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塵封記憶

在顧從絮的認知中,臉皮這種東西相重鏡是沒有,所以根本沒往“害羞”那方面去想。

顧從絮奇怪看着他,問道:“你怎麽了?”

相重鏡輕輕搖頭:“沒什麽,你……你出去,我還要、要繼續沐浴。”

顧從絮聽到這句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話,悚然一驚。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相重鏡突然一不調戲他了,顧從絮竟然覺得不太對勁。

雖然這樣想着,顧從絮還是很快地從浴池裏出去,他的黑袍是龍鱗化成的,水根本沾不濕,一出了浴池水珠就簌簌往下落,頃刻幹爽如初。

顧從絮往前走了幾步,想了想正要回頭問相重鏡他要去哪裏,就看到相重鏡背對着他幾乎将整個身子都埋到水裏去,只剩下半個腦袋還在水面。

他大概将口鼻也浸到了水中,無法呼吸只能吐着氣,将水面吐出一串串的泡泡。

那耳根還是發紅。

顧從絮:“……”

顧從絮終于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你耳朵怎麽紅了?”

相重鏡背對着他的背影突然一僵,好一會才故作不耐煩地偏過頭,道:“熱水太燙了——你今天怎麽那麽多問題?”

顧從絮:“……”

顧從絮被嫌棄了,也沒好再追問,打算先回相重鏡的房間等着。

只是他覺得用龍骨重塑肉身便不再受那結界的控制,漫不經心剛走出浴池,那股奇怪的桎梏再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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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從絮臉上一僵:“哎?”

尾音還沒“哎”完,他整個身體再次像是被什麽東西拽回去一樣,轟的一聲撞了回去。

偌大的浴堂中,突然激起一陣水花,發出好大的入水聲,将剛剛準備好衣裳的滿秋狹給徹底驚動。

“相重鏡?剛才那是什麽聲音?”

滿秋狹捧着衣裳快步跑進浴堂中來,整個浴池的水被激得溢出了岸上,熱氣将周圍蒸騰出陣陣白霧,遮蔽視線。

滿秋狹擡手一揮将白霧揮散,發現相重鏡還靠在岸邊,那墨色的發披散着浸到水中微微漂浮,将他半個身子遮擋住。

滿秋狹見他沒事,只是臉好像有些發紅,這才放下心來,道:“你泡得太久,臉都紅了。”

相重鏡渾身一僵,才低聲道:“啊,你把衣裳放在那就好,我、我馬上換。”

滿秋狹随口道:“我給你換啊。”

相重鏡很煩滿秋狹準備那些繁瑣得要命的衣裳,但這次卻巴不得滿秋狹趕緊離開,催促道:“我自己會來,你先出去!”

滿秋狹古怪看着他:“你到底怎麽了?”

相重鏡徹底忍不住了:“快出去,等會我讓你随便畫!”

滿秋狹聞言立刻不再追問:“成交。”

說罷将衣裳放下,歡天喜地準備畫紙去了。

直到門關上,相重鏡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方才一直纏在他腰上的小黑龍緩緩順着相重鏡的肩膀爬上了岸,重新化為了人形,不滿道:“為何要躲着他?我是真龍,旁人見了我只有行禮的份。”

他說完一回頭,就看到相重鏡将整個人都埋到了水中,只有黑發飄浮在水面上,瞧着仿佛海藻似的。

顧從絮:“???”

顧從絮滿臉懵然,這是怎麽了?

一刻鐘後,相重鏡穿戴好衣裳,原本通紅的臉蛋上已經恢複了素雪似的白皙,他捏着耳飾輕輕甩着上面的水,好一會那幽火才重新燃起,幫他整理頭發。

顧從絮正坐在浴堂裏的屏風後,饒有興致地看着小案上的酒,似乎躍躍欲試。

相重鏡故意将腳步聲放重,提醒顧從絮自己來了。

顧從絮聽到腳步聲,擡頭看過來。

相重鏡生怕他提出來方才的尴尬時,幹咳一聲故意提起其他話題。

“你知道那個雲硯裏長何種模樣嗎?”

顧從絮果然被吸引了興趣:“什麽樣?”

相重鏡擡起手在自己臉上畫了一圈,語不驚人死不休:“我這種模樣。”

顧從絮一驚。

“其實也不是一模一樣。”相重鏡想了想,補充道,“雲硯裏和我有七分像,加上那腕上金鈴,我同他必定有血緣關系。”

顧從絮從元嬰強行脫離後便失去了意識,根本不知道比試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忙問:“他可有認出你?”

相重鏡搖頭:“有這個面紗在,他認不出我。”

顧從絮猶豫地道:“你沒再繼續探查嗎?”

相重鏡道:“在比試場光明正大探查怕死得不夠快嗎?不過那人性情倨傲,我已告知他我住在無盡樓,相信他過不了多久便會前來尋我。我主動去接近詢問那是心懷不軌;他來尋我被我套話,那就是他自己說漏了嘴,同我無關。”

顧從絮:“……”

顧從絮倒是挺佩服相重鏡的,哪怕知曉那人十有八九是自己同族,卻還是冷靜得可怕,步步為營,不肯錯一步。

相重鏡不欲多說,他屈指彈了彈一旁的酒壇,淡淡道:“想飲酒?”

顧從絮蠢蠢欲動:“我主人很喜歡飲酒,我曾趁他不注意偷喝過一次。”

自那之後,他主人就不肯讓他碰酒了。

相重鏡道:“感覺如何?”

顧從絮搖頭。

喝完他就沒意識了,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相重鏡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仿佛蠱惑人心的妖怪似的,笑着道:“這回要不要再嘗嘗看?”

顧從絮在心裏興奮地“哈!”了一聲,心想:“他果真不是我主人!我主人為了我好,從來不讓我碰酒!”

相重鏡倒了一小杯酒,惡魔低語:“來吧,三更,嘗嘗看。”

顧從絮猶豫好一會,還是接過了酒。

當年他還小,很想知道自家主人為什麽總是喜歡孤身一人坐在枯樹上,神色漠然地飲酒。

難道酒真是個好東西嗎?

相重鏡已經給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顧從絮,打算瞧好戲。

顧從絮将酒一飲而盡,沒咂摸出滋味來,又将酒杯遞過去:“再來。”

相重鏡笑眯眯地給他倒酒。

三杯過後,顧從絮就開始腳下發飄了。

相重鏡沒想到這真龍酒量這麽差,見他迷迷瞪瞪地開始左右搖晃,嘗試着道:“你醉了嗎?”

顧從絮點頭:“醉了。”

相重鏡:“……”

相重鏡還是頭一回看到喝醉酒後的人承認自己醉了。

顧從絮歪歪腦袋,迷糊道:“但還是想喝。”

他說着就要繼續喝酒,相重鏡怕他喝出個好歹來,立刻将酒杯奪了回來。

顧從絮伸着爪子在原地抓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酒杯沒了,他視線朦胧地轉了兩圈,終于找到了酒壇。

相重鏡根本沒來得及阻止,就眼睜睜看着顧從絮直接變成小黑龍模樣,一頭鑽進了酒壇裏。

噗通一聲。

相重鏡:“……”

相重鏡立刻将酒壇裏的“龍泡酒”給倒出來,顧從絮已經渾身癱軟,蔫成一團不省人事。

相重鏡無語地看着三杯下肚就開始撒酒瘋泡自己的真龍,開始隐約知道他主人為什麽不讓他喝酒了。

等會滿秋狹要叫他去作畫,相重鏡不想讓別人瞧見顧從絮,只好将小龍抱在懷裏,避着侍人回到了房間。

昨晚被兩人折騰塌的床已經換了一張,相重鏡走上前将醉醺醺的顧從絮放在軟枕上,想了想還捏了一角被子蓋在他身上。

這時,滿秋狹在門外催他:“相重鏡!”

相重鏡正要起身離開,床榻上的顧從絮猝不及防化為人形,一把抱住了相重鏡纖瘦的腰身。

相重鏡除了脖子不能碰,腰身更全是癢癢肉,被顧從絮一環抱,差點忍不住直接把這條龍給扔出去,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相重鏡回頭:“怎麽了?”

他可什麽都沒來得及做。

顧從絮小聲嘀咕:“你讓我纏一纏吧。”

相重鏡:“……”

相重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哈?”

顧從絮的手緩緩纏緊相重鏡的腰身,一邊示意一邊重複道:“纏、一、纏。”

相重鏡:“……”

相重鏡匪夷所思地看着顧從絮,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正人君子顧從絮嘴裏說出來的。

顧從絮見相重鏡沒回答,以為他默認了,便興高采烈地化成兩人長的龍,在相重鏡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相重鏡:“……”

相重鏡哪裏受過這個刺激,身體被顧從絮纏得渾身發抖,眼眶都有些發紅,他強行忍住湧上眼睛的淚意,艱難道:“你……先下來。”

顧從絮道:“不要,要纏。”

相重鏡怒道:“給你手纏。”

顧從絮卻不滿地說:“不喜歡。”

相重鏡:“……”

外面的滿秋狹等不及了,又敲了一下門,道:“那個雲硯裏過來了,指名要找你,你要不要見?”

相重鏡想見,忙道:“好,見。”

他一邊說着,一邊拼命去将顧從絮從他身上拽下去。

顧從絮被強行薅了下去,有些委屈地盤成一圈,張嘴就要說話。

相重鏡瞥了那個即将要出來的“纏”的口型,忍無可忍一把捏住龍的嘴,咬牙切齒道:“我終于知道你主人為什麽不想你喝酒了。”

哪裏是為了顧從絮好,實際上就是被醉酒後的顧從絮給纏怕了。

顧從絮還在唔唔,大概還在說“纏,纏。”

相重鏡:“……”

因為封印,相重鏡又不能把他一個人丢在這裏,但雲硯裏那邊還要去見,只好低聲威脅道:“給你一只手纏,你若不要,那我就把你打成結,你纏自己去。”

顧從絮思考再三,才勉為其難點點頭,化為小龍,順利纏在相重鏡的手腕上。

相重鏡這才松了一口氣,将淩亂地衣袍整理好,起身出了房。

只是剛出了房門,相重鏡就感覺顧從絮開始不安分地往袖子深處鑽了。

相重鏡:“……”

相重鏡腳步一頓,突然認真地問一旁等了很久的滿秋狹:“你知道龍怎麽做才好吃嗎?”

滿秋狹:“嗯??”

顧從絮:“……”

顧從絮本能還在,聽到這滿是危險的一句話,怯怯地縮回了腦袋,老老實實叼着尾巴不吭聲了。

恍惚中,顧從絮一片空白的腦海仿佛浮現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巨大枯樹上,他主人一身紅衣坐在樹枝上,偏着頭輕笑着看着他。

在顧從絮記憶中,主人一如既往的雍容優雅,一舉一動皆是尊貴,讓人為之傾倒。

這時,主人似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啓唇柔聲說了一句什麽。

顧從絮沒聽清,只好拼命地去聽他到底說了什麽。

最後,那聲音大概随着記憶的複蘇越來越大。

顧從絮終于聽清了主人的話,一陣狂喜。

然後他就聽到主人溫柔地說:

“從絮,你若再纏我,我就将你打成結,好不好啊?”

顧從絮:“……”」

醉酒的顧從絮猛地清醒一瞬,被記憶裏那句話驚得尾巴尖一軟,因為醉酒而發飄的身子一個沒纏穩,直直從相重鏡的手腕上掉了下來。

啪的一聲拍在地上。

剛好落在滿秋狹面前。

顧從絮相重鏡:“……”

滿秋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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