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沉冤昭雪

其他人詫異不已,就連那白發修士也皺起了眉頭。

攝魂只有三毒秘境那罪人才會的禁術,而去意宗的鎮山靈獸卻會這個禁術。

曲行聽到這個字,突然有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恐懼。

孔雀……明明不能将此事說出去的。

孔雀依然保持着安靜跪着的姿勢,瞳孔的淚已經幹了,反而是唇角的血不斷地湧出,頃刻便染紅了他的身下。

這便是違抗操控靈獸法陣的代價。

顧從絮冰冷的豎瞳沒有絲毫憐憫,漠然看曲行:“将攝魂說成是靈決,謊話連篇的蝼蟻,你不就是想讓孔雀用攝魂操控相重鏡認罪伏法嗎?”

曲行瞳孔劇烈震動,無法相信為何孔雀會背叛去意宗,他難道想死嗎?

周遭的賓客已經控制不住地竊竊私語,看向曲行的眼神也越來越古怪。

易掌門趁此機會,仗着自己的大嗓門,甕聲甕氣道:“曲宗主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說自己的法子能讓劍尊自證清白嗎?怎麽現在反倒給自己給安了個罪名?”

曲行強行保持鎮定,冷冷道:“孔雀告知我的便是靈決,根本不知什麽攝魂,誰知他現在突然反咬一口,指不定是孔雀中了別人的攝魂,畢竟這只惡龍跟了那罪人這麽多年……”

顧從絮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們所說的罪人便是自己的主人,當即勃然大怒,猙獰咆哮一聲:“愚蠢的蝼蟻也有膽子污蔑我主人!真當我不敢殺了你們嗎?!”

曲行被顧從絮這一聲嘶吼震得耳朵都流出了血痕,耳畔許久都是陣陣嗡鳴聲。

衆人臉色一肅,連忙撐起護體靈力往後撤。

這條惡龍還真是逮誰咬誰,怪不得被稱為惡龍。

顧從絮還是暴怒不休,若不是相重鏡留着曲行有用,他早就嘴一張一合将人吃了,哪裏用得着受這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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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孔雀攝魂的威脅,一直安安靜靜的相重鏡終于面無表情地擡起頭。

事已至此,相重鏡既不先為自己辯解,也不追責曲行,反而突然話鋒一轉,問那僧人道:“不知大師名諱?”

那僧人雙手合十含笑站着,淡淡道:“溯一。”

相重鏡本以為曲行所行的蠢事會讓這個疑似三門背後之人的僧人動搖,但誰知從始至終他都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慈悲模樣。

哪怕曲行說了再蠢的話,他也并未有絲毫變色,甚至對曲行還有一絲欣賞。

欣賞什麽?他的愚鈍嗎?

相重鏡微微颔首,假笑道:“溯一大師,我記住了。”

溯一仿佛沒聽出來他的話中話,也笑着颔首。

相重鏡知道從這種滴水不漏的人身上套不出什麽有用的話,這才看向滿身冷汗狼狽至極的曲行。

溯一一副袖手旁觀的架勢,大概是不打算保他,想來曲行和曲危弦一樣,對三門背後之人來說已經“廢”了。

相重鏡看着曲行,淡淡道:“曲宗主自小将我養大,應該知道我這人不善言辭,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會為自己辯解。”

曲行老臉一抽。

旁邊的顧從絮也差點吓軟了尾巴尖。

不善言辭?受委屈不辯解?

你是在說反話嗎?

反正在顧從絮的認知中,相重鏡哪裏是不善言辭,他是太善言辭過了頭,導致每次聽他說話真龍腦瓜子都嗡嗡的,恨不得生出十八雙手堵住他的碎嘴子。

不管別人怎麽說,相重鏡就認為自己不善言辭,是個受委屈也不說的小可憐。

曲行實在是厭倦了他,不想聽他多說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冷冷戳破他的意圖:“你難道要說當年是我讓孔雀用攝魂操控你殺掉那些三門弟子嗎?”

相重鏡笑着道:“不,我還是那句話啊曲宗主,你們如何看我,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見不得別人将髒水潑在我身上,還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那樣太惡心了,就算聖人也是要發怒的。”

他說着,還看向溯一,笑着問:“是不是啊,溯一大師。”

溯一眼睛輕輕睜開一條縫隙,臉上的笑像是畫上去的,還是那副讓人如沐春風的模樣,道:“正是如此。”

相重鏡覺得此人處事比他的腦袋還要圓滑,和自己的厚臉皮差不了多少。

“既然這麽多道友都在此處,我們不妨将當年事一點點算一算吧。”相重鏡道,“畢竟背負了六十年的污名,讓我挺膈應的。”

他這話一說出來,易掌門不等曲行說話,就出言道:“如此甚好!畢竟死的是三門弟子,去意宗關起門來審出來的能公平公正嗎?正好趁着大家都在,還劍尊一個清白。”

易掌門說得義憤填膺,一旁的人古怪地看着他,心中暗忖:“你臨江峰不是前些年才跻身三門嗎,就算當年死的是三門弟子,也輪不到你第一個出頭吧。”

不過易掌門所說的也是大部分心中所想,也沒多少人反對,全都點頭。

相重鏡眯着眼睛,看向宿蠶聲,道:“速來聽聞宿首尊公正,今日想請您再來當個秩正,為我洗刷冤屈,如何?”

宿蠶聲知道相重鏡是在羞辱自己,但卻無法拒絕,他道:“好。”

相重鏡笑得更深了,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孔雀。

孔雀的血帶着些暗紫,浸入泥土中漆黑一片。

相重鏡踩着顧從絮的身體借着幽火飄飄然落在前方的空地上去,顧從絮猝不及防被他踩得丢臉地發出“叽”的一聲,氣得差點沒忍住一口将他吞到嘴裏。

相重鏡沒有去看臉色難看至極的曲行,緩步走到孔雀身邊,矮下身垂眸看他,道:“擡起頭來。”

孔雀緩緩揚起修長的脖頸,眸子無神地看着他。

相重鏡:“我問你什麽你答什麽。”

孔雀沉默看他許久,才輕輕點頭。

“是。”

相重鏡根本沒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直接發問。

“當年你可親眼瞧見我屠殺三門弟子?”

“不曾。”

“當年我可有用靈劍殺人?”

“不曾。”

他看着孔雀,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些三門弟子可是你用攝魂操控殘殺的?”

相重鏡本以為孔雀會點頭,但誰知他卻否認了。

“不,他們是自戕而亡。”

這句一出,衆人皆驚,就連相重鏡也詫異地挑起眉。

之前他那句自戕而亡只是玩笑,沒想到竟然是真相。

曲行已經渾身皆是冷汗了。

相重鏡起身,走到顧從絮身邊,擡高了手去撫摸顧從絮的龍腦袋。

顧從絮哪裏肯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摸,當即獠牙一張,就要将他的手臂給啃了。

“我吃了你!”

相重鏡早就習慣了,看也不看地将手一縮,躲過顧從絮要吃人的一口,笑吟吟看着周圍:“當年真龍因幽火被盜而震怒,想要吞掉秘境中所有弟子,是我以身将其封印才救了他們。諷刺的是,因為他們的無知,錯把封印契紋認成生死契,宿首尊,你說我冤不冤枉?”

宿蠶聲滿臉漠然,道:“冤枉。”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當年那個無知的人就是宿蠶聲,聽到這一問一答,心下當即覺得有些好笑。

的确諷刺,借着封印相重鏡上位的三界首尊,竟然是這般無知無恥之人。

“而三門弟子慘死之事也由孔雀之口還了我清白,三毒秘境給我的誣陷我已自證清白。”相重鏡張開手整個身子轉了半圈,看向周圍的上遙峰和去意宗弟子,淡淡道,“你們還有什麽罪名,一并說出來吧。”

那些人哪裏說得出來,全都面面相觑,臉色發燙地低下了頭。

宿蠶聲看着他的背影,眸中神色難辨。

哪怕三門長老想要強行阻止當年真相大白,相重鏡卻有的是法子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

宿蠶聲突然覺得自己太可笑了,所有事都想面面俱到,卻将所有事都搞砸了。

相重鏡問抖若篩糠的曲行,認真道:“老宗主,您還有話說嗎?”

曲行幾乎是恐懼的看着相重鏡。

在他的壽誕之上,相重鏡靠一己之力讓他在片刻內身敗名裂,自己卻無法殺了他,就連孔雀也不知何時被策反了。

他甚至連自己是如何敗成這副狼狽模樣的都有些懵。

周圍見曲行的臉色就知道相重鏡所說的皆是對的,六十年前那些子虛烏有的罪名竟然全是三門強行安上去的。

畢竟當年宋有秋送葬閣的相重鏡本命燈滅了後,自然是死無對證,什麽事皆有活着出來的人說了。

想來最可憐之人也是相劍尊了,以身救了人卻反被白眼狼被封印在秘境六十年不見天日,好不容易出來外世卻被人誣陷,名聲盡毀。

若是個心思敏感之人,遭遇這些事情早已撐不住瘋了。

想到這裏,其他人看着相重鏡的眼神全是憐憫同情。

最悲慘之人,應該沒什麽能比得上相重鏡了。

衆人一陣唏噓,深深覺得這次來的果然不虧。

相重鏡将整個去意宗攪和得一團糟,成功讓自己真正沉冤昭雪後,沒有去管恨不得要殺他的曲行和周圍眼神奇怪的衆人,反而再次走到了孔雀面前。

相重鏡居高臨下看他,淡淡道:“方才你已施了攝魂,為何又撤了?”

孔雀仰着頭看相重鏡許久,直到他的瞳孔已經開始一點點擴散了,才輕輕笑了一聲。

他漂亮的眼睛中緩緩流下兩顆血淚,落到地上化為琉璃似的血珠子。

相重鏡問他:“你笑什麽?”

孔雀掙紮着起身,似乎想要靠近相重鏡,顧從絮見狀立刻就要讓他再次趴到地上去,卻被相重鏡擡手制止了。

他想知道孔雀到底要說什麽。

孔雀聲音越來越低,相重鏡卻聽得極清楚。

“我并未撤攝魂。”

相重鏡蹙眉。

可孔雀攝魂只需要一瞬便能被掌控,自己方才眼神的确和孔雀對上了,若是他真的施了攝魂,自己早已中招。

孔雀說完這句話,身子仿佛一片羽毛輕飄飄地撲向相重鏡,似乎想要擁抱他,但雙手卻在即将觸碰到相重鏡時,化為了破碎的靈力。

一陣風拂來,血泊之上只有一身空蕩蕩的彩衣落在地上。

相重鏡直覺孔雀最後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但怎麽都想不通,正要起身時,卻瞥見那彩衣中似乎有一顆琉璃似的孔雀蛋。

相重鏡猶豫了一下,才将孔雀蛋撿起來放在袖子裏,想了想,又将地上孔雀留下的兩滴血淚也撿了起來。

一旁看席的雲硯裏正在饒有興致地嗑瓜子,突然感覺到肩上的鳳凰啄了他一下。

“怎麽?”

鳳凰:“那是孔雀元丹凝成的孔雀蛋,若是好好用靈力溫養他或許還能活過來,少尊,你把那蛋要回來。”

雲硯裏挑眉:“怎麽,你寂寞了,想孵蛋?”

鳳凰:“……”

鳳凰咳出一口小火苗來,氣咻咻道:“我是打算吃了那蛋,大補的!”

雲硯裏屈指彈了它腦袋一下,随口道:“等會我問問去。”

鳳凰這才高興地蹭了蹭他的臉。

前來的賓客看了那麽一場好戲,就算被曲危弦恭敬送客也沒覺得生氣,畢竟這是三門的家務事,其他人也不好插手。

衆人一個個興沖沖地離開,想來大概是去四處宣揚了,

相重鏡還活着且還洗清了冤屈以及真龍再世的消息,哪一個都能震驚三界九州。

相重鏡将孔雀蛋收起來,一轉身顧從絮已經化為了人形站在原地,雙手環臂冷冷看着他。

曲行被顧從絮強行桎梏在原地的小封印中出不來,一旁的去意宗弟子全都握着劍,卻因忌憚着惡龍不敢上前解救。

等到曲危弦将所有貴客送走後,快步回來,對曲行道:“爹。”

曲行冷冷看他:“我沒有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兒子!”

曲危弦茫然道:“當年……我被幽火重傷,也在您的算計之內嗎?”

曲行一愣,臉色瞬間白了。

曲危弦站在結界外,死灰似的眸子中閃現一抹期待的光芒,仿佛孩子似的眼巴巴看着曲行,想從他口中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曲行似乎想要否認,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發出聲音。

曲危弦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自己想要聽到的那個“不是”,眸底的光芒越來越暗,再次變回了那黯淡無神的模樣。

曲危弦輕輕蹲了下來,看着曲行的衣擺,喃喃道:“是危弦太蠢,讓爹失望了嗎?”

曲行眼眸發顫地看着他,卻根本說不出來一句話。

在一旁把顧從絮逗得滿臉通紅龍角又要冒出來的相重鏡見狀笑了一聲,細白的手指在顧從絮的肩上漫不經心劃着圈,淡淡道:“他那麽疼你,自然不會算計你受傷。想來應該是在背後之人背黑鍋吧。”

曲危弦聽不懂,眼尾挂着淚去看相重鏡。

相重鏡上前将他扶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到時候我把背後之人揪出來給你玩好不好?”

曲危弦眼睛又亮了一下,歪着腦袋往相重鏡掌心裏蹭,乖乖點點頭。

“好,重鏡好。”

相重鏡笑起來。

在一旁的顧從絮看到這一幕,不知怎麽突然心裏覺得不怎麽爽快。

相重鏡安撫好曲危弦,宿蠶聲已經将其他三門之人安頓好,正在不遠處看着,似乎想知道相重鏡要如何處置曲行。

相重鏡看都沒看他,朝着結界中失魂落魄的曲行道:“曲宗主,勞煩您給帶個路。”

曲行擡頭:“什麽路?”

相重鏡擡手指了個方向,笑了一聲,道:“禁地,法陣。”

若是不出意外,那禁地能操控孔雀的法陣裏,有龍骨。

曲行恨恨看他:“休想!”

相重鏡笑眯眯道:“那我就拎着你兒子去了啊。”

曲危弦忙跑過去,還踮了踮腳尖,心甘情願讓相重鏡拎。

“拎,重鏡拎。”

曲行:“……”

曲行恨得眼都紅了:“我帶你去,你別讓危弦靠近。”

相重鏡道:“這不就對了嗎。”

他說着,朝後面的顧從絮招手:“三更,走了。”

顧從絮離得遠遠的在生悶氣,但相重鏡一直在關注曲危弦都不理他,現在導致顧從絮的氣都要消了相重鏡才回來喊他。

真龍重新凝聚起悶氣,冷笑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相重鏡:“……”

相重鏡滿臉懵,這又是怎麽了?

突然就生氣,還氣到連龍骨都不要了?

相重鏡沒多想,跟着曲行面不改色往禁地的方向走。

沒走幾步,後面突然傳來一陣風聲。

相重鏡眼眸帶笑,早就料到似的,慢條斯理伸長了手臂,下一瞬,顧從絮幻化而成的小龍因為封印,咻的一下飛回來,身子因為沖勢撞到相重鏡手臂後,還在小臂上纏了好幾圈。

差點把龍給甩暈了。

相重鏡悶笑,道:“不是說不去?”

顧從絮:“……”

顧從絮暈暈乎乎的,咬牙切齒地一口咬在了相重鏡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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