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溫吞陌生地打量着面前不遠處的顫抖的女人,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被颠覆,她生活了二十三年,突然被告知一直以來的哥哥姐姐不是親生的,而她以為去世很多年的母親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她沒有死。

那這漫長煎熬的二十三年裏,她又在哪裏?

溫吞受傷失望傷心難過的時候,她又在哪裏?

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一剎那,溫吞以飛一般的速度搶身站起飛奔了出去。

她一定要離開這個黑白颠倒的地方。

女人已經哭得淚流滿面,江之行扶着她在沙發上坐好,這才跟溫柔一起追了出去。

溫吞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溫柔跟江之行在外面繞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溫吞,無奈之下先行回到家裏,溫吞的母親還坐在沙發上啜泣。

溫柔被哭得心煩意亂,卻不得不放下身段好聲好氣安慰起夫人來,昨天已經跟江之行确認過她的身份,說起來還是當年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當年的溫如意事業剛起步,溫氏做得遠遠沒有如今這樣大,又沾了些灰色,各路的競争對手都卯足了勁對付這個後起之秀。

自然其時溫吞的母親成了首當其中的目标。

她既然選擇了溫如意,當然就會預料到可能遇見的各種危險,什麽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她何時因為害怕而退縮?

可是生下溫吞後,她卻常常從噩夢中驚醒,作為一個母親,她不能不為自己的女兒考慮周全。

可是這種風口浪尖的生活什麽時候才能結束?溫如意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要他這時候收手,是萬萬沒有可能。

溫吞的母親整日提心吊膽,這一種恐慌又不得而說的情緒,終于在溫吞三個月大時差點被有心人綁架而爆發。

孩子完好無損的被找回來,母親卻再也承受不了了。

于是她詐死,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與溫如意決裂。

溫吞總算平平安安過了這麽多年,沒想到最後傷她最深的,竟然是自己人。

溫如意是何等精明的商人,詐死能瞞得住他,只能是自己人從中作祟。

溫柔從見到江之行和夫人一同出現那一刻起,就明了了所有的真相。

溫如意未必是一無所知,只是因為知道有人幫她,所以既然她選擇離開,那麽他也不再勉強。

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這樣分離了這麽多年。

溫柔不知是該唏噓好,還是嘆氣好。

“夫人,”溫柔笨拙地抽了紙巾遞給夫人,暖聲道,“我已經叫司機出去繼續找了,溫吞她跑不遠,您別着急。”

夫人眼淚落得更加洶湧。

這樣我見猶憐的女人,溫柔還是第一次遇見,她咂了咂嘴巴想要感嘆一下視若神明的父親挑女人的品味,望了望江之行,還是壓下心中的腹诽。

蘇子漠那裏是不能去了,溫吞躲在小區花園裏好一會兒,露在外面的胳膊被蚊子叮了好幾個包以後,她摸摸被風吹得幹裂的臉頰,慢吞吞地走出去。

A市這麽大,竟然叫她找不到一個栖身的地方。

真是可笑。

抛棄了她這麽多年,現在竟然冠冕堂皇告訴她這是她的母親。

那個女人有什麽資格作她的母親!

溫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覺得心裏熱烘烘地難受,她迷迷糊糊地無意識走着,随手招來出租車坐了上去。

女孩子家一個人晚上打出租車,虧了溫吞遇見好人,大叔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細心地詢問了她家裏地址。

“家?”溫吞輕笑,她哪裏還有家?就是明天有人跳出來告訴她其實她也是孤女,她都不會驚訝了。

她舉手摸了摸平平的肚子,這裏也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

她的母親起碼生下了她,可是她呢?竟然連給這個孩子生命的機會都剝奪。

原來她也是一樣自私的人啊!

司機大叔好耐心,看溫吞的神情便知道她心裏有事,大叔笑了笑,努力扯出溫和的表情來:“小姑娘這麽晚出來,是跟家裏人鬧別扭了吧?”大叔沖着她咧了咧嘴巴,粗糙的雙手摩挲了一下方向盤。“你看這個時間,正是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家老婆孩子團聚的時候,可是我們還要出來工作,養家糊口。”

“可是生活不就是這樣,一家人哪裏有隔夜仇,小姑娘還是年輕啊——”大叔輕嘆了一聲,搖搖頭無奈地笑。“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能體會到一家人在一起有多麽幸福了。”

溫吞摳着自己的手不許自己哭出來,她紅腫着眼眶看着這萍水相逢的人,連一個外人都肯苦口婆心跟她訴說,為什麽家裏人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心,肆無忌憚傷害她。

溫吞輕啓薄唇,到底還是報上了大宅的地址。

管家沒想到她會回來,搓着手一疊聲地吩咐傭人們準備洗漱用品,又親自迎了溫吞進來。

大宅裏一位主人都不在,冷冷清清地沒有人煙,溫吞撐了一晚上的身子已經虛弱地不行,靠着管家輕聲道:“林叔,我身上沒帶錢,你替我付車費……”

“好的好的。”管家連忙應下,指揮傭人去付錢,心疼地扶着二小姐走進來。“二小姐您這是去哪裏了,弄得這麽虛弱……”

溫吞勉力笑笑,倚着管家走了進去。

她的屋子有傭人每天打掃,還是像她離開時一樣一塵不染,溫吞躲進去休息,叫管家先退下了。

香香還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看到二小姐回來立刻啪嗒啪嗒往下掉起了眼淚。

溫吞卻像哭幹了眼淚一般,麻木地揉了揉香香的臉,佯怒道:“哭什麽呀小香香,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

香香卻哪裏知道溫吞發生了那麽多事,只覺得她家小姐又瘦了不少,小臉都不圓了:“二小姐,您都出尖下巴了——是不是蘇先生欺負您了?告訴我,我去給你出氣去!”

“傻丫頭,”溫吞啞着嗓子盯住香香紅紅的眼睛,是了,這世上誰都會抛棄她,可是香香絕不會。“想我沒呀?”

香香見她不肯回答,也不再勉強,揉了揉眼中淚花狠狠把溫吞摟在懷裏:“想死你了二小姐嗚嗚嗚……這麽長時間你也不說回來看看香香嗚嗚嗚……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嗚嗚嗚……”

“嗚嗚嗚……”溫吞掙紮着把自己從香香懷裏解救出來,“香香你……噗,憋死我了。”她扯掉臉上的****,把從進屋起就在腳邊打轉的花花抱起來。“哎呀香香,你是不是又把花花喂胖了?我告訴過你花花是香豬,不能當成家豬來養啊!”

香香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衣擺:“花花總是吃不飽亂哼哼嘛,我就多喂了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噢~”

溫吞跟花花鬧了一陣,這才被香香三催四請着趕去洗漱。

晚上躺在大床上,空寂的房間令她無端覺得寒冷,輕輕喊住了準備抱着花花離開的香香:“香香。”

“怎麽了二小姐?”香香停下腳步。

“今天咱倆一起睡呗?我一個人好無聊。”

香香聽話地扔下花花,一個飛撲滾上大床:“好!”

溫吞被她逗笑,兩個人親密地挨在一起躺下來。

“香香。”

“是,二小姐。”香香跟了溫吞這麽多年,卻永遠尊卑分明地只肯叫她一聲二小姐,從不逾矩。

“你還記得你爸爸媽媽的模樣嗎?”

香香腼腆地笑笑:“怎麽可能記得?我從小就被二小姐你撿回家,這麽多年都沒見到過爸爸媽媽。”

溫吞握着香香的小手緊了緊:“那你想他們嗎?”

香香側過身子看着溫吞亮晶晶的眼睛:“偶爾也會想,他們大概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才會丢下我吧?可能家裏收成不好,養不起我,也許是被人追殺,不得已抛棄了我。”她頓了頓,及時把小說情節中的思緒拉回來,“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是給了我生命的爸爸媽媽,也不管他們在哪裏,我這個做女兒的,都希望他們一切安好。”

溫吞不自在地扭了扭小胖腰:“香香,我是不是做錯了?他們說那個女人是我的媽媽,可是她好陌生,從來沒有給過我一點關愛。”

香香摸了摸溫吞的小臉,微笑道:“她用這麽多年的分離換來你的平安,難道不是最大的關愛嗎?作母親的怎麽會不知道骨肉分離的痛苦,她連這痛苦都肯承受,你還敢說她不愛你嗎?我想,這一定是世上最愛你的人了。”

溫吞閉着眼睛,顫抖的睫毛洩露了她的情緒。

“香香,我也不想變成這個樣子……”淚水順着緊閉的眼角滑落。“你說,我們怎麽走到了這一步?我好痛恨現在的自己!我覺得好累……”

“我的傻小姐,”香香的聲音溫柔輕飄,“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過去的永遠都是過去,我們不是還有現在和未來大把的時光可以把握?你要知道,沒有什麽比身邊人平安喜樂更重要——其實你是最幸福的。”

“我有罪。”

“只要你自己願意原諒你自己,我想其他人都會像以前那麽那麽愛你。”

“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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