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親疏有別 若非萬不得已,她不想麻煩陸……

暮色四合,天色漸暗,柳晗将手中的案卷合上,擡頭望了眼窗外,正擡手準備按按額頭時就聽見門口傳來動靜。她扭頭望過去,就瞧見綠蕪端着一個紫木托盤進來。

托盤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湯,柳晗一見着就下意識地秀眉緊皺。

綠蕪注意到了,将溫熱的藥遞送到自家主子跟前還不忘勸道:“這是薛表少爺特地給開的方子,不比那些虎狼藥,公子服用這個也不至于徹底壞了嗓子。”

柳晗和柳昀生得容貌相仿,稍稍修飾遮掩足以迷惑他人,可二人的嗓音卻天差地別,柳昀聲音溫潤,恍若貫玉扣珠一般,而柳晗的聲音卻嬌軟輕細,恰如黃莺出谷。為免招人生疑,柳晗主動提出要用藥改變嗓音,她無法完全僞裝成兄長的嗓音,那麽不如直接壞了嗓子。

柳父與薛氏都不贊同,薛景深也反對。為此,薛景深花了一個日夜翻遍家中所有的藥史典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上古遺方,能夠減小藥性對人嗓子的毀壞,同時又能使人的嗓音變得沙啞。

這藥的确比那些虎狼之藥好上千萬倍,可美中不足的是其味道比那黃連還要苦上七八分。柳晗生來怕吃苦味兒的東西,現下卻隔三差五就要喝上這麽一碗苦巴巴的藥汁,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項酷刑。

她秀眉都快要皺成了一團,桃花眼底的抗拒也幾乎掩不住。綠蕪見了,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公子既是怕苦又何必吃這個,左右這泗水縣裏也沒幾人見過大少爺,只是聲音不礙事的。”

“算了。”柳晗接過綠蕪手裏的藥,閉了閉眼,而後一口飲盡。拈了顆早已備好的果脯放入口中,稍稍化去幾分苦味後,她才道,“凡事小心些總是好的。”前有曹師爺一肚子心思比誰都精明,後又有陸湛這麽個人一直粘着,她如今姑且也算得“腹背受敵”。

看了眼屋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她随口問道:“什麽時辰了?”

綠蕪抱着空托盤,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才應道:“約莫酉時一刻了。”

“曹師爺那邊一下午可有什麽動靜?”

曹平其人,處事圓滑謹慎,在泗水縣縣衙當了數十年的師爺,平日私下裏做得一些事情真若追究起來,也足以讓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柳晗并沒有動他,而是借着黃京九敲打他,其意倒不是真怕了曹師爺的積威,而是他們一行人對泗水縣和縣衙都陌生得很,眼下當真離不得他。

所以,那一會兒柳晗只是簡單地敲打了幾句,便讓曹師爺去整理自上任知縣殒命以後衙內衙外各項事務的卷宗,将一切備好後送呈給她過目。

“奴婢去送過幾回茶水,瞧得清楚,曹師爺一整個下午都在打理各類卷宗文書,并沒有什麽異常的。”綠蕪歪了歪頭,忽而又添了句,“倒是有一會兒他喊了陳捕頭過去,奴婢在外頭聽了一耳朵,隐約聽到什麽槐花巷、府邸的。”

“公子,咱們不會要一直住在縣衙裏吧?”縣衙裏有廂房院落,不少衙役平時都是直接住在衙門裏的。綠蕪覺得委實不太方便和妥當。

柳晗道:“自然不是。我查過了,歷任縣令都有自己的宅子,等過兩日就讓長青去尋一處搬過去。”

“那……”綠蕪欲言又止。

柳晗擡眸看向她。

綠蕪“唔”了聲,伸手指了指窗戶外正對着的另一邊剛亮起燭火的廂房,有些無措地道:“那陸公子呢,總不能也跟咱們住一塊兒罷?”

“……”

聽她提起陸湛,柳晗頓覺頭疼。

頂替兄長這件事,柳晗有信心能夠糊弄住泗水縣的一衆人,可對上陸湛卻沒了底。

她知道,有他跟兄長的交情在,陸湛即使識破了她的身份也不會把她怎麽着,可是柳家此舉畢竟有欺君犯上之嫌,她不能平白無故地把陸湛拉下水。陸湛是自家兄長看重的摯友,這般情形下,柳晗只希望他能盡早地離了泗水去。

可是……

柳晗望向對面的屋子,不由想起之前的一幕來。

彼時曹師爺見柳晗沒有追究方松了口氣,瞧見陸湛抱臂而立又一臉興味地盯着自己,心裏平白生出幾分忐忑。

陸湛衣着不凡,舉止談吐之間皆透出幾分矜貴之氣,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因此,曹師爺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他:“不知這位公子您是什麽人?”

陸湛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柳晗屈指叩了一下桌子。

是了,當時他下巴微微揚起,形狀好看的鳳眼裏有一絲亮光轉瞬即逝,說話時的語氣一貫的慵懶寡淡,“我麽?姓陸,名知遠,才投靠柳大人不久,不過一個無名小卒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這話說出來在場幾乎沒有幾個人相信他,偏他還一臉篤定地看向自己,挑眉反問了一句,“柳大人我說的對不對?”

柳晗很想裝作不認識他,可是回想起這幾日跟他打的交道以及以前從兄長那裏聽到的關于陸湛的“豐功偉績”,深知自己如果矢口否認,他就一定還有下招逼得她自己打臉。

無可奈何之下,柳晗只能點點頭,睜眼說瞎話。

“公子?”見柳晗盯着對面的屋子出了神,綠蕪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柳晗眼波一閃,這才回過神來,“自然不是,他堂堂一個世子,不至于跟咱們擠一個……”宅子……想到陸湛眼下正跟着她們一同歇在了這衙門裏,柳晗抿了抿唇,改口道,“他是穆王世子,哪裏會一直呆在這兒。”

綠蕪點點頭,見柳晗探手關上了半開的窗扉,她翕了翕唇,好半晌才道:“其實姑娘有沒有想過請世子他幫忙?”

柳昀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此為一;柳晗女扮男裝,頂替兄長做官,絕非長久之計,此為二。兩大難題如今有一大半是壓在自家主子的肩膀上,綠蕪不由心疼起來。

她想,陸湛既是與自家大少爺交好,論情論理都該幫上一把,而且他身為穆王世子,權勢也大,如果有他幫忙,也許就能早一天找到大少爺了呢?

這一點柳晗自然也想到了,但她有所顧慮,“此事容後再提。”她想,如今“柳昀”即任泗水縣令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開了去,如果那些想對哥哥不利的人知曉了就一定會再次有所動作,到時候總有順藤摸瓜的機會。而且算着她離開林州的日子,景表哥那裏不論好壞應該也要有消息過來了。

若非萬不得已,她不想麻煩陸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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