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素年錦時(6) “原來你才是禍家的根……

半年前, 王嬌忻以平妻之名嫁入江家。自那以後,周素娥在江夫人面前的地位一落千丈,處處遭遇排擠。

本來王嬌忻也只是喜歡在言語上故意擠兌擠兌周素娥, 但後來有一天,她竟然跑到江夫人與江楦跟前揭發周素娥和下人有染。江楦自是不相信這話, 就連對周素娥這個兒媳心存不滿的江夫人也一口咬定王嬌忻是在胡編亂造。于是, 王嬌忻就帶着二人悄摸地去“捉奸”, 還真就撞見周素娥衣衫不整地跟一個下人同睡一榻。

江夫人氣得當場暈厥過去,江楦雖然相信自己的結發妻子, 可看着眼前不堪的一幕也是飽受打擊。後來的發展和一般戲文裏的也差不多,奸夫淫婦被抓, 都是要浸豬籠的, 可江夫人顧念江家門楣,不願意鬧出這樣的醜事來讓別人笑話, 于是就動用了私刑。

可是周素娥清醒以後, 死活不肯承認自己和別人暗通款曲,哭哭鬧鬧, 令江楦軟了心腸。在江楦的軟磨硬泡下,江夫人終于松口, 暫且将周素娥和那下人分開關押起來, 等審問了結果, 再做處置。

再說那周素娥哪裏曉得一日午休醒來,竟然遇上此等醜聞,她是心中無鬼, 不肯白白領了罪名,教丈夫受辱,也叫家中父母兄弟蒙羞。可沒料到, 婆母竟支走了江楦,暗地裏吩咐王嬌忻送來了斷腸散。

跪在公堂上的周素娥憶起前事,涕淚連連,“王嬌忻說,是婆婆讓她來送我一程,勸我不要一時固執,累壞夫君的名聲。當時我孤立無助,只覺得絕望極了,才想不開尋了短見。”三尺白绫和斷腸散,她選擇了前者,只求一個痛快,可是哪裏料到竟然僥幸逃過一劫。“是王阿婆從墳前路過,聽到了動靜,這才救了我一命。”

柳晗奇道:“你既然福大命大保住了性命,為何又要深藏在山中,那屢次三番在江家宅院裏扮鬼吓人可也是你?”

周素娥低着頭,沉默了一瞬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回道:“是民婦。”

被王阿婆救了的周素娥在清醒過來以後,也曾有過回周家的念頭,但她細細地想了一回,自己頭上還頂着一個私通下人的罪名,真回去了,被江家人發現鬧僵起來,還不得氣壞雙親。而且更重要的一件事情是,王阿婆在為她診脈時發現她身上已經有了将近四個月的身子。只因為周素娥生得纖瘦,這腹中的孩兒又過分懂事,她才一時沒有察覺到異樣。

“我本意是打算好好生下孩兒以後,再去尋江楦陳情,請他徹查當初的事情。”于是,在生下的孩兒滿月後,她就趁着夜色悄摸進了江家,豈料就是那一回,竟讓她撞破了一個驚天大秘密。“那晚我回去,沒在院中見着江楦,便就在府中四處尋覓,無意之間路過小廚房時,居然看見王嬌忻在婆母的湯藥裏添東西,還聽見她說……”周素娥擡起頭來,一字一句的接着說道,“總該教這個老不死的嘗嘗厲害,別老擋我的財路。”

“你在血口噴人!”王嬌忻當場跳腳起來,因為惱怒,五官都扭曲了起來。

周素娥卻不卑不亢,直直地迎上王嬌忻的目光,“你敢說當初不是你自作主張讓我自殺,敢賭誓說那一日三頓送入婆母房中的湯藥都是幹幹淨淨的?”

“你……”王嬌忻漲紅了一張臉,可吞吐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那漂移不定的視線更是像極了心中有鬼。

被一雙兒子攙扶住的江夫人,在長子的目光注視下,終于再次開了口,“我從沒讓人拿什麽斷腸散和白绫給周氏!”她固然惱怒周素娥,但是打心底裏對她私通下人一事還是心有疑慮,當初之所以會把長子遠遠的支使走,不過是因為她拿定了主意要将周氏送去庵堂出家。可偏偏她還未來得及吩咐下去,就傳來了周素娥羞憤自殺的消息,緊跟着那羁押下人的柴房也跟着着了火,死無對證,她便在王嬌忻的勸說下,将此事按了下來,只等着再過些時日便向周家報信,言明周素娥因病過世,揭過篇去。

這會兒因着周素娥的話,江夫人細細回憶,終于記起來當初她第一次病倒那回,可不就是吃了王嬌忻端來的補湯嗎?想至此處,她氣得雙手發抖,恨恨地指着王嬌忻,“原來你才是禍家的根源!”

“我,我沒有,都是周素娥在栽贓陷害,明明是她背着人偷漢子,是她裝神弄鬼吓唬人,都是她!”

都到了這般時候,王嬌忻還是始終不肯松口。

柳晗便看向曹正寬,問道:“曹管家,你如何看?”

冷不防被點名,曹正寬先是一愣,旋即拱手回話道:“小民以為捉賊拿贓,眼下兩位少夫人各執一詞,可該拿出證據來說話才是。”他倒是不慌不忙,整了整衣袖,才繼續說道,“但是據小民所知,平少夫人為夫人調理身子的藥方是城中最大的一家藥房慈春堂的張大夫開的,張大夫在這泗水縣中素有杏林妙手之稱,醫心醫德從無人诟病。再者而言,平少夫人向來受夫人疼愛,為何要暗害夫人呢?”這後一句卻是看着江夫人說的。“至于迫害少夫人的說辭更是荒唐了,如果平少夫人真的有心逼死少夫人,試想少夫人又如何能有機會站在這公堂上呢?”

他說話時條理清晰,一番話說下來,不提江夫人态度有所松動,就連在場圍觀的人也都跟着信服的點起頭來。公堂之上,柳晗也一時語塞。

證據成了關鍵。

一見着衆人沉默下來,王嬌忻不由得哼哼了兩聲,嘟囔道:“還說什麽孩子,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

周素娥當即以頭搶地,“民婦心知今日出來面見衆人會是什麽後果,可寶兒的确是江家子嗣。”

她語氣堅定,反而讓王嬌忻不敢多說。

柳晗看着周素娥問道:“你說道當初有人誣陷你清白,又直指是王嬌忻逼迫你自盡,不知你可有證據?”

周素娥搖了搖頭。

當時事情發生之際,她尚不能自證清白,如今時過境遷,想要拿出證據來更是難上加難。

案情進行到這一步,就連柳晗都有些犯難起來。

其實,就她與陸湛、袁行打入江家的所見所聞來看,若說王嬌忻沒藏着什麽秘密,實在很難令人信服,可如今……柳晗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嬌忻和曹正寬,餘光瞥到一旁紅着眼眶的江楦,忽而醒過神來。

今兒這一案卻被扯得遠了些。

“若王嬌忻與你二人和這周素娥之間沒有牽連,你們又為何要去掘墳開棺?你們是要驗明什麽?”柳晗問道。

先有鞋底紅泥印記為證,後有袁行、周素娥親眼所見,這樁事情确是二人無法開脫的。

王嬌忻原以為這一系列的舊事牽扯出來,那掘墳開棺的事兒就能被忽視過去,可沒想到柳晗竟然抓住了不放開。她心底生出幾分怨恨,臉色也跟着難看起來。不顧一旁曹正寬不住使過來的臉色,她兀自開口道:“還不是她周素娥屢屢裝神弄鬼,我只是求個安寧罷了。”

“言将起來,江家鬧鬼這一傳言似乎就是出自你口。你說為什麽,周素娥放着一大家子人不理,偏生要屢屢恐吓于你?你求的是什麽安寧?”柳晗繼續追問道。

王嬌忻避左右而言他:“大人分明就是偏聽偏信,這會兒如此苛問我,不就是給我定罪嗎?”

柳晗又看向周素娥,後者便說道,“當初我撞破王嬌忻意欲謀害婆母,為了阻止她,我不得已才扮鬼吓唬于她,然後趁機調換了湯藥。”

這時候,陸湛移步走到柳晗身側,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句,她才恍然點了點頭。

她看向曹師爺,“師爺可還記得前幾日讓你登記在冊的藥渣檢測記錄?”

前幾日陸湛從江家取了藥渣交給薛景深分辨,當時只是仔細取證,如今倒恰好印證了周素娥的陳詞。

曹師爺應了聲,低頭從桌案邊的文書中翻了一回,找出一紙藥方出來。

而這邊柳晗早已派人将那慈春堂的張大夫請到了堂中。

柳晗沒急着讓曹師爺将藥方呈上來,而是先讓張大夫将他給江夫人開的方子複述了一遍,末了她才問曹師爺道:“兩個方子可對得上?”

曹師爺又仔仔細細地核對了一遍,方才道:“這說不一樣的确不一樣,可兩個方子也就差了一味藥。”說着,又念出了相差的那一味藥。

“這可了不得啊。”張大夫花白的胡須顫顫巍巍,“我那調理身子的藥方是劑古方,它有一奇巧之處,在于用藥必須仔細精準,多不得一味藥。方才曹師爺所說的那一味藥添進去了,這救人養身的良方,可就變成要人性命的慢性毒/藥啊!”

柳晗于是接着問道,“那多的這一味藥可常見?又會不會是江家抓藥的時候,藥鋪給弄錯了?”

張大夫連連擺手,“我們慈春堂再幹不出這樣糊塗的事情來,這味藥材其實也不鮮見,就只說江少夫人尋我給她開的安神湯裏便就有它,許是煎藥的時候弄錯了也是有的。但是,老夫可以以性命擔保,藥是不可能抓錯的。”

就在這時,巧心也跟着開口道:“奴婢沒有出府前,正是在小廚房當差的。少夫人的的确确這些越來都在用安神湯,至于夫人的藥膳一向都是少夫人親力親為,從未假手于人。”

柳晗這才舒展開眉頭,一拍驚堂木,見滿堂俱靜,方緩緩說道:“本官曾着人往江家暗訪,于江夫人院中取得了這藥膳的殘渣,得出的正是曹師爺所念的奪命方子。王嬌忻,你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面對這鐵證如山,王嬌忻動了動唇,到底無話可說,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

“都是這老不死的,明明周素娥已經死了,我已經是江家唯一的大少夫人了,可她偏偏還不肯松權,竟是連一點掌家權都不肯分出來。”王嬌忻道,“江楦心裏只有一個周素娥,從來不肯多看我一眼,要是我手裏還沒有掌家權,這偌大個江家還有誰會将我放在眼裏。大人,我承認這事是我做的,可是又如何呢。這老不死的還好端端地活着呢,您又能将我如何?”

這話便有些猖狂了。

陸湛道:“朗朗乾坤,天理昭昭。污人清白,害人性命,你以為你們逃得了嗎?”

無論在何時,無論是否亮明身份,陸湛都是不容人小觑和忽視的存在。因此,他甫一開口就成了全場的目光焦點。

陸湛擡起手,輕拍了兩下,就看見人群裏又擠出來一人。

那人穿着灰褐色的粗布短打,頭上頂着一個竹草編織成的鬥笠,陰翳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江泉,你且将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罷。”

聽見陸湛語氣淡淡的一句,王嬌忻和曹正寬互相對視一眼,當即都白了臉色。

旁人或許不知道江泉是誰,但他倆不可能不知道,江家人不可能不知道。果然,江楦這時候已經疑惑地指着那人說道,“江泉?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是該死了的,死在半年前柴房走水中,該被燒得屍骨無存,只是老天爺可憐我,這才讓我撿回了一條命。”說話間,他擡手拿住鬥笠,慢慢地将鬥笠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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