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其實年初時被邱岩父子綁架,并不是溫吞第一次遭遇這種突發事件。
在她十八歲撿到花花那一年,有天和香香一起出門,也遇到過這樣了不得的一件事。
父親在公司日理萬機,剛剛高中畢業的溫吞暑假在家無所事事,因此天天與香香四處閑逛,搜羅了A城不少鼎鼎有名的美食。
那時的溫吞,明顯還沒有現在這般珠圓玉潤,反而舉手投足間帶了幾分弱柳扶風的意味,香香心疼,也就任由溫吞四處搜羅美食了。
蒸騰的飯菜香氣中,香香杵着下巴羨慕看向溫吞:“二小姐,您可真是好命,吃什麽都不胖。”她嫌棄地看了看自己凸出一圈的小肚腩,對着美食望而卻步。“不像我,喝涼水都長肉。”
溫吞咽下一口雞翅膀肉,香的眯起了圓鼓鼓的大眼睛:“香香啊,你吃這麽少怎麽行呢?女兒要富養嘛,還是你有了心上人?要為悅己者容?”
香香苦着臉,巴巴看向她的二小姐:“二小姐,我整天跟你處在一起,上哪兒找我的真命天子去?我還等着哪位大俠從天而降,到時候跟我比翼雙飛呢!”
溫吞抹抹嘴巴,懶洋洋道:“得了吧,我就是從天而降拯救你的女俠,要有大俠也是跟我一起比翼雙飛呀!”
香香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武俠夢中又不能自拔了:“二小姐,那大俠需要陪嫁丫頭不?我會做飯、會針線、還能陪二小姐你解悶呢!”
溫吞伸手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臉,唔,手感真好:“香香真是傻,淨想着你們家二小姐,那你自己呢?”
香香笑得腼腆:“二小姐你開心就好。”
溫吞放下碗筷淡淡道:“我哪裏有不開心。”
香香輕嘆一聲,知道被大家忽視的滋味不好受,她沏了杯熱茶遞到溫吞面前,柔聲道:“二小姐,你在我眼裏永遠是最優秀最體貼最善解人意的二小姐,千萬不能因為別人而妄自菲薄。”
溫吞立刻笑眯了眼睛:“好香香,現在連成語都會脫口而出了,真不簡單呀!”
香香也撲哧一下樂出聲來,看着溫吞茶足飯飽,乖乖結了帳拉她出門。“下午太陽大,二小姐,我們回家吧?”
家裏冷冰冰的沒有人煙,哥哥姐姐也出差在外,爸爸又去公司辦公,溫吞不想這麽早回家,好說歹說拉着香香又在小吃街上逛了一整圈。
香香第N+1次吞掉口水後拉着溫吞不幹了:“二小姐,不帶你這樣的,明知道我不敢多吃,還拉着我來這樣的地方,您知道看得到吃不着有多痛苦嗎?”
溫吞連連柔聲安撫她,乖乖地跟着香香離開。
突變卻發生在一瞬間,連溫吞自己都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麽一回事,便被香香用盡所有的力氣推離了街道。
溫吞七暈八素地摔到在馬路沿上,目呲盡裂地看着香香被疾馳而來的黑色轎車瞬間撞飛的場景。
肇事車輛明顯是一擊不中倉皇逃竄,溫吞連車牌號都不顧得看,飛身便撲到了香香身邊。“香香!香香你醒醒!”
香香傷勢極重,眼看着已是不行了,過路行人有好心的撥通了急救電話,卻也只能遠遠觀望着嘆息。
“二……二小姐……”香香一張嘴,便有汩汩的鮮血不住湧出來。
溫吞大腦一片空白,麻木地雙手不知道放在哪裏才好,她緊緊攬着香香的身體,香香擡手觸上她的臉頰,溫吞才發現自己已經哭了滿臉的淚水。
“對不起……叫你擔心了……”香香虛弱地訴說,撐着最後一口氣喃喃道,“二小姐你向來心思細膩……可是老爺他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再服侍二小姐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溫吞努力睜大了眼睛,淚水依舊模糊了她的視線:“我會好好的,香香你不要說話了,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噢,你會好起來的,真的,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好不好?你說好,香香你說好呀!”
香香勉強勾了勾嘴角:“……好。二小姐……香香什麽都依你,你也要聽香香的,好好對自己……連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白胖粉嫩的小臉早已失了血色,她的胳膊倏忽間頹然墜地。
溫吞想,她一定做了好長一場夢。
香香那個傻丫頭,又該念叨自己睡多了晚上會失眠了。
是啊,她像個小老太婆,成日裏就知道念叨自己,晚上睡前要喝水啦,吃海鮮容易過敏啦,早上必須睡到自然醒……點點滴滴,刻骨銘心。
如果這都是一場夢,為什麽又這樣清晰地映刻在自己的腦海裏?她傻吃昏睡,好好的一個纖弱小姑娘,硬是吃成了小胖妞。
溫吞覺得這樣,倒是仿佛真的連香香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了。
原來她都離開這麽多年了。
不對不對,昨晚她還和自己睡在一起,香香說,要忘掉過去向前看,所有人都會像以前一樣愛她。
最愛她的香香卻已經不在了。
那麽這麽多年陪伴自己的香香呢?她到底去了哪裏?
她躺在她懷裏,那麽弱弱小小的一團,胖胖的身體也不見臃腫,溫吞記起來,她親眼看到她阖上了雙眼的。
這世上哪裏還會再有那樣的香香,事事也為她想得周全。
是了,香香如果還在,斷斷不會眼睜睜看着她走到如今這一步。
香香,誰又是她的良人呢?
溫吞迷迷糊糊地想着,房間裏似乎傳來刻意壓低嗓音的交談聲。“醫生……”“病理性認知障礙……也就是幻覺……病人會……不自覺代入……”“……我知道……現在……是恢複了麽?”
溫吞聽得迷迷糊糊,昏沉間,有寬厚的手掌輕輕撫上她的發間。
最好永遠不用醒過來,這樣就可以叫自己相信,香香其實一直不曾離去了,就算所有人都圍着她圓這一場美夢又如何,香香不在了,夢終究會有清醒的一天。
眼淚順着緊閉的眼睛撲簌簌紛紛而落,略帶冰涼的手指溫柔地将她眼角淚水一一揩去。
溫吞再醒過來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卻對于從背後環抱住自己躺在床上的人十分熟悉。
她略一動作,蘇子漠便迅速醒了。懷抱輕柔又不失力道,松松垮垮将溫吞攬在懷中。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頭頂,麻麻癢癢地勾人心弦。“溫吞。”蘇子漠啞着嗓子開口,“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想要發洩什麽,就都說出來,嗯?香香雖然……雖然已經不在了,可是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
溫吞背對着他,眼睛幹澀得發疼:“我知道。”
蘇子漠聽到她喑啞的聲音,知道她心裏難過得厲害,攬緊了手臂輕聲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蘇子漠,”溫吞開口喚住他,在他起身離開她以前。
“……你說。”雖然心裏生出隐隐的恐懼來,蘇子漠還是努力做到沒有再逃避。
溫吞清了清嗓子,也努力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狼狽:“蘇子漠,我有病,對不對?早些時候我聽到你和醫生的談話了,是不是……”她的聲音帶了隐約的哭腔,“是不是我以後都再也見不到香香了?”那些打鬧玩耍的日日夜夜,倏忽間便一去不複返了,她以手抵唇,壓抑地發出幾不可聞的啜泣來。
蘇子漠索性将她翻身抱進懷裏,伸手拉開她的拳頭以吻封言。
淚水順着臉頰留到兩人交接的口中,蘇子漠稍稍撤離了一點,啞聲道:“不會,香香從來沒有離開過,她一直在陪着你呢!”
借着窗外姣好的月色,溫吞這才看清蘇子漠頹廢的容顏,她心神大震,反問道:“我、我睡了幾天了?”
蘇子漠摩挲着她手背幾乎已經愈合的針眼,輕聲道:“你昏睡了三天,我很擔心你。”
“對不起。”溫吞的聲音低低的,卻再不複之前針鋒相對的銳利。
蘇子漠敏銳察覺到她的異常,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溫吞,沒什麽可對不起的,你永遠是獨一無二的你,不管你是胖是瘦,是好是壞,哪怕做了連自己都不能原諒的事情,我都不會介意,天長日久,我們終歸是在一起,這比什麽都重要,你懂嗎?”
溫吞默不作聲。
蘇子漠卻似乎并不急于求得她的答案。“對于你,我從來不曾着急過,總想着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過,人生哪能這樣的一帆風順呢?可是不管怎樣,你是長長久久陪在我身邊的,這就夠了。”
溫吞狼狽地垂下眉眼。
“我說過的話,從來不曾對你食言,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就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比起溫吞,報仇算得了什麽?他只求她一世平安。
說完,他起身去為她倒水。
“蘇子漠,”溫吞看着黑暗中他輪廓模糊的背影,遲疑道,“那麽你呢?我們究竟是什麽時候相遇的?你早已見過我,而并不是在我23歲這一年認識的我,對嗎?”
蘇子漠的身體陡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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