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姜俏的肚子在立夏那天發動。
正要在睡,便覺得肚子怪怪的,收縮得特別厲害。
宋嬷嬷察言觀色,“承徽可是肚子疼了?”
這可是太子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大喜,何況前幾個月李家出那事情,李皇後為了堵住齊太後的嘴,自肅禁足三月,皇上因此不太開心,宮裏氣氛悶悶的,需要一點高興的事情。
姜俏摸了摸肚子,“有些古怪,但又不是很疼。”
她雖然活過兩世,但沒生過孩子啊,宋嬷嬷在宮中一輩子,也沒生過孩子,連忙命人去找太醫,又把住在耳房準備的秦嬷嬷叫了過來。
秦嬷嬷是官中上個月派下的,接生經驗圭富,宮中的娃兒幾乎都是經她手出來的。
秦嬷嬷一看就笑說:“恭喜承徽,要準備迎接小皇子了。”
接下來花開院開始忙碌起來,燒熱水,準備布巾,又拿了太醫開的薰香草把屋子裏裏外外薰過一遍,膳房也迅速送來一直溫在小爐子上的人參雞。
姜俏其實不餓,但秦嬷嬷卻讓她一定要吃,不然會沒力氣,因為等肚子疼起來,給龍肉都吃不下。
派出去送逍息的人都回來了,壽康宮已經知道,鳳儀宮已經知道,禦書房已經知道。
姜俏喝完雞湯,打了嗝,肚子只是一陣一陣小小的痛一下,痛一下,還沒什麽實際感,但內心還是有點不安,即便是醫療衛生發達的現代,女人生産都還要冒着生命危險,何況古代,古代沒有消毒,他們是用薰香當消毒劑的,媽啊,保佑那薰香真的有殺菌效果。
秦嬷嬷拿了一本畫冊進來,“承徽看這些圖,心情好些。”
那是一本古籍了,雖然保管得很好,但免不了陳舊感,姜俏打開,一下就被吸引了,裏頭畫着個小胖娃坐在澡盆中洗澡,那胖胖的臉頰,蓮藕般的手臂,好可愛喔,翻過頁,哇,小娃在學爬。
“秦嬷嬷,小娃娃從出生到能爬,要多久呢?”
“六七個月便開始會坐了,七八個月開始學爬,到時候可就看不住了,太子殿下小時候得四個嬷嬷看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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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公孫玥小時候的事情,姜俏內心一陣柔軟,“殿下小時候很頑皮嗎?”
秦嬷嬷的老臉露出慈祥笑容,“小孩子哪有不頑皮的,頑皮才好呢,身體健康的孩子才爬上爬下鬧個不停,宮裏不怕孩子鬧,越鬧越開心。”
姜俏還想回什麽,突然肚子一抽,忍不住吸了一口氣,這一波痛好大,前兩個時辰的痛跟現在比起來根本小巫見大巫。
秦嬷嬷突然站起來,“老奴見過殿下。”
“秦嬷嬷不用多禮,俏兒可還好?”
咦?咦?公孫玥什麽時侯進來的?她居然沒注意到。
姜俏捂着肚子,“殿下不是在跟皇上讨論新稅制嗎,怎麽過來了?”“你要生了我怎能不過來,稅制又不是幾個時辰可以講完,告一段落也就是了,明天再說也一樣。”公孫玥的表情既關心,又有點不知所措,“秦嬷嬷,承徽疼得臉發白,這可正常?”
秦嬷嬷陪笑,“這只是開始呢,還有得疼。”
姜俏深吸一口氣,什麽,還有得疼,她已經覺得有人在打她肚子了。
見公孫玥神色不善,姜俏連忙說:“我沒事。”
啊——
就看到公孫玥一臉正色的對着她的肚子說:“你這小混蛋還不趕快出來,莫要折磨你母親。”
姜俏大笑,一笑,肚子更疼了,但是她看秦嬷嬷的臉色就知道了,還早。
公孫玥就在房內陪着姜俏看那娃娃畫本,又下了一盤棋,晚飯姜俏實在吃不下,只喝了一碗湯,到夜半時分,姜俏才算正式發動。
公孫玥被請了出去,四周點起燭火,把房間照得跟白天一樣,幾個在宮中專職接生的老宮女,有人負責給她扶手,有人負責拾她喊話,秦嬷嬷做的自然是最重要的,看孩子出來沒。
姜俏雖然疼,但神智還是清楚的,聽到外面的傳話一陣一陣,她真正開始大痛後,宮人又去報了一趟,皇上來了,李皇後來了,齊太後也來了。
“姜承徽,用力。”秦嬷嬷喊着。
好,我用力。
“再用力。”
好,我用盡吃奶的力。
姜俏真是又累又倦,肚子好痛,喉嚨也叫得好痛,心想這小家夥這樣折磨她,出來非得打他的小屁股不可。
可惡,好痛,用力——
就覺得身下一熱,耳邊便聽得小娃啼哭。
“恭喜承徽,是個兒子。”秦嬷嬷喜孜孜的,“快點去外面報喜。”
姜俏雙眼無神,任憑宮人替她換衣服,清理床鋪,耳邊聽得小孩啼哭,連忙振作起來,“孩子呢,我要看。”
秦嬷嬷拿着熱水絞過的布巾給她擦額頭,“剛洗過後就抱出去了,得等太後,皇上,皇後,以及殿下看過了,才會抱回來給承徽看,您不用着急,是個面貌很端正的小皇子,哭聲也宏亮,肯定讨人喜歡。”
她才不在乎什麽皇子還是皇女,她也不想打他小屁股了,現在只想親親他,抱抱他,這是她懷胎十月的小寶貝。
宮人終于把她清幹淨了,姜俏喝了一碗人參雞湯,等啊等的,公孫玥終于抱着孩子走進來了。
他抱孩子的樣子很利落,就像抱了無數次一樣,這應該就是天性吧,身為父親後,自然懂得怎麽抱孩子。
“父皇跟母後很高興,皇祖母也很開心。”
“那你呢?”
“我自然是最開心的,父皇跟母後都說很像我小時候呢。”公孫玥把孩子遞給她,表情滿是溫柔,“名字已經起好了,公孫雲。”
“雲,我喜歡。”姜俏抱着孩子,內心滿滿的喜悅,原來公孫玥小時候長這樣啊,不過是個小嬰兒而已,眉毛居然這麽濃,真可愛,希望這孩子的心就像雲朵,永遠潔白,懂得柔軟待人,不要因為宮廷陰暗就被污染了。
寶寶,媽媽愛你。
太子終于有了第一個孩子,皇上跟李皇後都很開心,宮中每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銀,花開院伺候的拿三個月,到處一片喜氣洋洋,除了壽康宮。
“你說什麽?!”太後一臉不悅。
公孫玥朗聲回答,“孫子說,拈阄。”
“當時你說拈阄,哀家懂,李家跟齊家都算是你的外家,兩家又都各只有一個年齡适當的,為了維持兩家交好,選擇拈,這沒問題,但現在李八娘已經被流放,官中可只有玉軒一個人啊,你還要拈什麽阄?”
“孫兒喜歡姜俏,想立她當太子妃。”
“胡鬧。”
“孫兒不是開玩笑的,請皇祖母成全。”
齊太後太生氣,臉都綠了,“她不過一個大學士之女,怎配得上你。”
“她的父親好歹是自己考出來的前程,五娘父親的宮位卻是買來的,哪有比較高尚?”
齊太後聽她說起侄子的糗事,面露不悅,正想說些什麽,五娘卻突然哭着跑出來。
“太子表哥,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自從她九歲入宮,就一直被教導着來會成為太子妃,即便太子表哥說到時候要拈阄,她也不擔心,祖姑會有辦法的,等到李螢兒被流放,她內心更是篤定,自己這榮華院是住定了。
今天聽到太子來到,以為是來說親的,畢竟他已經十七,先定下名分,明年完婚正好,卻沒想到他是想在她跟姜俏那蹄子之中抽簽決定妃位。
“表哥,那小蹄子有什麽好,兒子将來我也會生的,表哥你別立她,五娘的肚子肯定争氣。”
齊太後臉色不蔫,五娘規矩是太差了,偷聽已經不可取,居然還跑出來,這不是告訴玥兒說她沒規矩嗎?要說來,也都是自己的錯,人老了得了這個外貌可愛的孫侄女,一心一意把她寵了起來,明知道寵過頭,總也想着,哀家可是太後,想對娘家孩子好一點,還要看人臉色嗎?
齊太後揮揮手,“童嬷嬷,帶五小姐下去。”
“祖姑,讓我在這裏,表哥看到我定會回心轉意的。”
“童嬷嬷,還站着做什麽?”
殿中,又恢複安靜。
齊太後還想為了齊家做最後的努力,“玥兒,當初祖母是答應你在齊李兩家女子中拈阄,可現在李螢兒已經不在,拈也沒意義了,你應當按照約定,娶玉軒為妻。”
“不是,孫兒當初是說‘若無合适女子,拈阄決定’,可沒限制是哪家女子,李家女是不在了,但姜家女卻在,孫兒今日想為自己的承徽争一争,承徽既然生了兒子,運氣應該不壞。”
齊太後默然,沒錯,當初只說抽簽決定太子妃,可沒講明就只李家齊家争,前提就是——若無合适女子。
她的記性很好,這還沒忘,只是沒想到,玥兒也沒忘。
可是姜俏那出身,怎麽當太子妃啊,父親不過就是個沒有權勢的大學士而已,母親還是商人之女,這要是被翻出來,豈不笑話,更別說自己還想保齊家富貴。
後宮已經有一個李皇後,不能再出個姜皇後,玥兒的太子妃,必須姓齊。
“玥兒,祖母甚少說在家之事,你可知道為什麽?”
“孫兒不知。”
“因為傷心,我的母親越氏生我時力竭面亡,父親娶的續弦對我不甚友善,要不是兩個哥哥護着,恐怕難以長大,我當皇後之後,就想回報兩個哥哥——我的哥哥們才智平庸,總怕富貴到頭,于是我把大哥的女兒齊梅許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心想,兩代皇後,齊家是不用愁了,可沒想到子梅被廢,齊家上下又開始不安,皇上對你母後情深,我明白,所以我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玥兒,祖母老了,你就當幫祖母一個忙吧,祖母在這裏求你了。”說完,竟起身朝着公孫玥的方向跪了下來。
公孫玥大驚,連忙把齊太後扶起,“祖母不可如此。”
齊太後抓着他的手,“那你可答應我了?娶玉軒,跟她舉案齊眉?”
“祖母這是在逼孫兒。”
“我是在求你。”
“皇祖母,就是因為您這樣,我才不想娶齊家女,就算沒有姜俏,我也不會娶的,我不要一輩子被齊家的人掐着不放,動辄威脅,祖母,您是公孫家的媳婦,不該再把自己當成齊家的女兒,開口要保齊家萬年,閉口要保齊家富貴,您把皇祖父放在哪裏了?我該立齊家的孩子為太孫,這樣您才滿意?”
齊太後跌坐在地上,“京家……哀家沒那意思。”
“有的,您一直想跟齊家分享天下,皇祖母,皇祖父對您不好嗎,父皇對您不好嗎,為什麽您不能替公孫家想一想,永遠只站在齊家想事情,我不信您不知道齊玉軒蠢鈍,但您還是要我娶她為妻,我怎麽能跟這樣一個人朝夕相處,可對您來說,我怎麽想不重要,齊家能不能保下才重要,我身為堂堂太子,婚事居然只有一個選擇,您讓我作何感想。”
齊太後被戳破心事,臉上又尴尬又難堪,可想起哥哥的叮囑,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就這一次,你娶了玉軒,哀家絕對不幹涉你子嗣的婚配。”
“到時候齊玉軒會幹涉的,她身為太子妃,肯定讓太孫跟齊家女訂親,您想想,四代父子就出了三個皇後,齊家真要權力滔天了,祖母您別求我,我求您,放過父親,放過孫兒。”
齊太後下定決心似的,“你剛剛進來的時候說拈阄,好,哀家答應玉軒跟姜俏拈阄。”
軟天監很快的接到旨意,這便算了起來,中秋月圓,乃是适合請示天意的好日子。
由于太子妃抽簽決定實在太損皇家威儀,故中秋節那日沒有擺放花臺,而是簡單的放置香案,桌上兩個卷軸,一個寫着玉軒,一個寫着姜俏,由公孫玥親自點選,首卷為太子妃,剩卷為良娣。
簡單儀式結束,欽天監監正對公孫玥深深鞠躬,“太子殿下,請。”
衆人屏氣凝神。
齊太後自然希望是齊玉軒,她這輩子都是齊家女兒,她要齊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皇上則希望是姜俏,他也受夠母後,受夠齊家了,何況姜家不過大學士,妻子又都是商家女兒,有這樣的太子妃,将來不會有外戚專權的問題。
李皇後也是投姜俏一票,道理很簡單,李家沒有的,齊家也不準有。
至于當事人姜俏,當然也期待是自己——生了雲兒之後,她的想法有了很多改變,想保他平安,保他順遂,而這前提是她要有權,一個無權的母親保不住孩子,所以她只有拿到東宮最大的權勢,才不會有人輕易動她的孩子。
公孫玥在案臺上拿起一個卷軸,衆人眼睛都有焦急之色,是姜俏?還是齊玉軒?
欽天監監正躬身道:“太子殿既然已經選定,便請打開卷軸。”
“我手上這一眷便是太子妃的名字?”
“正是。”
“而桌上這卷則是良娣?”
“正是。”
就在衆目暌睽中,公孫玥把手上的卷軸扔進香爐裏,香爐裏正燃着大香,遇到紙張,一下起了太火,把紙卷燒得一幹二淨。
監正傻眼,“太子殿下!”
“我的正妃已經燒掉,但桌上的良娣卷仍留着,這打開看良娣的名字也是一樣。”公孫玥說完便拿起桌上的卷軸,一扯,卷軸上端端正正寫着——齊玉軒。
欽天監監正見了,于是高聲宣布,“正妃姜俏,良娣齊玉軒。”
齊太後一下跌坐在地上——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她已經命人偷換過卷軸,無論玥兒先拿哪卷,都會是玉軒當太子妃,可現下怎麽會……
難道玥兒知道她動了手腳?不,不可能,姚公公做事一向利落,那換卷的小太監又已經被滅口,不會有人知道的……但不論如何,結果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