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無計可施 我們來打個賭罷

“柳昀”新官上任的消息很快就在泗水縣傳開了。在聽說新縣令一上任就雷厲風行地處理了縣衙內幾個游手好閑又愛欺壓百姓的衙役以後,衆人震驚之餘卻只搖搖頭作罷。

如此做派他們這幾年也見了好幾回,不過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

尤其柳晗年少,又有腿疾在身,衆人更是認為她是鬥不過渾身都是心眼的曹師爺的。

既是這般,泗水縣的天終歸還是沒有變的。

坊間的種種議論與臆測,盡數教綠蕪轉述給了柳晗聽。因見柳晗一副淡淡的模樣,綠蕪尚有些心氣不平地道:“他們怎麽能這樣瞧不起人,說公子您雷聲大雨點小,只敢抓着小喽啰收拾。”

“他們說的并沒有錯。”柳晗淡淡一笑,“只我們問心無愧便是。”

“奴婢聽着百姓對曹師爺積怨不淺,總說空穴不來風,公子您之前也讓奴婢多注意些曹師爺,那……”綠蕪覺得,依着泗水縣的局面來看,自家主子若想真正立穩腳跟,到底還是要從曹師爺下手。

然而柳晗卻并不這樣想。她擡頭望向牆上懸着的一幅《鑿冰取鯉圖》,寒冬凜凜,捕魚者透過冰面能清晰地看到匿于冰下的鯉魚,然而想要抓到那條魚,卻不得不鑿開厚厚的冰面……泗水縣過去如何,柳晗零星地知道一點兒。每任縣令都活不長久,而曹平卻一直穩坐師爺的位子,這內中如果說沒有蹊跷,柳晗是半點兒也不相信的。只是這曹師爺像那隐匿于寒冰之下的魚,她想動他絕非易事,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曹師爺行事謹慎圓滑,平日不曾半分行差踏錯,就算是要查他,也需有個能夠說得過去的名目。”更何況,對于柳晗來說,曹師爺尚且還有些用處,所以她暫時沒有動他的打算。

“也是哦。”綠蕪不由有些糾結。

柳晗無奈地笑了笑,将先前才寫好不久的一張告示遞給綠蕪,吩咐她道:“讓長青回頭把這個貼到縣衙大門前的布告欄上。”見綠蕪轉身要出去,她又将人喊住,問道,“順便問問長青,宅子的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好嘞!”

綠蕪應聲,拿着告示退了出去,才走到門口就迎面遇上了搖着扇子優哉游哉的陸湛。

她微微屈膝見禮,“見過陸公子。”

陸湛腳下步子一頓,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綠蕪手裏拿的東西上,随口問道:“這是什麽?”

綠蕪道:“是大人寫的告示,讓貼出去呢。”

“哦?”陸湛挑了挑眉,伸出手,“我瞧瞧。”

既是要公而告之的布告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綠蕪乖順地雙手奉上。

陸湛一目三行地掃了眼手裏的白紙黑字,嘴角多了些笑意:“不愧是柳清生,倒真是敢想敢做。”言罷,将布告還予綠蕪,自己則提步徑直進了屋去。

柳晗正埋首提筆練字,沒注意門外動靜,等聽到腳步聲時只當是綠蕪去而複返,便頭也不擡地道:“告示已經讓長青貼出去了嗎?”

半晌沒聽到應答,她驀然擡頭,看到不知何時負手站在書案前的陸湛,驚得手下一抖。

一滴墨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剛剛寫完的“靜”字上,而後墨跡暈染開,一幅字毀于一旦。

注意到陸湛正盯着自己的字瞧,柳晗有些心虛地直接将紙團作一團扔到一旁,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淡淡笑容,問陸湛道:“世子怎麽來了?”

陸湛故意繃起一張臉,沉聲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喚我‘世子’。”頓了頓,他又扯唇繼續道,“再有,一衙門的人都知道我是投靠的你讨生計的,你怎麽也給我安排個差使?”

柳晗木着臉,頗為無奈地道:“你真打算留在泗水不走了?”

哥哥不是說,穆王世子陸湛生性不喜拘束,最愛游走四方,怎麽這一回還賴在這兒了?難道他是發現了什麽?

柳晗的心頓時一提。

陸湛自顧自地掀袍在一旁坐下,邊環顧屋內陳設,邊道:“自然,我幾時騙過你了。”

“……”

見柳晗面上露出些微不贊同的神色,陸湛繼續道:“清生,我這可都是為了你。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能安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個破地方?”

“……”

“你放心,我皇叔也不是糊塗人,過不了多久就會把你給調回去,到時候我們一道回長安,這樣豈不是更好?”

柳晗靜靜地看着面前神采飛揚的青年,翕了翕唇,到底沒跟他繼續争論下去。

陸湛既是跟自家兄長交好,這般行事說到底也是一番好心好意。她若執意拒絕,等閑惹惱了陸湛,反倒壞了他跟兄長的交情。權衡計較之下,柳晗最終只得點點頭。

而陸湛見她終于松了口,也跟着舒展開眉頭,轉而問起告示的事情來。

“這冤不分大小,盡可擊鼓告狀。你是打算做什麽呢?”

柳晗道:“衙門是為了給百姓辦事的,解決百姓難事的。”

陸湛搖搖頭:“你覺得會有人真的來擊鼓告狀嗎?”

“……”

“我們來打個賭罷。”

“……”

從踏足泗水地界到進衙門之前的那段日子裏,柳晗待在客棧的時候不止一次聽人抱怨衙門裏養的是一群只顧吃飯拿錢不辦事的酒囊飯袋,聽人說起誰誰家遇到了不平事卻無處求公道。她原以為那紙告示貼出去,會有不少人登門擊鼓,然而一連過去多日,泗水縣衙的大門前仍是冷冷清清一片。那一紙告示也在前兩天夜裏的一場大雨夜裏被淋得七零八落。

柳晗不明白何以至此,問起一臉得意的陸湛,後者只勾唇淺笑道地說了一句讓柳晗怔愣許久的話。

“你白紙黑字寫得冠冕堂皇,可誰會信呢?”

是了,見慣了不作為的衙門,沒有人會輕易相信那一張紙的布告。在衆人眼裏,那只不過是新縣令上任後燒的“三把火”而已。

柳晗有些發愁,又有些沮喪。

當初兄長官拜禦史臺大夫,行走朝堂之上所面對的波詭雲谲定是區區泗水縣不能比的。然而兄長卻能将一切都應付得妥妥當當,不像她對着泗水縣的一潭死水都無計可施。

展開掌心,柳晗靜靜地盯着那方質地溫潤的羊脂玉佩,心下輕嘆。

你現在到底在哪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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