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蝴蝶
游家人起得都早。趙聞筝起來的時候,游父已經出門了,巧巧在廚房給游母煨藥,小弟則在打掃門前落的銀杏葉。
趙聞筝先幫忙把院落打掃幹淨,而後就進屋,一邊逗小姑娘開心,一邊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給做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估計游昭該醒了,就打了一盆熱水往游昭的房間走去。
他這回倒是沒存別的心思,畢竟他們這次過來沒帶下人,游昭行動不便,自然得由他來照顧。
——總不能,讓人家丁點大的小姑娘來做吧。
他端着熱水敲門進去,游昭果然已經醒了。
趙聞筝把洗臉盆放在邊上的櫃子上,笑道:“醒了?來洗個臉。”
他把游昭抱坐起來,擰幹了帕子,仔細地給游昭擦臉。
游昭和游家其他四個人不太像,也不知道是因為病痛還是別的緣故,皮膚極蒼白,看着就像什麽易碎的薄瓷。這讓趙聞筝總忍不住擔心自己手重弄疼了他,只能盡可能放輕動作,一面随手将他微亂的發絲攏到耳後,低聲詢問:“我手應該不重吧?”
“不重。”
“那就好。”擦了頭道,趙聞筝把帕子浸洗擰幹,擦第二遍。
游昭仰着臉配合他,在他擦到眉眼的時候閉上了眼睛,忽而含糊道:“聞筝。”
趙聞筝的手隔着帕子撫過他額頭:“嗯?”
游昭輕聲說:“你和我想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
趙聞筝微不可察地停了片刻,繼而若無其事地笑問:“是嗎?那你覺得,比起你想象中的,我本人是要好一點還是差一些?”
游昭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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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趙聞筝才聽到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說:“挺好的。”
豈止是“有點不一樣”。
游昭閉目享受着來自這個人的照顧,熱毛巾敷在臉上,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微燙。
讓人沉迷。
就像昨晚,趙聞筝的體溫一樣。
趙聞筝的動作非常溫柔,盡管有點笨拙,但其中的小心翼翼和認真,是掩藏不住的。
他一只手給游昭擦臉,另一只手則托着游昭的下巴,力道很輕,給游昭的感覺,就像是捧着什麽寶貴的易碎品一樣。
游昭心想,這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趙聞筝相當仔細地給他洗了臉,随手把帕子丢進盆裏,輕舒一口氣:“好了。”
游昭對他微笑:“多謝你。”
“嗐,這有什麽。”趙聞筝不在意地擺擺手,想了想,又開玩笑地說,“不過還好我們只在這兒待一天。”
游昭:“為什麽這麽說呢?”
趙聞筝摸摸鼻子:“不方便啊。”
一天不洗澡不算什麽,假如多留幾日,他豈非要幫游昭洗澡?
不說他別不別扭,游昭自己心裏,只怕也是不願意的。
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他不瞎,游昭對他态度怎麽樣,他看得出來。
昨天那場雨停之後,就再沒下過雨。他們在游家吃了個早飯,出門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趙聞筝沖兩個孩子揮揮手,推着游昭往外走,感嘆道:“是不是挺舍不得的?”
“還好。”
然而話是這樣說,趙聞筝還是察覺出了,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離別總是令人傷感。
趙聞筝不經意地想,得想個什麽法子哄哄他才好。
馬夫已經把車趕過來了,就停在外面。
他們路過游家門外的銀杏樹時,一陣風吹來,金黃的葉子落下來,有一片恰好落在了游昭的發上。
趙聞筝擡手摘下,忽而靈光一閃,低聲問:“游昭,你喜歡蝴蝶嗎?”
“嗯?”游昭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個,怔了怔,“還好吧。”
趙聞筝笑了起來:“突然想起,我還沒送過你禮物,要不我今天送你一只蝴蝶吧。”
游昭微微疑惑。
這深秋時節,到哪去尋蝴蝶?
“你等着啊。”趙聞筝停步,将那片從他發上摘下來的銀杏葉加工了一下,三兩下就做出了一只翩翩欲飛的“蝴蝶”。
“來,伸手。”
游昭不明所以地攤開手掌。
一樣東西落在了他的掌心,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
什麽東西……?
趙聞筝有些得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喏,蝴蝶。”
游昭:“……?”
趙聞筝說:“不久前偶然看到的,要不是剛剛突然想起,可能就忘了。”
游昭摸了摸“蝴蝶”的翅膀,驚訝道:“是銀杏葉?”
“嗯哼。”趙聞筝笑眯眯,“是金黃色的,秋天的顏色。”
游昭沉默了一下,問:“為什麽要送我這個?”
“這葉子是從你家門口的銀杏樹上掉下來的,我也算是借花獻佛了。”趙聞筝絞盡腦汁開始編,“不是有句詩說‘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我雖然不能讓你和你家人一直團聚,但你帶着它,就當是……帶着你家的一片秋色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說得太牽強了,游昭沒有接話。
趙聞筝也不在意,推着他走過樹蔭,秋日溫柔的陽光無遮無攔地灑下來。他眯了眯眼睛,說:“感覺到了沒?太陽。”
游昭輕輕地“嗯”一聲。
趙聞筝道:“天氣這麽好,不要不開心。”
其實并沒有不開心。
只是一直以來也算不上開心而已。
游昭低下頭,将右手覆上左手,指腹碰到了“蝴蝶”輕輕顫動的觸角——被從中間撕開的葉柄。
很微妙的觸感。
仿佛他的掌心,當真栖息着一只漂亮的小動物一樣。
游昭有些抵觸,他都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過這種柔軟細膩的接觸了。
太陌生了。
難以置信,居然會從趙聞筝這幼稚的把戲中得到。
他眉心微蹙,但最後還是收攏手指,将這一片采撷自故園門口的秋色,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多謝你。”
趙聞筝低頭細細端詳他片刻,松了口氣:“可算是笑了。”
游昭微怔,細長的手指摸上自己的嘴角。
趙聞筝又說:“離別只是一時的,等你以後恢複了,闖出名頭了,再把他們接過去和你一起住也不遲。”
他不再說要把游家人接去趙家。
因為清醒後便發現,昨天确實是他沖動了。
七天,不,只有五天了,五天後,他能不能活下去尚且不知道。
自顧尚且不暇,怎麽能管別人的事。
游昭微微偏過頭:“是嗎?”
“是啊。”趙聞筝認真地說,“你才十七歲,你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那麽,就承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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