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七只團子 心寒
沒多費神,薛碧微很快便注意到正堂一側有個婆子正按着趙小宸的身子想讓他跪下,趙小宸自然不依,使了力氣的掙紮。
“姐姐!”他瞬時注意到薛碧微的存在,黑黝黝的眸子亮晶晶的,帶着哭腔的喚她。
“豚兒!”
小團子細皮嫩肉的,骨頭也軟,那婆子不知分寸,若害他受了傷該如何是好?
薛碧微的心揪得生疼,不做多想就要出聲制止,卻聽老太君沉聲問道:“微姐兒,可知你自己闖了禍事?”
薛碧微憂心趙小宸,她看了一眼老太君,喝令那婆子道:“你給我住手!”
婆子聞聲卻不睬薛碧微,而是看向老太君,似等她發話。
老太君半垂了眼,有幾分不耐的揮揮手。
見婆子總算不再強壓着小團子跪下,薛碧微這才對福了福,“祖母所說孫女已知曉,只是…”她話未道盡,就見老太君又道,“還不快與你三嬸娘賠罪?莫多費口舌。”
她卻未依言,而是按捺道:“祖母,孫女認為應當問清此事的孰是孰非才好。”
“姐姐,我沒有!”趙小宸奮力一掙,便脫開婆子的桎梏跑到薛碧微身邊,一把抱住她,“薛柏軒使喚我下水去幫他撿九連環,我不願意,他便強迫我,想要推我下去。”
“是他自己滑倒的!”
趙小宸還跟薛碧微告狀道,“我力氣不及他,推搡之中滾到了地上,額頭都撞出腫塊了。”就在那時,趙宸也突然消失了,可是他不能說。
薛碧微順着他小手摸到的地方看去,果然見瓷白細滑的左額處有紅印凸起。
她安慰的話還未出口,就聽唐氏尖利道:“一派胡言!”
“軒哥兒的性子最是溫順和善,怎的會如此蠻橫無理,分明是你這外來之人颠倒黑白,妄圖脫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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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也道:“微姐兒,府中奴仆也親眼見到軒哥兒是被推下去的,莫要聽他狡辯,快與你嬸娘賠罪。”她一副疲乏的模樣,想來是打算快速了結這樁糾紛。
“姐姐,我沒有。”趙小宸怯怯的揪着薛碧微的衣角,眼淚都迸了出來。
薛碧微又不是沒有領教過薛柏軒的目中無人。她從蜀中回汴京那日前來拜見老太君,途徑花園時,不小心被人用彈弓打中了胳膊,那薛柏軒見了還洋洋得意的自誇他準頭好,又嘲笑薛碧微不長眼。
當時見他年紀尚小,無甚共情心理,也就不曾計較。誰知今日又招惹到小團子頭上,薛碧微自然不願意再吃啞巴虧,正打了腹稿要替小團子理論,就見唐氏抹了一把眼淚,形容猙獰的大聲質問她:“六姑娘!”
“我自問于你無半點慢待之處,若是哪裏礙了六姑娘的眼,你與我明說。我也不是心胸狹小之人,日後避着走開便是。”
“可你為何要使人害我孩兒?軒哥兒不過七歲,便是得罪了六姑娘也是無心之過,可将他推入那冰冷徹骨的池水裏,你作為姐姐,不覺自個兒心狠嗎?!”
“倘使我的軒哥兒有個三長兩短,定要拿這來路不明之人抵命!”
唐氏在書裏的存在幾乎等同于路人甲,是以她的具體脾性,作者也就一筆帶過,只道其“不争不搶,安分守己”,如今看來皆是謬言。
不過是孩童之間的争執,她卻直接判定為薛碧微心思狠毒,有無故謀害堂弟之嫌;表面上老實巴交,可口口聲聲卻是讓四歲小童以命抵命!
如若不是薛碧微知曉薛柏軒無恙,乍見她這副歇斯底裏的姿态,還真會讓她唬了去!便是唐氏護子心切,可這般胡攪蠻纏,脫口皆是字字誅心,不禁讓薛碧微遍體生寒!
不就是賣慘?比誰哭得厲害?
薛碧微心裏冷哼一聲,她拍拍趙小宸以示安撫,随即就換上戰戰兢兢被唐氏吓到了的模樣。
她捂着心口,淚如泉湧,難以置信道:“嬸娘,侄女不過月前才回府,整日裏謹小慎微,唯恐愚昧不懂事沖撞了各位長輩,竟不知還是惹了嬸娘的厭煩…”
“說侄女克父克母也好,天煞孤星也認,但将我視作歹毒、心狠手辣之人,侄女是萬萬不能接受的。這話若傳出去,要的是侄女的命啊!”
她說着淚眼婆娑的看向老太君,步子往前移了幾步,流露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懦,“祖母,爹爹在世時,時常憂心孫女日後會因着膽小心善而被旁人欺負。”
“而今爹爹将走不過才三月,屍骨未寒,竟讓他挂念之事成真,孫女只當自己不孝,連累他老人家往生都不得安寧!”
她哭得愈發厲害,悲從中來,一時體力不支,當即就癱軟在地,“祖母,既如此,那孫女便随了爹爹去吧!”
趙小宸到底是被他父皇金樽貴玉的捧在手上,還未見識過甚風雨,見薛碧微悲憤交加的模樣,他也感同身受的疊聲大哭。
老太君本就痛惜失去愛子,薛碧微回府那會兒,她抱着人哭了一遭,眼下見這可憐的孫女慘然恸哭,又被她把眼淚勾了起來。
她再端不住架子,離了座椅,上前就将薛碧微抱在懷裏,與人哭作一團,“我的兒啊!”
本是薛碧微和唐氏間的龃龉,現下又将老太君扯了進去,許氏便是再想袖手旁觀,也不得不出聲勸道:“母親,你顧着自個兒的身子。”
“您與微姐兒大悲大痛的,讓二叔曉得了他定會內疚不已。”
在場的侍女婆子也一應的勸,有的直接呈上熱帕子給祖孫二人淨面。
老太君擦幹眼淚,仍是抱着薛碧微不放,對唐氏道:“軒哥兒既已無事,你也莫要得理不饒人。”
“與小輩斤斤計較,讓外人聽了也不怕丢了侯府的臉面!”
三房是庶出。
老太君厭惡妾室,偏生姨老太太在老侯爺過世後也跟着去了,三房從此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如履薄冰。
加之大房強勢自私,好處都讓他們自己得了,就別談分出一星半點接濟三房。眼看着唐氏的長子年歲漸長,文不成武不就,到如今是既無官職在身,也無婚約定下。
對此,老太君諸人全無過問之意,唐氏心急如焚想着借軒哥兒的事為三房謀取些好處,可誰知薛碧微孤身一人,看着軟和可欺,實則是個牙尖嘴利的,她一時未能掌握住分寸,反倒更引得老太君厭煩。
“母親!”她知形勢不利,立即識時務的跪在地上求老太君寬恕,“兒媳憂心軒哥兒的身子,一時被豬油蒙了心,胡言亂語。”
“微姐兒,嬸娘不是成心的,你莫要往心裏去記恨嬸娘!”
薛碧微在老太君懷裏冷眼看着唐氏。
三房生存不易不假,可她卻不該恃強淩弱,從而達到自身難言的目的,眼見形勢不對,便立馬換了嘴臉。以為說幾句好聽的話,先時她的口不擇言和惡言相向便可抵消了嗎?
再者說,本就不是小團子動手傷人,如此這般,不過是侯府欺他一個小娃娃罷了!唐氏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料想也是知道她兒子的秉性,打算占據先機而已。
她這樣一鬧,老太君會如何處置,薛碧微自問不會再落井下石,但讓她或是小團子給三房道歉卻無可能!
老太君這時又發話了,“唐氏,微姐兒好好的賠罪你不稀罕,那你也不用在我這兒扮可憐的想一口吃成大胖子。”
“軒哥兒遭的罪,本應該有說法給他,可眼下因你造的口業,你便抱着他自己哭去吧,休要再丢人現眼!”
唐氏再如何不甘,可事已至此,她也無力再挽回,心底默默地給薛碧微記上了一筆,暗道來日再算。
三房聲勢浩大的來遠山院讨公道,又铩羽而歸。片刻之後,屋子裏恢複了安靜。
老太君放開薛碧微回到主位上,瞬間又變成那個威嚴的一家之長。她目光沉沉的看着薛碧微道:“今日之事,本該是你的不是。你既願收留這孩童,便該行好教導之責,而不是放任他在府裏肆意妄為。”
“三房再不濟,也是我薛家子孫,還容不得他一外人随意欺辱!”
薛碧微急道:“祖母,豚兒并非惹是生非之人,您也聽到他方才所言,為何不願相信他呢?”
“你不需再辯。”老太君固執己見道,“日後莫要再讓我見到他,你領他回去罷。”
薛碧微心底一片冰涼,只得小意應下,“是。”
她跪地伏身拜了一拜,待老太君離開後才直起身子。
趙小宸眼角噙淚,滿臉倔強和憤懑,“姐姐,她為何冤枉我?”若不是顧及薛碧微的處境,他定然要這一衆人好看!
嗚嗚,父皇!父皇在哪裏!
還有趙宸!他一定要跟趙宸告狀!
薛碧微抹抹他的眼淚,低聲道:“豚兒你沒有錯,是他們有眼無珠,罔顧事實。”
這時侯嬷嬷過來催促道:“六姑娘快些将小郎君帶走罷,老太君正在氣頭上,莫要耽擱再惹了她老人家的不快。”
“嗯。”薛碧微拭了一把奪眶而出的眼淚,俯身抱起趙宸,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将走到院子裏,許氏就追上來,“微姐兒。”
薛碧微兩輩子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及今日受的委屈多,打心眼兒裏不願面對這些心懷叵測之人。
她腳步不停,許氏卻不放棄,幾個大步追上來,“微姐兒,你聽伯娘一句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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