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蘇子漠被溫吞噎得一愣,握緊了拳頭艱難開口:“……溫吞。”

溫吞不去看他,只靜靜地垂手站在客廳中央。“蘇子漠。”她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叫我出賣自己,換來他們的平安,對不對?其實你也早就知道,我的哥哥姐姐不是溫家親生的對不對?”她輕笑一聲,“怪不得沒有看上溫柔,反而對我這個小胖妹念念不忘,蘇子漠,難為你卑躬屈膝地對我,那些日子裏,想必早已倒盡胃口了對不對?”

蘇子漠不說話,額上的青筋卻緩緩暴露出來。

山雨欲來,溫吞卻絲毫未有察覺,反而變本加厲:“把我綁在身邊,想必也是為了彌補你自己的愧疚感吧蘇子漠?溫柔說得對,你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

“那麽你的答案是什麽?”蘇子漠緩緩開口。

溫吞露齒一笑,面容上帶着令人心悸的蒼涼:“賣誰都是賣,我總歸叫了他二十年的哥哥,哪如賣給你心裏來得痛快!”

“我不許你這樣說!”蘇子漠面色沉痛,搶前一步拉住溫吞的胳臂,似乎恨不得令她即時收回剛剛那些話。

“可你就是這樣對我的!”溫吞冷笑一聲,再不複當日的沒心沒肺。“蘇子漠,這樣破敗不堪無可救藥的我,你要來還有什麽用?我再不會做傻事了!”

蘇子漠不管不顧,伸開雙臂将她緊緊抱進懷中。

懷抱溫暖,溫吞卻徒勞覺得冰冷徹骨。

大宅已經回不去,蘇子漠安頓好溫柔和溫吞的母親,又時時刻刻将溫吞帶在身邊,不許她離開半步。

可是人總有放松警惕的時刻。

溫吞也沒想到,此生竟然還會見到韓曉。

她只是下樓買個飯而已,都能被韓曉撞見,這幾率也太小小小了吧!

還沒來得及翻白眼,蘇子漠的電話已經殺到了:“溫吞?我馬上回家,你要吃些什麽?”

溫吞咂咂嘴巴,看韓曉一臉愁容,低聲對着手機道:“随便買點吧。”

蘇子漠今天去和客戶談判,難得沒把溫吞帶在身邊,已經恨不得十分鐘一個電話來查勤了。“你在哪兒呢?”他隐約聽到風聲了。

溫吞被煩,不耐地低聲嘟囔道:“我在樓下,出來倒垃圾了!”

“穿多一點,別着涼。”

溫吞仰頭看看炙熱的太陽,無聲地挂斷電話順手揣進兜裏。“我跟你沒話可說,我也沒有不打女人的習慣,所以你最好立刻馬上從我眼前消失。”她絮絮念叨着,轉身上樓。

“溫吞,我是來向你告別的。”韓曉哀婉的話從她身後響起。

溫吞揉揉耳朵,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跟她告別?跟她說得着嗎?“唔,好走不送。”溫吞繼續往回走。

“溫吞,能聽我說幾句話嗎?只占用你五分鐘就好。”韓曉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哀求。

溫吞想,她大概還是心腸不夠硬,竟然真的停下腳步來,就這麽背對着韓曉低聲道:“你說吧。”

韓曉站在離她不遠的身後,輕聲說:“我要離開了,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蘇子漠還肯放我一條生路,他的确和以前不一樣了。”

溫吞默不作聲。

“其實你大概忘記了那次我們第一次見面吧,在火鍋店裏。”

“蘇子漠他從來不吃肥肉,可是那次卻特地點了兩盤五花肉——還不都是為了你?”

“溫吞,你知道嗎,我最痛恨你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好像所有人對你的關懷都是理所當然,你有沒有珍惜過哪怕一次他的心意?”

“是了,你還覺得所有人都對你不起,我們就合該受到報應是嗎?”

“這話本不該我說,可是馬上要離開,我總要再為他做件事。”

“其實我有想過,與其叫你知道真相,還不如讓你蒙在鼓裏一輩子!”

“可是如果這樣,蘇子漠想必會更加恨我吧!”

“孩子的事情,我向你說聲對不起。蘇子漠是清白的,我們什麽也沒發生過。”

“至于你自己滾落樓梯摔下去,蘇子漠其實心裏一清二楚。”

“溫吞,從前我以為自己心狠手辣,可沒想到你竟然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

“縱使蘇子漠千錯萬錯,孩子總是無辜的。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如果沒有我,或許你也會平平安安把他生下來。”

“可是你又想過沒有,一個男人連殺害自己骨肉的母親都舍不得傷害,你還有什麽理由指責他?”

“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像蘇子漠一般對你好了。”

溫吞默默舔了舔有些幹渴的嘴唇,低低道:“五分鐘到了吧?我回去了。”

“溫吞!難道你就一點沒有心動麽!”韓曉不甘心地喊出來,“你怎麽能把別人的心意棄若弊履!”

溫吞停下剛走了沒兩步的身形,挺直了脊背淡淡道:“我怎麽會沒有心動過?是那個人先把我的心意棄若弊履的,既然一開始就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那麽所有物失去她本身的價值了,抛棄不也是理所應該?已經夠悲催了,難道還要我茍延殘喘不顧一切挽回他嗎?我連自己都挽回不了。”

她佝偻着身形,一步一挪地上樓離開。

現在這個樣子,卻是怎麽也不會為外物所動搖了吧?溫吞默默地想,知道真相又怎樣?孩子總歸是救不回來了。

蘇子漠既然知道是她自己動的手腳,想必心裏也是暗恨的。

可若不是他那樣對她,他們又怎麽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溫吞顫抖着将雙手舉到眼前來,白嫩細滑的十指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是她推開了韓曉的手,自己摔落了樓梯。

醫生之前才對她說,孩子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正是保胎最關鍵的時候,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她都很久沒有穿過高跟鞋了,連洗完澡都不敢再用吹風機,怕對肚子裏的寶寶有輻射。

可是這樣小心翼翼的呵護,竟然還比不上韓曉一兩句的激将話來得管用。

她竟然還有臉來見自己,還說了那樣多的話。

如果不是了解蘇子漠的為人,她幾乎都要懷疑是蘇子漠派她來為自己求情的了。

是啊,蘇子漠有什麽情好求,她不過是他花錢買來的玩物。

自己的家人安危都在他的手上,她能有什麽別的選擇?只能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心。

蘇子漠回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溫吞摟着抱枕盤腿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場景。

他低咳一聲,拎着蔬菜食材走進來,柔聲道:“今天做你最喜歡的烤羊排。”

“今天韓曉來見我了。”溫吞開門見山。

“她又來做什麽?”蘇子漠眸色倏地暗沉下來,溫吞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室內溫度瞬間降低了好幾度。“她來辭行吧,說以後都不會在A市待下去了。”想必也是蘇子漠的命令,難為他還擺出一副被蒙在鼓裏的模樣了。

“寶寶,”蘇子漠将東西放好,走過去握住溫吞的手。“你不喜歡的人,咱們以後都不會再見到。”

溫吞輕笑,笑容疏離又遙遠:“她替你說了不少好話。你早知道孩子是我故意弄沒的——”

“別說了!”

“我是殺人兇手——”溫吞不顧蘇子漠狼狽不堪的樣子,徑自說下去。“這輩子都洗脫不了的污點。”

她看着蘇子漠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的眼神,靜靜抽回自己的手:“我累了。”

是要看到別人比自己更痛苦,心裏的悸恸才會稍有緩解。

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當初心心念念割舍不下的他。

——蘇子漠,你現在有多痛,我當初親手流掉孩子時,就有比這痛苦百倍的疼痛。

總不能叫我孤單一人留在這凄凄黑夜中。

——溫吞,你卻從來不知,我,心甘情願。

時間過得飛快。

蘇子漠手裏拿着溫氏一半的股份與溫沉抗衡,一時間兩人僵持不休,溫沉無法,又不得其門,煩躁之時,竟然卑劣地想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對蘇子漠下手。

大宅裏,花花已經很久沒人照顧了,每天躺在後花園的泥潭裏傻吃昏睡,将自己養成了一頭小野豬。

溫沉捂着鼻子叫人捉住這豬,想不到花花極通人性,上蹿下跳就是不肯叫人輕易捉住。

溫沉氣極,吩咐所有人封閉後花園,說什麽也要捉到它。

一番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場景中,花花終于被幾個手下奮勇合力撲在了身下。

它痛苦地哼哼着,很不情願被綁成四腳朝天的姿勢鎖進後車廂裏。

溫吞今天又是一個人在家。

冷不防手機鈴聲響起來,溫沉的電話陰恻恻地響起:“溫吞。”

“你想幹什麽?”溫吞忍住厭惡的态度冷冷道。

“花花在我的手上。”用一頭豬來威脅她,虧溫沉想得出來。

電話那頭果然傳來小豬哼哼的聲音。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溫吞嫌惡地皺緊了眉頭,不知道溫沉又打了什麽主意。“說香香在你手上,也比花花來得有用吧?”

溫沉輕笑一聲,雲淡風輕道:“香香永遠不可能在我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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