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有熹微的晨光透過紗簾照進屋子裏。
床上的男人保持着擁抱的姿勢側卧着,一動不動像是睡熟了。
可是放在身側的手掌卻已經緊握成拳,有青筋一根一根在手臂上暴立起來。
懷抱已經冷了很久,蘇子漠望着窗外迷迷糊糊地想,原來紫薇花已經開了。
他有多久沒有認真欣賞過窗外的景色了?溫吞坐在床邊看着窗外發呆時,是不是跟他現在一樣的心情?
那種失去控制的感覺,令他今生都不想再嘗第二次。
她的心裏,想必比誰都苦。
“溫吞。”一室寂靜,喑啞的聲音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蘇子漠艱難地開口,說給已經離開了的她聽。“如果這是你的心意,那麽我,成全你。”
溫家家大業大,當然不會只有大宅一處房産,只是老爺有令,只要公司不加班,就必須在大宅看到兒女俱在。
溫柔接到電話說二小姐去了自己的私人公寓時,一點訝異之情都沒有。
她回到家時,溫吞已經縮在沙發上窩了好一會兒。
溫柔挑挑眉,将還沾着早晨濕氣的外套脫下,瞥了溫吞一眼:“今兒怎麽想起來我這兒了?”
溫吞讨好地笑笑,搓了搓有些發冷的指尖:“姐,對不住,我最近身體不大舒服,怕爸爸擔心,在你這兒借住幾天。”
溫柔臉色一變,仔細端詳溫吞的神态,尖細的聲音透着凜冽:“蘇子漠欺負你了?”
“……沒有。”溫吞抖着有些泛白的唇,努力保持鎮定。
“你不說也行,”溫柔将手機開開合合。“我自己問他。”
“別——”溫吞拉長了聲調阻止她,看着溫柔了然于胸的目光,明白自己又上當了。“好吧,我說。”
漫長的好像一個世紀的時間終于過去,溫吞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不能自拔,那些鮮血淋漓的回憶夾雜着不堪回首的一幕幕潮水般湧上心頭,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已經做好挨罵準備的溫吞,悄悄掀開眼皮觑了溫柔一眼。
卻只見她深深地望着自己,不發一言。
這可能是要爆發的前兆,溫吞捧着溫柔剛剛替她接好的水杯暖手,決心不管待會兒溫柔怎麽罵她,她都會乖乖聽着,絕不反抗。
溫柔卻最終輕嘆一聲,摸小狗似的摸了摸溫吞的頭。
“傻丫頭。”
溫吞已經努力掐頭去尾将那些慘痛一帶而過,可是聽見溫柔這樣的話,還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真切體會到家的溫暖。
這是她頂親頂親的親姐姐,會為她的悲傷而悲傷。
“姐……”她怯怯地開口。
“說。”溫柔陰沉着臉,心中不知在醞釀着什麽。
“你別去找蘇子漠。”
“……”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他心裏也不好受……”溫吞揪了揪自己的衣服下擺,嗫嚅道,“就這樣算了,姐,我不想再跟他有什麽糾葛。”
一秒,兩秒,三——
“放/屁!”溫柔忍不住爆粗口,一直壓抑的情緒終于噴發。“他傷害你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你有沒有不好受???就你這種傻丫頭,被人賣了還幫他數錢,那個蘇子漠有什麽好?我早告訴你冷靜,死丫頭就是不肯聽我的,現在越長主意越大了是不是?誰允許你這麽幹了?”連珠炮似的指責也透着濃濃的關切,溫吞忽閃着大眼睛擡頭看向溫柔,她就知道,溫柔怎麽會忍得住不罵她?
她撇撇嘴,在溫柔提心吊膽的注視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溫柔嘆氣,卻還是伸手将她攬進了懷裏。
“姐……”溫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想起回憶裏的場景渾身就抖個不停。“怎麽辦……我受不了了……太冷了……”
“行了行了,別嚎了。”溫柔嘴上說着,還是順手扯過毛毯來給溫吞裹上,一下一下拍着給她順氣。“都過去了,我不找蘇子漠,你給我好好在家養着,爸爸那裏我去說,嗯?~”
溫吞抖着身子伏在溫柔懷裏,聽見她淡淡開口。“傻丫頭,蘇子漠那種人,從來沒有心,你妄想從他那兒得到真心,到頭還不是一場空?不過這樣也好,”她摸了摸溫吞的手替她取暖。“讓他經歷這麽一場,也許就看明白了也未可知——你們呀,總得失去點什麽才知道珍惜,蘇子漠那樣的人,非得教訓慘痛才肯低頭——”
溫柔不知道溫吞聽進去多少,單看這些日子住在她家裏吃飯的飯量,她也不擔心她會出什麽事了。
晚飯溫吞去盛第二碗米飯的時候,溫柔擔憂地看她:“溫吞,我常年不在家裏,對你看顧的實在不夠細致——平時你也吃這麽多嗎?”
溫吞不好意思地摸摸肚皮:“沒有——”在溫柔松了一口氣的眼神下硬着頭皮說,“怕姐你嫌棄我,我一直摟着沒敢敞開了吃。”
“咳,”溫柔嗆了一下,努力藏好眼中神色。“那個,你想吃多少都行。”
“那我再吃半個饅頭——”溫吞毫不客氣地伸爪過去,看見溫柔撇嘴的樣子,又惴惴的懸在半空說,“行嗎?”
“……行,”溫柔低低嘆了一聲,不知道傻吃昏睡的溫吞現在這個樣子好是不好。
晚飯吃過以後溫吞跟姐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周末的各大衛視娛樂節目層出不窮,溫吞百無聊賴,摸了肩上的斷發纏在手裏一圈一圈繞上,捏住兩頭一轉,抿成一根小黑條,再捏一根,再轉再抿。樂此不疲。
溫柔看她自己玩得不亦樂乎,盯着電視機輕咳一聲道:“在家悶了就出去轉轉,我這兒離得遠,他們輕易不會找過來。”
溫吞愣了兩秒鐘才聽出來姐姐在安慰她,受寵若驚地點點頭:“我知道姐,沒事,我在這兒挺好的。”
“今天爸爸問起你來,我聽說蘇子漠替你在酒店請了假,說在籌備婚禮的事情。”溫柔想了又想,還是把她知道的事情說出口。
溫吞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低垂眉眼輕輕問了一句:“是嗎?”
門鈴響起,溫柔看了溫吞一眼,淡淡道:“你想想怎麽跟爸爸解釋吧,你們總歸是訂了婚,不是說不理就能從此不再來往的關系。”說完,她起身過去開門。
溫柔通過貓眼看了一下,沒有開門反而轉身對着客廳裏的溫吞做了口型:“蘇子漠。”
溫吞把手裏的頭發随手扔在茶幾上,幾步竄回了卧室鎖好房門。
“大小姐。”蘇子漠一身清爽地站在門外,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頹廢消沉來,溫柔不滿只有溫吞一個人受苦,轉身沒給他什麽好臉色。“不敢當。”
蘇子漠也不計較她的态度,只跟着溫柔走進來:“讓溫吞跟我走。”
溫柔佯裝驚訝:“找人找到我這兒來了?溫吞不是在你公寓住麽?你把她怎麽了?”
蘇子漠仔細看她的神情,卻看不出絲毫破綻,被溫柔這樣一問,反而難堪地掩拳低咳了聲:“之前出了一些事,溫柔,我以為溫吞她能夠想明白,可是這些日子……她不在我身邊,我很不好受。”
“喲,這話怎麽說的,您不好受就不管別人好不好受了?”溫柔夾槍帶棒地睨了他一眼,“我就納了悶了,你們這種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啊?是自己不舒坦就見着別人舒坦就難受呢?還是反正自己不舒坦,索性誰也別想舒坦了?真以為地球圍着自己轉了,你算哪根草,也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
蘇子漠聽着她的冷嘲熱諷,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如果罵我能讓溫吞消氣,請繼續。”
溫柔受不了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重重出了一口氣:“我告訴你蘇子漠,溫吞她再沒出息她也是溫家人,別以為仗着她喜歡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們倆鬧矛盾非得弄得天下皆知麽!現在她失蹤了你想起來找我了,她要是被綁架呢?你主意夠大的啊?還敢跟老爺子扯謊,我今天沒拆穿你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你倒好,上我這兒要人來?怎麽,想倒打一耙嗎!”
“不是,”蘇子漠艱難地清了清嗓子,聲音痛苦又掙紮。“溫柔,你是溫吞的姐姐,難道不應該比我更加了解她?她表現得越是若無其事,心裏其實越痛苦,我……我想過放她自由,可是沒有她,我們兩個人都不會好過!我知道她在這裏,你——讓她出來見我。”
“做什麽春秋大夢?”溫柔語氣不善,“我說了溫吞不在,這裏也不歡迎你,你最好早一點找到她,不然被老爺子知道,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蘇子漠見她逼真的恐吓,幾乎要以為溫吞真的不在這裏了。
他起身,卻在目光觸及到茶幾時身形不穩地晃了幾晃。
蘇子漠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溫柔,揚高了聲調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見到溫吞,請替我轉告她,我後悔了,不該那樣對她——如果她肯回來,我什麽都依她——我,不報仇了。只要她肯回來。”
溫柔送走蘇子漠,回身打開卧室大門,不出意料看到站在門口,捂着嘴巴無聲哭泣成淚人的溫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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