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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疏桐點亮紅色的燈籠, 把扇子放在燈上,問那婢女道:“這是什麽顏色?”

婢女道:“當然是紅色。”

衆人紛紛點頭,那薄薄的絹紗扇面根本遮不住燈籠紅色的光暈,燈光把整個扇面都印成了紅色。

宋疏桐又點亮綠燈, 把扇子放在燈上, 問:“這是什麽顏色?”

婢女毫不猶豫道:“綠色!”

邵靈慧好笑道:“我還當你有什麽了不得的辦法呢, 哎呀, 是我高看了你, 一個窮鄉僻壤長大的小丫頭而已,能指望你怎樣。”

羅夫人也神色輕松地笑着道:“諸位有所不知,這丫頭叫繡巧, 最是心明眼亮的一個人, 從小就跟在靈兒身邊陪她一起做女紅, 大半夜就着月亮都能穿上針, 要說旁的人眼神不好就罷了,繡巧的眼睛, 那肯定是我們府裏最亮的。”

宋疏桐不為所動,繼續去點那盞鵝黃色的燈,這次還沒等她開口問, 丫鬟繡巧已經搶着回答道:“燈光是鵝黃色的, 所以扇子也是鵝黃色的!這下宋二小姐該信了吧,奴婢眼神是真的很好。”

“确實很好,”宋疏桐挨個兒吹滅了那三盞燈, 把扇子高高舉起來:“如各位所見, 也請羅夫人和邵小姐看清楚,這把扇子,其實是白色的。”

扇子确實是白色的。

邵靈慧倏地變了臉色。

衆人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宋疏桐揚聲道:“方才我注意過了, 那個走廊上的燈全是這種黃色的,也就是說,假如有個穿着白衣衫的人走過去,這個丫頭便會把她看成穿着黃衣裳的人。”

繡巧已經懵了,張大着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環視廳內,似笑非笑道:“這麽一說,我才發現,今日穿白色的這麽多啊。想來也許是別的什麽人從廊下走過,這丫頭看錯了也是有可能的。”

夏日炎熱,不少夫人和小姐今日都穿着白色的輕紗和綢緞,如此一來,豈不是人人都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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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疏桐輕飄飄一句話,把這些看客們拖下水。

人群中一陣輕微的騷動,看熱鬧歸看熱鬧,若是讓自己變成了熱鬧,那可沒幾個人願意。

便有人道:“羅夫人啊,我家中還有幼子要喂奶,先行告辭了。”

一個 * 人要走,衆人紛紛要走。

邵靈慧當然不肯讓大家離開,這時候人走了,事情傳出去像什麽話,她拉下臉問宋疏桐:“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敢質疑我娘的話!”

宋疏桐滿臉無辜:“我完全相信羅夫人的話,事實也證明羅夫人說的是對的,你的婢女的确眼睛不瞎,只是腦子不大好使。這樣的婢女你居然能放在身邊相親相愛這麽多年,啧啧,你這小姐過得也是不容易。”

“你,”邵靈慧何曾被人這麽奚落過,她氣急敗壞沖到宋疏桐面前,剛有揚手的起勢,劉溪詩卻突然閃身出來,把宋疏桐撞開了。

劉溪詩擡起胳膊将邵靈慧的手擋到一邊去,眼睛通紅通紅的,冷聲道:“你還想打人嗎,你打我可以,打我姐姐不行。”

宋疏桐被撞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擡頭就聽見劉溪詩這句話,頓時感動的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女主這麽身嬌體軟的一個人,小兔子一樣溫順的性格,剛剛自己挨了打只會嗷嗷哭,卻願意為了她出頭。

宋疏桐覺得,就沖剛才劉溪詩這一句話,她當初坐在桌前,耗費了幾個月的心血,寫得頭暈腦脹,寫得腰酸背痛的那些時光,都不虧了。

邵靈慧卻不會為了這感天動地的姐妹情感動,氣咻咻道:“我就是想打她怎麽了,還要挑日子嗎?”

聽聽這是多麽經典的惡毒女配臺詞兒。

“啪!”

這清脆的耳光聲把宋疏桐整暈了,她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臉,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挨打的不是自己,是邵靈慧。

沒錯,劉溪詩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地狠抽了邵靈慧一巴掌!

邵靈慧徹底被打懵了,在場的、目睹邵靈慧挨打的所有人,震驚之餘都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本只是婦人之間的尋常交際,喝幾杯果酒,聽個堂會,哪曉得竟然目睹了兩位世家千金互扇巴掌,說出去誰能信!

宋疏桐直接驚呆了,一言不合就開大,這這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女主光環附體嗎?

劉溪詩卻很平靜,她臉色蒼白,聲音雖然不大,可是沒有絲毫畏懼:“羅夫人,令愛方才打了我一巴掌,我回了她一巴掌,誰也沒吃虧,扯平了。我這一巴掌不是巴掌,是個臺階,現在我們都可以順着臺階走下去了,不必讓父兄們為此困擾了。”

劉溪詩話中的意思很明顯,兩家都是朝中顯貴,勢力盤根錯節,兩家的男人們都在朝中為官,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怎麽可能因為家中小女兒吵嘴的事情就反目成仇呢,對誰都沒有好處。

既然兩家都不想撕破臉,那互相給個面子就算了。

羅夫人拿帕子捂着心口,一口氣堵着緩不過來。

她沒想到劉溪詩會這樣做,更沒想到劉溪詩會這樣說。一個長在市井之間的小丫頭,竟然有這等眼界和氣度,對比之下,邵靈慧幼稚的令人汗顏。

确實扯平了,兩家都丢了面子,也就是都 * 沒丢面子,說出去不過是孩子們吵架而已,一笑而過的事情。

劉興稷如今是太子太傅,将來太子登基便是帝師,她的兒子邵浩廣是要做侯爺的,總不能還沒襲爵,就先得罪個重臣吧。

就在羅夫人發怔的這當口,郭夫人用力握緊了女兒的手,冷冷道:“告辭。”接着不等羅夫人說話,轉身就走,今兒這事兒,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

她們一走,其他人紛紛跟上告辭了,大家都只想離開是非之地。

羅夫人的手擡起來,看着衆人俱是匆忙要走,又無力地垂了下來,她連“送客”都懶得說了。

邵靈慧被丫鬟婆子們簇擁着,捧着那半邊挨打的臉神游太虛,起碼有幾分鐘的時間,她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

她是邵爵爺的老來得女,也是侯爵府上唯一一個嫡女,在家裏恨不能橫着走,誰都得讓着她。從小到大,爹娘對她是要星星不給月亮,連句重話都沒對她說過。

她小時候常常到宮裏去玩耍,皇後姑母疼她,皇上誇她聰明伶俐玉雪可愛,也很喜歡她,甚至宮裏的公主們,有些在皇上面前還不如她得臉。

後來長大了,她越來越漂亮,人人都說她是京城第一美女,京城第一個才女,總之,凡事她都是一枝獨秀的那一個。

滿京城的世家小姐和富家千金們,在她面前只有低頭豔羨的份兒,劉溪詩這樣一個流落民間,在商戶家裏長大的所謂千金小姐,在邵靈慧眼裏,又肮髒又卑賤,給她提鞋都不配。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她一萬分瞧不上的人,剛才居然當衆扇了她一耳光。

這樣的奇恥大辱,邵□□怎麽能忍,她氣得發抖,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就看見劉溪詩跟着母親往外走。

邵靈慧凄厲地嘶叫了一聲,她不顧一切地朝着劉溪詩撲過去,一邊張牙舞爪一邊尖叫:“小賤人,我要撕了你,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劉溪詩連頭都沒回,邁出了花園的月亮門。

人都走完了,好好的一場交際弄成這個樣子,看着滿地淩亂的空桌椅板凳,羅夫人終于狠狠呵斥了女兒:“行了!別鬧了!還嫌不夠丢人嗎!”

邵靈慧難以置信地看了母親一眼:“娘,你不幫我出頭,你還罵我?”

她話音剛落,那只原本應該死了的叫金寶的哈巴狗兒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搖頭晃腦汪汪叫着在邵靈慧腳邊蹭來蹭去。

羅夫人氣得一腳踹開那狗,點着邵靈慧的鼻子罵道:“你呀,你呀,比那劉溪詩差得遠了呀。”

邵靈慧頓時大受打擊,她天生驕傲的一顆心,最聽不得自己比不上任何人。

“娘為何也跟別人一樣欺負我,她哪裏比我強了。”

邵靈慧抹着眼淚跑掉了。

路過邵浩廣的房間,看見裏面燈亮着,知道大哥在家,邵靈慧沖了過去,咚咚咚拍門,大聲嚎哭着:“大哥快開門,有人欺負我,你去幫我讨回來啊 * ,那小賤人還沒走遠,大哥你去拿劍砍死她啊。”

邵浩廣聽見是家裏最難纏的這個小妹妹,一陣頭疼,他皺着眉頭打開門:“怎麽回事?”

邵靈慧拽着邵浩廣的胳膊往外拉,鬧得哭天搶地,恨不得躺下來撒潑打滾:“大哥,你幫我砍死她,你快拿劍啊。”

越過邵浩廣的胳肢窩,邵靈慧忽然看見桌前還坐着一個男子,瓷膚墨發,星眸劍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門口這一幕。

是太子殿下。

邵靈慧一個激靈,她推開邵浩廣,擠進了屋裏,直奔謝初靜身邊,拉着個春凳挨着他坐下來,改成梨花帶雨式哭泣。

她雙手托腮,一雙眼睛脈脈含情,直勾勾看着謝初靜:“太子表哥,你是聽見靈兒哭了才來的麽?太子表哥,有壞人欺負靈兒,你不心疼嗎?”

謝初靜:“……”

我心煩。

他不動聲色地把凳子挪遠了一點:“是你大哥邀我來看看他這幾年在塞外尋到的寶刀,倒是沒聽見你在外頭哭。”

邵浩廣返身坐下:“別哭了,哭得醜死了。”

他最讨厭聽見小姑娘哭。

邵靈慧最讨厭聽別人說她醜,果然立竿見影,止住了抽泣,拿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出來的匆忙,她什麽也沒帶。

“太子表哥,能把你的帕子借給我用一下嗎?”

謝初靜不置可否,只是從袖子裏抽出一條青灰色絲帕給了她。

邵浩廣不耐煩道:“說吧,怎麽回事。”

邵靈慧癟癟嘴,想起自家大哥嫉惡如仇,太子殿下也在看着呢,斟酌了半天道:“劉太傅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一個丫頭,說是當年丢了的閨女,今晚她來咱們家裏,我見她舉止粗魯不合禮數,便好心提醒了她一下。哪曉得,她不僅不領情,還兇巴巴吵靈兒。”

謝初靜心不在焉地聽着,手上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匕首,那匕首看起來雖然精致,卻過于秀巧了,手柄上和套子上都鑲嵌着各色寶石,看起來并不像男子合用的東西。

邵靈慧越說越委屈:“她還帶着個幫手,就是宋丞相家裏從鄉下找回來的那個丫頭,兩人一起欺負靈兒,嗚嗚……”

謝初靜原本打算随便敷衍這個煩人的小表妹兩句就起身告辭的,聽到了這裏卻猛地驚醒看過來:“你說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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