐,但沒想到,輾轉地到了梁恒波的手裏。

兩人分手後,梁恒波曾經去過宋方霓家找她。

不止一次。

但他每次在她家巷子前,就停下腳步,腦海裏想到宋父的警告,自尊讓他根本無法再繼續走一步。

這情況持續到宋方霓準備回上海的那一天上午,梁恒波終于再次鼓起勇氣進到平房外。

父女兩人正在讨論下午怎麽去高鐵站。

宋方霓輕聲說:“爸,這個史努比的存錢罐,我就不帶到上海去了。”

梁恒波抱臂靠在外面,靜靜地聽着前女友的聲音。

他那時候每天會和二猴子他們喝酒,當聽到宋方霓甩了他,幾個搞樂隊的男生捶胸頓足,罵什麽詞的都有,幾杯酒下肚,還要義憤填膺地再給他介紹更美更辣更刺激的妞。

梁恒波只是沉默喝酒。他那時候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來聽他們羞辱宋方霓的,他就是不想一個人待着。

他說服自己,他們真的結束了,分手這件事,只要一個人說停止,就應該停止。

“自己帶個杯子,在路上多喝點水。”宋父在房間裏讷讷地說,“我送你去地鐵站吧。”

“不帶杯子了。”女生輕快地說,“喝水會上廁所,我一個人坐車,沒人幫我看行李。”

梁恒波再次出了回神。

他記得,宋方霓提分手時,說要和歐陽文一起回上海。但現在又說自己坐車。難道,她和歐陽文也迅速地就分手了?

梁恒波想到這點,莫名其妙地笑了下,可是,他的嗓子實在很疼。

也不知道這件事怎麽發生的,但是,當宋方霓和她父親離開後,梁恒波鬼使神差地推開她家沒鎖的窗戶。

男生一撐手,利索地翻越進來。

宋家不大,雖然有窗戶,但還有股壓抑的氣氛。

梁恒波目光一掃,随後,不假思索地把桌面上的史努比存錢罐揣進了自己懷裏。

這屬于梁上君子的行為吧?

幾乎沒時間想這一個道德問題,他再次翻出窗戶,匆匆地決定離開。

但在胡同口處,梁恒波低着頭,和另一個衣着華麗時髦的少年打了個照面。

歐陽文率先認出是他,不由說:“是你。”

梁恒波只覺得兩耳嗡嗡直響,腦袋也疼得厲害。他平生第一次做小偷,還極可悲地偷了前女友家的存錢罐,如果被抓到,他真的會顏面無存。

宋方霓會怎麽想他?梁小群怎麽辦?她肯定沒想到兒子做了小偷。舅舅怎麽辦?

“你來幹什麽?”歐陽文皺眉問。

“宋方霓不在家。”梁恒波繃緊臉,先說了這句。

歐陽文果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跟着他的話說:“她去哪兒了?”

梁恒波一時沒說話。他感覺,不光是握着史努比存錢罐的手在抖,他的雙腿居然也在發抖。整個人都顯得很滑稽。

但那邊的歐陽文卻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走上來。

“怎麽,你是來找宋方霓複合的?聽說,你倆分手了?”歐陽文笑着說,上下打量他,“嘿,你瞞得了宋方霓,瞞不了我。我可是知道你身上都發生過什麽事。”

梁恒波的心髒緊縮,猛地看着他。

歐陽文的眼睛飛快地來回轉:“我知道,你得了抑郁症。”

梁恒波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很平靜地笑了:“你得抑郁了我都不會抑郁。”

他的語意平靜,肯定有什麽令人森然的東西。歐陽文下意識地止住靠近的腳步,他看了一眼頭頂上的藍天,再看了一眼地面。

“我警告你,別再跟宋方霓走那麽近,你會害死她的。”歐陽文陰郁地說。

梁恒波已經判斷出眼前這個歐陽文是一個繡花枕頭,不值得交談。此地不宜久留,他抿了抿嘴,什麽也沒說,就抱着存錢罐低頭往前走。

但是,再次被歐陽文攔住。

“你和宋方霓分手是對的。不是我咒你,但是據我所知,抑郁症可是治不好,所有的抑郁症患者最後都會去自殺。”他說。

一股寒意,突然之間順着梁恒波的脖頸流到了脊背。

他動了動下巴,緩慢地轉過頭:“什麽?”

“什麽什麽。”歐陽文拖長聲音,他不耐煩地說,“別忘了,你那個朋友就是這麽死的。神經病人不配談戀愛。”

“是嗎?”梁恒波說,突然間,他笑了。

歐陽文平生都被捧在手心,哪裏見過這一種令人心生冷意的笑容,他心生恐懼,下意識地轉頭,飛快地往外跑。

但梁恒波撒腿就跟上他。

兩個男生跑得都極快,但歐陽文的跑車就停在不遠處,他迅速地鑽進去,慌慌張張地把車窗鎖按下去。

梁恒波不會拉跑車門,猛踹了歐陽文的車一腳,車身震動。

“你配不上宋方霓!因為你就是精神病!神經病!一個瘋子!知道嗎,精神分裂他媽的是形容你的,你全家都他媽有病!”歐陽文在車裏迅速啓動車,他扔下了最後一句,“你應該去看看精神病醫生或者自殺,趕緊死,死了都沒人會想你,因為你這人真的很奇怪!”

歐陽文一腳油就開走了。

也是從那天之後,梁恒波的精神劇烈地惡化。

歐陽文那幾句話萦繞在耳邊,那幾個詞,開始像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住自己。梁恒波越想抗拒,就越向深淵跌去,他的意志力飛速流失,到某天早晨,他發現自己都下不了床。

梁小群最先發現兒子不對,在漫長的拉鋸後,梁恒波終于勉強答應去看精神科醫生,幾次試藥後,期間吃了德巴金丙戊酸鈉,整個人長胖了十五公斤。

在此過程中,那個史努比存錢罐就放在他桌面,他沒精力管,梁小群也不會扔。

這麽多年,直到搬進新的公寓。

他的私人物品極少,家卻大。梁恒波不想把史努比存錢罐放在卧室,也不想放在雜貨間,索性放在廚房裝杯子的櫃子裏。

宋方霓聽着這一切,低頭輕輕地撫摸着存錢罐,再看着他。

她說:“為什麽沒把這事告訴我?”

梁恒波苦笑着,沉默了會。

偷東西這事,實在是沒什麽可驕傲的吧,甚至有違他所受的教育。梁恒波輕說:“我還在你的存錢罐裏發現了幾百塊錢。當時和二猴子他們喝酒,全都花光了。對不起啊,寶寶。”

宋方霓說:“我要去操歐陽全家。”

梁恒波一愣。他說:“嗯?”

梁恒波從來沒有聽過宋方霓說過髒話。

髒話,其實是知識和語言匮乏的低智表現,梁恒波自己在工作裏也很少說,一時之間,只覺得很詫異也有點好笑。

但宋方霓垂着眼睛,她撫摸着史努比的頭,極低地說:“如果我當時在場,知道會怎麽樣嗎?”

她會用存錢罐,或者身邊撿起來的石頭,或者,直接用拳頭,開始砸歐陽文的頭,一直砸,一直砸,砸到存錢罐或歐陽文的頭顱有一個率先變成齑粉。就算被抓起來坐牢和判死刑,也絕不在乎絕不後悔。

宋方霓的臉僵硬,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氣,仿佛是滾燙的火星,濺在她的眼睛,臉和手心,整個人爆炸了。

“要是我知道歐陽文敢跟你這麽說話,絕對不會……,”她形容不下去,那股感覺讓她的聲音都變得像尖叫,宋方霓罵了一句,“廢物點心!”

雖然場合實在不合适,梁恒波還是忍俊不禁,他捂住嘴,覺得她太可愛了。

“啧,罵得詞還令人挺有食欲。”他調侃。

宋方霓整張臉卻是真的又青又白,仿佛被仰面打了一個耳光。

“我會去警告歐陽文,如果他敢再跟你說一句話——”她靜靜地說,

梁恒波不禁皺眉,他冷冷地截斷她:“宋方霓,你現在是我的妻子,我寧願你後半輩子都別見到他。”

宋方霓突然之間用力地猛拍了一下桌面:“我不在乎!他再敢靠近你一步,我就親自殺了他。”

她的掌心整個都被震得通紅且漲痛

為歐陽文,為了梁恒波承受這種最卑劣的羞辱,也為了自己。

有一段時間,她竟以為,歐陽文在某一種大衆價值觀裏是對的,他好像只是嘴巴壞,其他方面都可以。她以為歐陽文的涼薄是一種堅定,他的麻木是一種自信,她為這一個世界存在這種人和自己允許他靠近自己感到惡心。

梁恒波也終于發現,宋方霓現在真的生氣了,他迅速地走過來将她擁在懷裏。

宋方霓強烈地掙紮着,完全不肯讓他抱,她太羞愧了,覺得自己不配被這麽溫柔地對待。

梁恒波在小的時候,經常照顧他無端大哭和發怒舅舅,有時候難免涉及暴力。但是,對待宋方霓,可以換另一種方法。

他捧起她的臉,撬開她的嘴。

宋方霓直覺地後退,他扣着她的腰不讓她動,直到她憋不出氣,松開牙關,舌尖觸到他的,他們的呼吸慢慢同頻。

唇舌交纏的感覺真美妙,沒有焦慮,沒有猜疑,沒有傷痕,沒有擔心。也喜歡被他緊緊地正面或背面抱着,接受他的溫柔,他的氣息那麽近,那麽近,近到了——

梁恒波突然離開她的唇,她睜眼看他。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想你麽?”他說。

她心想,自己問過嗎?

他拎着她的手,啞聲說:“我會讓你感受到的。”

所謂小別勝新婚,兩人夜晚也沒出去吃,靠在床頭吃的外賣。宋方霓選的口味,送來兩張九英寸的薄底披薩。

吃的時候,梁恒波每取走一片,宋方霓就從旁邊的披薩盒裏,新拿一塊補上,這樣子做,擺在他們眼前的披薩,總是會形成一個完整的、毫無缺角的圓。

梁恒波大概知道她在幹什麽,只是笑笑。

宋方霓卻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就喟嘆:“你在床上的時候廢話真的很多。是又有什麽問題想問我吧?”

她輕輕地貼着他手臂,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可能會惹他不快。

梁恒波抿了抿唇。

女人麽,問的問題,無非那幾樣:分開這麽多年,有沒有交過其他女朋友。他這些年怎麽過來的。再或者,更現實點,他收入多少。

也沒什麽好避諱的現實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沒有,确實沒有女朋友,他看不上。第二個問題就是這麽過來的。第三個問題是,他賺得在同齡人的水平裏算是top5的行列。

當然,宋方霓自己也很優秀。他們都是異常有拼搏心的孩子。他嘴上說不關心,內心還是明白的。

得到梁恒波眼神鼓勵後,宋方霓終于問:“抑郁,是什麽感覺?”

——這個詞,其實離着宋方霓很遠。

她曾經笑着自嘲,她們底層人民不配得抑郁症,而直到最近這一段時間,她在上海,買了很多的心理學科普書,可是,還是想問問他的感受。

梁恒波簡單說:“就像關節炎。平常沒有大礙,但發作的時候會行動不便。”

宋方霓的呼吸停頓一下:“很痛苦,對不對?”

出乎意料,梁恒波搖搖頭:“與其說痛苦,不如形容為沒有什麽快樂。完全沒法感受任何快樂。”

梁恒波實在是忙,他晚上的時候還是開車去辦公室辦了兩個小時的工,再匆匆地回來。

他估算了下自己效率,把文件類的工作挪到淩晨四點,今晚剩餘的時間專心陪宋方霓。

他們又親熱了一次,但這一次他睡着了沒一會,就感到喘不過氣來。

好家夥,宋方霓正摟着他,半個枕頭都濕了。

“寶寶,”他聲音微微沙啞,戲谑地說,“怎麽了,家裏發大水了?”

宋方霓那裏反而不說話了。

梁恒波閉着眼睛,把她整個人拉到自己懷裏摟住,抱她在懷,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處,再一點點親她潮濕臉上的眼淚,淚水是苦的。

他們在黑暗裏說了幾句悄悄話。

宋方霓說他即使胖了和頭發白了,臉也很帥。梁恒波便笑了會,他沒關注外貌這些,但從深愛的人嘴裏聽到誇贊還是很新鮮和自得。然後宋方霓說她一定早點買魚塘,他很滿意地點點頭。接着宋方霓憑借印象,把她曾經在郵件裏想對他說的話,全都說了。

“……這些都是我欠你的。”她低聲說。

梁恒波卻立刻說:“不行,你什麽都不欠我的。小鳳跟我強調過,她說你說的對。你可以選擇跟我交往,也可以選擇跟我分手,因為你不欠我的。”

她感覺他的大腿正壓着她的小腿。雖然是夏天,梁恒波現在總無意識地會貼到她身上,仿佛很渴望她的擁抱,這讓他顯得有點脆弱。

她伸手抱住他:“你還沒告訴我,和小鳳怎麽認識的。”

小鳳是北師大心理系的,比他大幾屆,當時剛取得心理師咨詢證,是他當時很絕望的時候,在網上誤打誤撞找到的專業人士。

最關鍵是,她是免費的,雖然梁恒波加入科訊後,小鳳立刻開始逼着他給錢了。

“這麽說你可能會不高興,”梁恒波沉思地說,“小鳳是真的幫了我很多,我們之間,從來不是那種淺薄的男女關系。”頓了下,他快速說,“我可沒有說咱倆的關系淺薄。”

“你別擔心,我不會吃這種醋的。”她用唇碰了碰他的喉結,“再說我确實挺淺薄的,嫁給你就覺得自己比小鳳贏了。”

梁恒波笑了:“我上次也是第一次見到她男朋友。小鳳很專業,很少讓我知道她自己的事情。”

他說話聲音很好聽,低沉磁性,像慢放的電視劇裏的大提琴背景音,宋方霓的眼皮子很快就變得沉甸甸。

“我問你這些是不是太隐私了,要是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也不會再多問了。”她打了個哈欠。

梁恒波摸着她的背脊,坦然說:“我确實不想提這些。科訊的人,基本不知道我得過抑郁症,我跟他們說,自己只是壓力大,董事會的人反正是信了。但是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放松,有時候僅僅看着你也覺得滿足。工作後和你視頻,也沒那麽累了。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她已經越來越困:“網上說的那種’吸貓’就是這樣。”

他笑的時候胸膛抖了一下:“好像可以這麽理解,但是,小貓不能陪我做。”

做什麽……她沒來得及問就直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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