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雲中少尊

滿秋狹差點一腳踩上去,等瞧清地上是什麽東西後,臉一僵,面無表情看向相重鏡。

相重鏡默不作聲地彎腰将醉醺醺的顧從絮撿起來塞到袖子裏,好似無事發生。

兩人面面相觑。

滿秋狹沉默半天,才一言難盡道:“你……在袖子裏養龍?”

相重鏡還以為滿秋狹會追問那龍是怎麽回事,沒想到他竟然最先注意到這個,猶豫一下,點頭道:“嗯,因為當年的封印,他離不了我太遠。”

滿秋狹想起來昨日相重鏡說和真龍做交易能把床給“做”塌,臉上的神情更複雜了。

“惡龍性子高傲,你封印他這麽多年,他竟不恨你?”

相重鏡手輕輕摸了摸袖子裏繼續盤在手腕上的顧從絮,淡淡道:“誰舍得恨我?”

滿秋狹:“……”

整個九州所有人都能反駁這句話,只有滿秋狹不能。

六十年前相重鏡被他糾纏得受不了,曾燒過他的樓、經常将人一腳踹河裏去,甚至還一劍削了他最寶貝的藥圃,據說裏面還有一朵差三天就成熟的千年雪蓮。

哪怕滿秋狹氣得要殺人,但只要一見相重鏡那張臉,就能無條件地原諒他,還會殷勤地問他握劍的手疼不疼。

滿秋狹盯着相重鏡的袖子,擰眉道:“你确定他不會傷你的臉?”

相重鏡:“……”

相重鏡徹底對滿秋狹服氣,不想和他說話,快步走到無盡樓待客的廳堂,一腳将門踹開,面如沉水地走了進去。

除了相重鏡的臉,滿秋狹對所有事情都沒興趣,也沒跟上去,扭頭繼續準備畫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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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硯裏已經等得不耐煩,正在翹着腿喝酒,聽到踹門聲兇狠地回過頭去。

相重鏡已經将面紗戴上,彬彬有禮地一颔首,道:“久等了。”

雲硯裏“啧”了一聲,見面具拿下來,露出和相重鏡相像的臉,不耐道:“這就是你們九州的待客之道?”

相重鏡走上前在雲硯裏對面坐下,淡淡道:“還沒過幾個時辰你就來尋仇了,傷已經好了?”

雲硯裏冷笑:“再和你打一場都沒問題。”

他長相雖然和相重鏡極像,但神情卻全然不同,張狂倨傲到了極點,若不是怕累,他都能把頭仰到天上去用下巴看人。

雲硯裏一指相重鏡的面紗:“遮遮掩掩的,我都摘了面具,你總該也已真面目示人吧。”

相重鏡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心不在焉道:“我不。”

雲硯裏:“……”

雲硯裏冷冷道:“給我理由。”

相重鏡給他理由:“我怕你瞧見我的臉長得太美,會羞憤而死。”

雲硯裏:“……”

雲硯裏拔出了劍,森然道:“來和我比一場,看誰先死。”

相重鏡根本沒把他的劍放在眼裏,抿了一口酒,笑着道:“這也是你們雲中州的待客之道?”

雲硯裏一驚:“你怎麽知道?”

相重鏡沖他一眨眼:“你姓雲,自稱本尊主,張口閉口‘你們九州’。十有八九來自那傳說中的飛升者之城雲中州。”

雲硯裏神色徹底變了。

“當然,這些只是我的胡亂猜測,我自己原本都沒信。”相重鏡将手中玉杯放在小案上,咔噠一聲脆響,笑容幽深,“方才只是詐你一下,沒想到你自己竟然承認了。”

雲硯裏:“……”

雲硯裏倒吸一口涼氣,滿臉“狡猾的九州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這麽輕而易舉套了話。

相重鏡支着下颌,饒有興致地問:“雲中州早已脫離九州,自稱世界,像你這種大人物,下九州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想了想,道:“為了龍骨?”

雲硯裏怕多說多錯,冷笑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相重鏡笑了:“那你來尋我做什麽?真的只是想比試?”

雲硯裏沒吭聲。

他來九州本就不情願,根本不想和那些卑微的蝼蟻有任何交流,之所以來尋相重鏡,大概是覺得九州遍地,只有這個可惡的相重鏡能讓他高看一眼。

雲硯裏還在猶疑,相重鏡就看出了他的為難,主動道:“你有難處?”

雲硯裏性子太高傲了,哪裏聽得了這種話,冷聲反駁:“我怎麽可能會有難處?!我可是雲中州尊主!”

相重鏡挑眉,此人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竟然是雲中州尊主了?

看來雲中州也式微。

正在這時,站在雲硯裏肩上的小鳳凰發出奶聲奶氣的聲音:“少尊,尊主還未隕落,您這個自稱太早了些。”

雲硯裏一下将鳳凰從他肩上彈下去,傲慢道:“反正這尊主之位遲早是我的,我提前自稱一下又有何錯?”

相重鏡:“……”

小鳳凰:“……”

小鳳凰叼着他的衣擺,眼淚汪汪勸道:“可是如果在九州找到他,您就做不成尊主了啊。”

雲硯裏目露兇光,就要伸手去抓鳳凰把它揉搓蹂躏一番,小鳳凰大概受他荼毒多年,連忙吓得“叽”的一聲往旁邊飛。

相重鏡一伸手将它護在懷裏,揮開雲硯裏的手,道:“別總是欺負人。”

雲硯裏:“那是我的鳳凰,我想怎麽欺負就怎麽欺負,還給我!”

小鳳凰被相重鏡護住,之前本和主人一樣看不起任何九州人的它竟然意外地覺得這人的懷抱很舒服,“啾叽”了一聲,往相重鏡懷裏鑽得更厲害了。

雲硯裏都要被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氣笑了,默默磨着牙,打算回去就做一盤紅燒鳳凰。

相重鏡一邊給吓得瑟瑟發抖的鳳凰撫毛,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你來九州是來尋人的?”

雲硯裏見那鳳凰都要把自己老底掀了,也懶得再隐瞞,畢竟他也不是心思深沉的人。

“嗯。”雲硯裏說起這個就滿臉煩躁,“我父尊硬要我來尋,說尋不到就不給我開落川之路回雲中州。”

他已經在九州轉了一個月,愣是沒有那人的絲毫線索。

相重鏡眼眸更加幽深。

從九州到雲中州原來要從落川開路才能去。

那當年相重鏡流落在落川,身世似乎更有說服性了。

相重鏡看着暗自苦惱的雲硯裏,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若是顧從絮還醒着就能一眼認出來,這是相重鏡在每次算計他時所露出的神情。

“找人啊。”相重鏡笑吟吟地道,“我很拿手,只要你給我一張畫像,不如半月我就能幫你尋到。”

雲硯裏吃了一驚,眼睛微亮:“你真的能……咳咳。”

他剛說出口就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迫切了,這樣極其容易被人瞧出來弱點,逮着坑他。

雲硯裏将方才歡喜的神情收得一幹二淨,擰着眉頭道:“你哪來的這麽大的本事?”

“我的本事雖然不大……”相重鏡似笑非笑道,“但是總比你想靠着打架出名等那人來找你要快得多。”

雲硯裏:“……”

不知為何,被看破的雲硯裏突然臉頰一紅,生平頭一回知道窘迫是什麽感覺。

雲硯裏去參加禦獸大典根本不是為了龍骨,他只是看參與之人那麽多,若是勝了後,在萬衆矚目中把面具摘下來,到時那人從這張臉上就能看出端倪,定會自會主動尋他。

他幹咳一聲,狂妄自大道:“那你幫我,我必定給你花不完的玉石。”

相重鏡沒對這句話有什麽評價,反而不緊不慢地将瓊廿一召來。

瓊廿一背着相重鏡又回了雙銜城,正賭得熱火朝天突然被召過來,掃見相重鏡立刻将手中的煙杆往背後藏。

他嘴裏還叼着半塊沒啃完的玉石,想要開口求饒只能飛快将玉石當成小魚幹似的,咔咔咔嚼吧嚼吧吞了。

相重鏡用實際行動像雲硯裏證明,自己根本不差玉石。

雲硯裏:“……”

雲硯裏匪夷所思道:“那你想要我做什麽?”

相重鏡淡淡道:“你們雲中州的人,無論什麽事都需要付出代價的嗎?”

雲硯裏聽到這話,還以為相重鏡要無償幫助自己,忙搖頭:“不,也有不求代價的。”

“哦。”相重鏡沖他溫柔一笑,“我們九州可不這樣,你想讓我幫你,就要付出代價。”

雲硯裏:“……”

狡猾的九州人啊啊啊!

雲硯裏對九州之事絲毫不通,他甚至連玲珑塔都不知要如何坐,一個月了還在無盡道打轉,想要去詢問別人又覺得那些低微的蝼蟻不配同自己說話,目下無塵到了極點。

雲硯裏猶豫半晌,最終下了決心,咬牙道:“你想讓我幫你什麽?”

相重鏡懶洋洋托着下颌,語不驚人死不休:“事成之後,你帶我去雲中州一趟。”

雲硯裏一驚,立刻道:“不可,只有飛升大能才可入雲中州。”

相重鏡道:“那好吧,你自個兒繼續找去吧。”

雲硯裏:“……”

雲硯裏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你這不是趁火打劫嗎?你們九州人都是如此卑鄙?”

相重鏡淡淡道:“你若因為一人便對整個九州産生誤解,那我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樣,覺得雲中州之人也皆是你這種蠢……狂妄之人?”

雲硯裏:“……”

雲硯裏面無表情:“你剛才是想說蠢貨吧?”

相重鏡眼睛眨都不眨:“沒有,你聽錯了。”

雲硯裏瞪了他一眼,有求于人也沒有追着這點不放,他深吸一口氣:“讓我再想想。”

相重鏡道:“好,快些想,否則我便要離開無盡道了。”

雲硯裏追問:“你什麽時候離開?”

“就這幾日吧。”

相重鏡既然答應了顧從絮要替他尋龍骨,就不會在無盡道耽于享樂,還是盡快尋到,也能給自己對付三門那些老不死的多些勝算。

“好。”雲硯裏道,“我明日再來尋你。”

相重鏡點頭。

雲硯裏沉着臉将桌子上的酒一飲而盡,起身離開了。

相重鏡知曉雲硯裏十有八九會答應,伸了個懶腰,心情大好地去尋滿秋狹,讓他畫了個爽。

顧從絮三杯酒就醉到了入夜,等到他迷迷糊糊變成人形,在柔軟的榻上滾了兩圈後,才後知後覺周圍有一道微弱的呼吸聲。

顧從絮吓了一激靈,立刻睜開眼睛去看。

柔軟床榻上,床幔灑下,燭火通明,相重鏡懶洋洋地側躺在榻上,枕着一只手臂,眸光溫柔地看着他,唇角還嗔着笑,看模樣似乎看了許久。

顧從絮渾身一僵。

自己剛才……清醒後翻來翻去的蠢樣子,被相重鏡看到了?!

顧從絮差點羞憤欲死,恨不得鑽到被子裏去。

就在這時,相重鏡緩緩欺身上前,顧從絮吓了一跳,立刻蹬着腳往後退。

但床就算再大,也只有那些地方,顧從絮退了沒兩下後背就撞到了牆上,他驚慌失措地去看相重鏡,艱難道:“你……你想做什麽?”

“嗯?”相重鏡低聲笑着,湊上前伸手輕輕在顧從絮的手臂上點了兩下,只是這麽微小的觸碰,都讓顧從絮渾身一顫,如臨大敵。

一旁小案上的燭火倒映在相重鏡眸中,仿佛星河傾瀉着流入波光粼粼的河川,他看到顧從絮這副模樣,心下好笑,臉上卻沒露出端倪來。

他輕聲道:“我想做什麽,這是哪裏的話?難道不是你想做什麽嗎?”

顧從絮:“什、什麽?”

相重鏡扒開脖頸上的衣裳,露出鎖骨脖頸處被顧從絮纏在身上時磨蹭出的一道紅色痕跡,話裏有話:“方才真龍大人醉酒時那般熱情,怎麽醒來就不認賬了?”

顧從絮:“……”

顧從絮:“!!!”

顧從絮盯着那痕跡,震驚地倒吸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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