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謊言來圓 4

第二日的早餐是廚房送來的,來送飯的廚房管事的媳婦楊大娘,她趾高氣揚地告訴宋疏桐:“夫人吩咐了,反正二小姐吃飯不挑嘴,鄉下餓慣了,沒餓死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後二小姐的一日三餐的就按照府裏下人的标準供了。”

她說完倚着門框,斜着一雙鼓漲的胖眼瞥着宋疏桐,一臉想看好戲的表情。

宋疏桐“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她也真的不挑,埋頭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怪不得都說宰相門房三品官,宋府這下人的早餐都比當年學校食堂的早餐豐盛很多啊。再後來畢業入職了,公司壓根不提供早餐,這麽一對比,宋府給她的待遇,其實還可以。

瞧瞧,她就是這麽樂觀的人。

楊大娘見看不到熱鬧,無趣地走了。

吃飽了飯,便是無所事事的上午。

宋疏桐終于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躺在床上賴着不上班的機會,可是沒有手機沒有平板,這種無事可做的 * 時光很快變成了煎熬。

妙菱看宋疏桐無聊,便說道:“奴婢要洗衣裳,小姐不如去後花園轉轉。”

孟氏不許宋疏桐去前院,不過丞相府的後宅也很大,還有個別具一格的後花園,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實屬難得。

“是個不錯的提議。”

宋疏桐欣然前往,花園挺大的,雖然跟現代的公園面積沒法比,但是能看出建造的時候花了許多心思,亭臺樓閣、假山水榭、奇珍異草,處處透着精致絕倫。

園中随處點綴着一種形狀嶙峋的石頭,一看就産自遙遠的外地,光是運過來就要花費不菲。

總之這個花園的每一處景致,都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老子很貴很值錢”,而這一切原本應該屬于宋疏桐的生父,十七年前慘死異鄉的宋狀元。

此事說來話長,只能長話短說。

二十年前青州舉子宋和光赴京趕考,家中留下了懷孕的嬌妻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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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光在去京城路上偶遇舉子李定山,兩人同去趕考,遂結伴而行,一路上做詩論文相談甚歡。

後來宋和光一舉拔得頭籌,成了金科狀元,可惜的是李定山卻榜上無名。

皇帝欽點宋和光去滕州府任縣令,宋和光千裏赴任,這李定山恰好是滕州附近人氏,兩人又是結伴而往。

李定山名落孫山沮喪了一陣子,出發幾日之後,他似乎突然想通了,主動提及自己妻子是當地鄉裏的富紳,頗有人脈,他願意給宋和光做個師爺。

宋和光正擔心自己去了滕州人生地不熟,見到朋友這麽真誠,于是欣然應允。

李定山見宋和光放松了警惕,便一路悄悄的在飯菜裏下了慢.性.毒.藥,宋和光身體越來越虛弱,李定山騙他說是因為水土不服,離滕州城還有兩三天路程,宋和光已經一命嗚呼。

古時候沒有人臉識別系統,平民出門的身份憑證是戶籍地頒發的路引,官員上任靠的是朝廷發的官印和文牒證明身份。

李定山拿了宋和光的文牒,大搖大擺地進了滕州城,自稱是前來上任的新科狀元宋和光,又滿臉沉痛地告訴衆人,自己的師爺李定山路上生病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衙門裏的官差們忙着拍馬屁,誰有心情管一個師爺的死活,把師爺草草埋葬了事。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謊言來圓。

彼時,殺人犯李定山的老婆孟氏已經給他生過一對兒女,兒子叫李紅陽,女兒叫李碧蓮。

孟氏隐約聽說隔壁新任縣令的師爺和自己男人同名,路上得了急症死了,連忙跑來縣衙詢問,可見到縣太爺之後她傻了眼,這不就是自家男人嗎?

冒牌宋和光一看自己老婆找來了,并不慌忙,把孟氏帶去縣衙後宅,避開衆人如此這般交待了一番,孟氏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可事已至此,她又貪圖官太太的名頭,便答應了配合男人把戲往下唱。

冒牌宋和光便宣稱自己要替故去的好友 * 李定山照顧妻兒,決定娶他的遺孀孟氏為妻,還特意沒給李定山的兩個孩子改姓。

衆人都稱贊縣太爺是個仁義之人,其實只有孟氏知道,不改姓是因為,這倆原本就是老李家孩子,她男人這樣做派,又得了面子,又得了裏子,實在是一石二鳥的妙計。

這個冒牌宋和光做事滴水不漏,又有狀元的威名傍身,所以仕途很順,官也越做越大,在外任職十幾年,已經從一個七品縣令,做到了封疆大吏。又過了幾年,他被調到了京城做官。

雖然皇帝是見過當年的狀元宋和光的,但是這時候冒牌宋和光已經是個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狀元,他足足胖了幾十斤,即使面對面站在皇帝面前,皇帝也認不出他是真是假了。

冒牌宋和光靠着在外任上攢下的財富,和老謀深算的圓滑做事風格,在京圈官場混得風生水起,最後做到了正一品右丞相。

右丞相又稱副相,在滿朝文武中,他的地位僅次于左丞相兼太子太傅劉興稷。

本來一切都挺穩,可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做了宰相之後,宋和光的名聲一下子大了起來。這時候同鄉官員之間大多互相照拂,開始頻頻有青州籍的官員前來拜訪巴結他,宋丞相只好全都避而不見,他不敢見。

再後來,右丞相的名頭傳遠了,又有些同青州鄉下宋家一族沾親帶故的人,借着親戚的名頭,想走他的門路,宋丞相害怕露餡,更加不敢見面了。

于是漸漸就傳出宋丞相不近人情,有了點出息就看不起家裏窮親戚的風言風語,多年積累的僞善面具眼看要碎裂。

宋丞相正在頭疼的時候,又有言官彈劾他,說他當初離家之後,留下懷孕的發妻獨自度日,後來妻子難産而死留下個孤女宋疏桐,是族裏親戚輪流替他養育着,可他續弦之後竟然對親生骨肉幾十年不聞不問,實在心狠至極。

宋丞相這才知道,原來當初那死鬼居然在世上留下了一點血脈。

因為事情鬧大了,左丞相劉興稷便私底下詢問了他幾句,宋丞相立刻知道大事不妙,劉興稷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會問此事,多半是因為皇上也聽說了。

宋丞相十分害怕,為了不讓這個流落在民間的孤女宋疏桐亂說話,他馬不停蹄地派人去接她到京城團聚。

又撰寫了折子給皇帝請罪并解釋此事,說自己曾派人尋找女兒,恰逢當地發大水,老百姓搬走了,所以沒有找到。

既然皇帝知道此事,宋丞相把宋疏桐接回京城之後,一時間并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孟氏卻看宋疏桐十分不順眼,因為夫君占了別人的名頭做官,自己這好好的原配夫人硬是成了續弦,女兒李碧蓮明明是親生閨女,卻成了拖油瓶。

她做了官太太之後,富貴是極其富貴的,可惜兒女運道卻不太好,後來這許多年只生了 * 一個小女兒宋碧荷,不知道是不是報應,前幾年唯一的兒子李紅陽騎馬的時候不小心摔死了。

孟氏雖然是正妻,又是得了诰命的夫人,可她出身并不高,只是一個鄉紳之女,沒了兒子總覺得沒了依仗,就努力調理身體想再生一個兒子出來。

這邊她的肚子遲遲沒動靜,家裏的幾房小妾卻整日裏虎視眈眈的,也妄想給相爺生兒子,孟氏氣急敗壞,一碗一碗地送避子湯藥。

宋丞相因為有把柄在妻子手上,不敢較真,只能跟她商量,若是四十歲還是無子,便須準許妾室生育,養在她名下,李家不能無後。

孟氏沒有理由拒絕,憋着火氣答應下來,偏生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宋丞相又把宋疏桐接回來了,孟氏更加煩躁,看宋疏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于是把她關在後宅不許出門,整日不是打就是罵。

于是在外人看來,便發生了奇怪的現象,宋疏桐明明是親生閨女,奈何宋丞相不聞不問;李碧蓮明明是後母帶來的拖油瓶,卻備受宋丞相寵愛。

這些隐秘的往事和真正的原因,書中原本的小可憐宋疏桐當然是不知道的,也成了她心裏的死結。

現在的宋疏桐想起自己寫的這些情節,禁不住暗自惋惜。

甘蔗不能兩頭甜,可這夫妻倆卻是又想好又想巧,謀官害命還想要好名聲,恨不得把天下便宜都占了。

宋疏桐決定利用宋丞相沽名釣譽的弱點,挽回必死之局。

首先,她得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說話才算數,等她翅膀硬了以後,誰想搞死她,她就搞死誰!

在老娘寫的書裏,老娘最大!

宋疏桐正在思緒萬千之際,忽然瞧見不遠處孟氏帶着兩個閨女和一大群丫鬟仆婦信步走來,他們大約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出來轉轉。

宋疏桐昨天才挨了打,暫時不想再觸黴頭,便閃身躲在花叢後面,想等她們走過去才出來。

黃婆子拿着一把團扇殷勤地邊走邊給孟氏扇風,嘴裏碎碎念着:“太太,昨天二小姐太出格了,跟瘋子一樣。”

孟氏翻了個白眼道:“想必也是被逼急了,瘋一場罷了,以後把她關在後院裏,沒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黃婆子陪笑道:“太太所言極是,以前老奴在鄉間也常見到這種潑婦,可見她是個沒規矩的。”

“別提那丫頭了,她的事情我自有計較,現在還不是時候。”

孟氏忽而想起一事,問黃婆子道:“我前幾日讓你去打聽的那個玉虛道觀,就是那個求子很靈驗,必須女子葵水後,焚香齋戒九日,再去道觀裏靜修裏一夜便可功德圓滿的,你打聽的怎麽樣了?”

黃婆子立刻惋惜道:“奴婢托人去問了,可那觀主拒絕了,說玉虛真人曾經降下神旨,只為窮苦人家的女子賜子。奴婢好說歹說都不行,你說說這些牛鼻子老道,可真是的。”

孟氏聞言唉聲嘆氣 * 道:“不肯就不肯吧,若是硬去,再被神仙怪罪可就不好了。”

黃婆子忙安慰道:“夫人不必難過,要奴婢說呀,天下有能耐的大羅神仙多了去了,也未必只有他家才行。夫人不如去寶羅寺住上半個月,誠心齋戒,每日誦經焚香,佛祖一定能見到夫人的誠心。”

孟氏面色一喜,可是細想之後,她又沮喪道:“我是真的想去,只是家裏這幾個不省心的狐媚子,八成也盼着我去得越久越好哩。”

她雖然沒有明說,黃婆子卻懂了,孟氏已經年屆不惑,顏色衰退,家裏的小妾們卻青春正好,若是主母離開家半個月,家裏的小妾們趁機懷孕了可就不大大不妙了,那不等于替別人求子了嗎。

她眼珠一轉來了一個主意:“那不如讓一位小姐代替夫人去,世人都說子承父業,母女連心,小姐們去廟裏住上半個月,佛祖也一樣能看出夫人的誠意。”

“這确實是個法子。”孟氏猶猶豫豫道:“只怕孩兒們不肯去,佛門清苦之地,去了還要日日在禪房裏念經,吃不好睡不好的,我舍不得她們受罪。”

宋疏桐聽到這裏眼睛一亮,孟氏口中的玉虛道觀和寶羅寺她都知道,她對這倆地方不感興趣,但是對她來說,能出去齋戒半個月,或許是個光明正大離開相府的好機會。

她正想着,鼻尖突然落下來一只蜘蛛,拖着長長的蛛網,不知道是從哪兒被風吹過來的,吓得宋疏桐一個哆嗦。

黃婆子聽見身後有動靜,立刻轉身大聲呵斥:“是誰在那裏!”

宋疏桐只好從花樹叢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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