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八只團子 回魂
薛碧微被迫停下,總算撿起來幾分耐心聽她唠叨,“您說。”
“哎,你也不必因此事責怪老太君處事不公。咱們府裏的境況一年不比一年,正是要阖府上下共度難關的時候。況且,但凡是明事理的人都知道,無論何時偏幫的該是自己人,管他有理無理呢?”
“伯娘此番言論好有道理。”薛碧微斂眉冷聲道,怪道平遠候府日漸敗落,當家之人的觀念都這般不正,還想振興門楣?當真是癡人說夢。
許氏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為老太君和三房說話,因而便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她又道:“眼下小郎君招了老太君的厭惡,日後在府裏可不容易。再者說,微姐兒翻了春就得及笄、定親,又能護着他到幾時呢?”
她就差把話頭掰開了揉碎了,薛碧微又是聰明人,自然能明白許氏的意思。
“伯娘的心意,侄女收到了,待日後再給伯娘确切的答複。”
“對嘛,我就說微姐兒不是死板的性子,”許氏笑道,“快回去吧,小郎君今日也受了驚吓,稍後我着人送一根山參到疏影居去。”
“謝謝伯娘。”
喻杏等在遠山院外,眼見着姑娘和趙小宸雙眼通紅,面色凝重的出來,料想方才在裏面的情況也不好,她擔憂的看着薛碧微,“姑娘?”
薛碧微搖搖頭,“無事。”
以前看書時,只覺得女主虐渣複仇大快人心,卻難以體會到她在這過程中的步履艱難。
雖說是小輩之間的争執,唐氏借機發揮為丈夫兒子謀利;
老太君因不喜三房,尋了由頭打壓是常事,今日看似為薛碧微出氣對唐氏加以斥責,其中又有幾分真心?況且待人走後,她立馬就轉換立場告訴薛碧微分清親疏遠近,以家人為重。
家人?
若老太君秉公處理,她尚且尊她一聲祖母,如今不問青紅皂白便苛責小團子有罪,往後小團子不止在平遠候府,便是行走在世家之間,因今日之事,如何讓他擡得起頭?
自來到這世上,薛碧微認識往來的人有很多,親近之人亦有不少,但平遠候府的人都不在這個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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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們又怎麽算的了家人?
...
穿過福寧宮正殿的重重帷幔向裏,偌大的寝殿內安靜得銀針落地便可聞聲響。
殿前大總管,年過五旬的蘇祿欽手持拂塵,面容冷肅的侍立于龍榻前,如同雕塑一般,不見絲毫動作。
旁的宮婢、內侍也俱是弓腰垂首,噤若寒蟬。
榻前一只蟠龍宣德爐靜靜的燃着安神凝氣的香料,煙氣萦萦繞繞。
忽地,蘇祿欽的眼皮動了動,旋即擡眸看向躺在榻上的陛下。
已經整整一日昏睡不醒的少年天子,此時發出一聲輕微的喘息,再一錯眼,他的手指也有了動彈的跡象。
“陛下?”蘇祿欽大喜過望,皺紋交錯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歡欣。
見趙宸似乎聽到自己的呼喊,他更是連聲喚道:“陛下!陛下!”
“聒噪。”
趙宸尚未睜開眼,便啞聲輕斥道。
蘇祿欽雙膝跪地,喜極而泣道:“陛下,您總算醒了!老奴這一整日都提心吊膽,生怕陛下龍體有個三長兩短,否則老奴該如何面對先皇的殷切囑托!”
“讓人都出去。”趙宸低聲道,他眼下頭腦發脹,睜開眼便覺眼前景象模糊。只還有正事未交待,他又不得不強撐着身子坐起來。
“都退下。”蘇祿欽朝殿內的宮婢、內侍道。
得了命令的衆人很快訓練有素的魚貫而出,寝殿內只餘下趙宸二人。
蘇祿欽躬身将趙宸扶起,又塞了個迎枕讓他靠着,而後又端來一杯水服侍着喝了,才仔細問道:“可否為陛下傳召禦醫?”
趙宸将父母的容貌優點承襲了十成十,端的是俊美無雙,世之少有。五官如刀刻斧鑿一般淩厲分明,又因年紀尚小,還帶着少年人的精致稚氣。
眼下他身體虛弱,面上帶着蒼白,更顯出病弱的美态,只見他緩慢的搖搖頭,聲音不似方才沙啞,恢複了往日的半分清朗,“傳卿九。”
“是。”
卿九明面上的身份是大內禦林軍統領,私下裏則是暗衛頭子。
他到得很快,一身黑色窄袖勁裝,悄然出現在趙宸跟前,“陛下。”
“召靈空入宮,”趙宸言簡意赅道,“莫要聲張。”
卿九領命而去後,蘇祿欽心有猜測道:“陛下,是否與丢失的玉佩有關?”
“嗯,”趙宸僅着明黃寝衣,便掀被下地。
他的魂魄不能長期處于游離之态,趙小宸也不可在此地逗留的時日過長,因而解決這兩件大事,至關重要。
殿內燒着地龍,是以蘇祿欽見狀只拿了外衣給趙宸披上。動作間他驀然想到當年靈空大師的批語,忽而驚駭道:“陛下,莫不是靈空所言已成事實?”
怪道說,遑論禦醫如何診斷都只說陛下除卻皮肉傷,并無其他病症。
天子的身體狀況與江山社稷唇齒相連,此前趙宸莫名昏睡不醒,蘇祿欽已然封鎖消息,便是太皇太後三番兩次派人來請陛下過去寶慈宮用膳都讓他擋了回去。
若是天子有離魂之憂這一說法傳了出去,後果将不堪設想!
“你着人暗中搜尋玉佩的下落,另一方面…”趙宸略作思忖又道,“傳十三王叔進宮見朕。”
“是。”蘇祿欽立時吩咐了心腹內侍去辦此事。
他返回後,見趙宸強忍不适在書案前坐下,似是要禦筆親書聖旨,心疼道:“陛下龍體不适,該好生歇息才是。”
蘇祿欽是先皇在潛邸時就跟随在側的親信,最是忠心不二,加之他看着趙宸長大,彼此間的情分早已超過主仆之誼。
趙宸對他也無甚隐瞞,直接道:“朕似有所感不日之後恐再會離魂,未雨綢缪總歸是沒錯。”
“陛下!”蘇祿欽聞言,只覺心如刀絞,他顫聲問道,“此前陛下去了何處?”
“平遠候府。”
話本子裏有魂魄飄蕩,或是附身旁人的情節,蘇祿欽年少時因新奇怪力亂神之事,看了不少相關內容,因而他猜測道:“可是附身侯府的某位小郎君?”
趙宸卻意味不明的翹翹唇角,沒有告知他實情,又問道:“朝中有無要事?”
“許參知請求面聖商議赈災之事,靖國公此前也遞了折子,”蘇祿欽細細回禀,“所為何事,老奴卻不知曉。”
“應當仍是為章家一案。”
“靖國公戰功彪炳,執意為昔日戰友翻案也是人之常情,只此案是先皇禦批,斷無翻案的可能。”
趙宸不置可否,“暫且将此事擱置一旁。”
“陛下,太皇太後昨日派人過來福寧宮兩回,可讓人知會一聲?”
“不管她。”趙宸面上一片厭惡之色,不由分說便拒絕道。
許家一脈利欲熏心,皆因出了這控制欲極強的太皇太後。父皇在世時,企圖左右父皇,掌控朝局,未果。而今自己登基不過一年,又夥同貴太妃火急火燎的想要将她許家的姑娘送進宮裏。
趙宸咬牙切齒的想,他便是孤獨終老,也絕不看許家那些醜陋的女子一眼!
不出半個時辰,卿九去而複返。
他跪地轉述大相國寺僧人的原話,“靈空師叔于上月離寺遠游,歸期不定。”
雖說這結果在意料之中,趙宸也難免有些失望,他無奈的揮揮手,讓卿九離開前又吩咐道:“今日起便暗裏盯着平遠候府,尤其是疏影居的安危,莫要讓旁人欺負了。”
“即使是平遠候府的人,也嚴懲不誤。”
待卿九離開後,蘇祿欽又問:“陛下這一日便在平遠候府的疏影居?”
他接着自說自話,“疏影居,倒像是姑娘家住的院名兒,陛下莫不是…”
別看蘇祿欽身居高位,可那腦子裏的念頭嘛,倒是天馬行空的,眼見他面上起了揶揄之色,趙宸趕緊喝道:“閉嘴!”
…
聖上急召,而昭王趙瑄磨磨蹭蹭将近一個時辰才趕至福寧宮。
他還未靠近,趙宸就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脂粉與酒香混合的味兒。
“帶王叔下去換一身衣裳再來見朕。”
趙家的子嗣樣貌都極為出衆,其中又以先皇、昭王以及這一輩的趙宸為最。
趙瑄偏女相,為人又最是灑脫不羁,他見趙宸嫌棄也不惱,帶着些醉意呵呵笑道:“臣這就去梳洗一番,而後再來同陛下敘話。”
繞是了解王叔平日裏放浪形骸,可趙宸見狀仍是滿臉不虞。
見陛下面帶愠色,那奉旨去傳趙瑄的內侍苦着臉道:“奴婢先時到昭王府不曾見到王爺,得了家仆的提醒,沿街找尋,總算在流螢閣見到了殿下。”
趙瑄是先皇的十三弟,作為最年幼的皇子,全無奪嫡之憂,加之他又得先皇喜愛,因而這性子便養的不拘小節了些。
他分明有治世之才,卻更貪圖玩樂,尤其喜好音律,整日裏不是混跡勾欄瓦舍就是與官妓尋歡作樂。
市面上好些廣為傳唱的曲子詞都出自趙瑄之手,是以他極得青樓女子青睐,常常為其争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就為邀請昭王為自己填詞,以便揚名天下。
聽得內侍的話,趙宸冷哼一聲,忽而懷疑起自己屬意王叔在緊要關頭代為監國的決定是否正确。
自己形容無狀,已然惹得皇帝侄兒不喜,趙瑄心下惴惴,很快便換洗一新回到養心殿。
他躬身行禮,問道:“不知陛下因何事召見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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