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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江的身體越來越好,雖然這裏的氣候對他很有幫助,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年年都去檢查,九年來始終沒再發作過。纖細的身材很像自己。李加把理想和希望都放在江江的身上,又希望他比自己更出色。
如果說有什麽慰藉,那就是江江不會像他一樣無能,個性裏頗有點他母親的影子。
每年兒子過生日時,前妻都會悄悄的與兒子聯系,今年也是,李加假裝不知道,江江收到包裹時,微笑的表情,多少有點刺痛父親的獨占欲。如果某一天前妻領走兒子,自己是不是又是一個人了?孩子一天天長大,李加安慰增加的同時,失落感也越來越強。
也可能是被凍傷過,每次換季就會皺眉,心裏都對冬天隐隐存在着一種恐懼,可是每年最冷的時候,又一定會帶着兒子回到家鄉。今年寒假時并不想回去。隐隐約約有不好的預感,害怕再與某人相遇産生碰撞。那樣的結果,不一定就是自己能承受得住的。
江江細瘦的身影晃了過來,倒杯水,順便切了塊蛋糕,把剩下的放進冰箱。
看見父親在發愣,蹲下身試了試水溫。
江江的手碰到李加的腳腕,李加啊的一聲回神,江江擡頭沖他爸笑“水都涼了。”拎了壺往盆內續水,然後蹲下兩手抓住父親的腳腕揉按,李加往回縮了下腳,被江江固執的按住。
李加笑着嘆氣“不用你,去學習吧。”兒子沒有擡頭,烏黑的後腦勺在眼前晃,李加抻手揉了又揉。
“我媽給我寄了個翻譯詞典。”剛想說家裏不是有嗎?“是電子詞典,可以翻譯英語的,可能是看到同學們都有吧?”
李加還真沒留意現在的小孩都在用什麽,江江是個節省的孩子,只有需要用才會要求買,李加懊惱自己不夠細心,其實以前逛商場時,江江曾認真盯着櫃臺裏的東西在看。“年年都有給我寫信,寄東西。”
李加默然。
“其實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前一段時間還到學校來找過我。”
江江微擡起頭看向牆角,陌生的阿姨,穿着不符合這座城市溫度的皮草,伸出那雙保養得極好的雙手。
李加的後背僵直。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再生小孩。”江江擡頭沖李加笑“爸,你放心,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你這麽弱,我要保護你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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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江沖他爸笑了笑,然後站起身調皮的叉起一塊蛋糕送到父親嘴邊“要不要修腳指甲?”李加搖頭“你吃。”江江大大咬了一口“真好吃!”
看着兒子開心的樣子,李加也笑了“明年就要中考了,今年冬天想不想多報幾個補習班?”江江眯着眼睛翹着嘴角看向父親“過年不回家了嗎?”
李加揉了揉後頸,有點猶豫,江江膩膩歪歪的纏上來“我有點想見爺爺奶奶了,而且今年大保哥他們也回家,”啊?李加仰起頭,大保是樓下超市老板娘的兒子,因為接觸頻繁才知道原來是同鄉,“我們約好了一起去滑冰的。”李加驚訝的大張了嘴巴,“噢!好吧!”
“你不想回去嗎?”“不是,”江江挑眉“是不是錢不夠用?”“怎麽會呢?”年年回家是最破費的時候,父親掙得并不算少,但是家裏的存款也周圍的同學相比,也就是一般般。他是單親家庭,只靠父親一人支撐,所以江江自動自覺擔起了家庭裏母親的角色,14歲的孩子就時常逛市場買菜買日用品,還能炒出兩道拿手好菜。
家裏的存折與零錢放在哪裏,李加從來不避誨,也從沒擔心過江江會私自拿零用錢,所以家裏的收入與存款江江還是知道的。做工程設計的父親常常是他在同學中炫耀的知性男子,卻也是不拘小節連煤氣費都會忘了交的糊塗蟲。
李加撇着嘴笑,當然想回家,想見父母。
最終還是因為錢與佩林脫離關系。現在的佩林冷靜的看自己,目光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曾經懷着忐忑的心情去過佩林的家裏,因為瞄到佩林的車子,知道他一定會回父母家,又因為他是獨自回來,暗自歡欣了好一陣。害怕佩林會痛罵自己膽怯逃竄,帶了江江去拜年,做好了被斥責被冷眼相待的準備,還是抱着幻想奢望佩林會像以前一樣哀怨着訴苦“你怎麽走了呢?沒有你我不能活。”
佩林卻躲開了,根本就不見。
好想看他一眼啊!
李加也知道以佩林的性格會怨恨自己的,只是沒想到到恨到這種程度,連見他一面都不行。
“要不要拿剪刀?”李加啊了一聲答應,江江加到屋子裏翻找,“爸,你放哪裏了?”李加濕着腳穿腳,“還是我來吧!你去學習!”
在抽屜裏翻到了剪刀,又拉開角落裏的另外一個抽屜,記憶中的某個角落找了又找,終于翻到一把壞了的指甲鉗。那是佩林買給他的。
許多年前兩個人一起逛超市,随處可見的式樣,體貼的贈予,暗示着李加要勤修指甲,直到現在,李加一直保留着修剪指甲的好習慣。
總是會想起在一起時的細節。佩林給他做手部按摩時,意淫着的眼神;公司組織出游時,在山洞裏的熱烈親吻,大家射過來好奇的神線時,佩林把他抱在懷裏保護;電梯裏無人是瞬間抱在一起的感動,在樓層到達時再立刻分開。和佩林在一起總是分心神激蕩,總是會體驗到驚心動魄,連電梯裏的攝像頭都會被忽略掉。
李加扶着額頭上樓,忽然感覺特別疲憊,某處數據出了問題,本想請假,還不得不上班來修改。
李加用力揉眼睛,沒看錯,站在總經理辦公室裏的人就是錢佩林。
再次遇見佩林,李加覺得驚訝又好像在情理之中。這位城市也有佩林的分公司,前幾年還在想,會不會巧合的接到他們公司的業務,畢竟都是在做這一行,結果一直沒有關系。沒想到,現在終于有了聯系,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更要緊張。
李加本想悄悄繞過去,不被發現就好。可是總經理領着參觀時,特意在他們部門做了停留,還将李加做為骨幹介紹出去“李主任很專業的,以後少不得要與你們接洽。”
李加有點心虛的點頭,生硬的從臉上擠出絲笑容。
佩林也沖他笑了笑,是那種綻開很大的笑容,然後立刻又收回去。比應酬還要虛僞。
。
佩林說拜托的時候,顴骨處堆着兩塊肉,雖然笑容礙眼,李加還是覺得佩林憔悴了,挂在的臉上的法令紋随着表情的擴散而加深。
畢竟不年輕了,可是與佩林的年齡相比,顯得過于蒼桑,李加心底泛起一絲酸疼,佩林一定又在拼命的工作。因為誰才這樣?雖然有點自戀,李加還是忍不住把原因歸疚在自己的身上。
坐在對面的林主任本來正在工程部搶員工的電腦看大盤,發現總經理進她的辦公室,連忙趕回來。屋子不大,幾個大男人往裏一站,空間感立刻變得緊簇。林主任貼着門邊晃進來,沖李加眨了眨眼睛,李加微微一笑,小幅度搖頭,暗示總經理并沒有問過她的去向。
李加悄悄看向佩林,他正半抱着手臂認真的聽總經理講話。
總經理全程陪護,誇誇而談,語言煽動性很強。總經理本來就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佩林與他談笑風聲,默契十足。
當初來到這個公司,是原來單位老領導的關系。以前做調度時,直屬上司以長輩的姿态對李加頗有照拂,樂于與年輕人打交道的老領導人脈頗廣,在得知李加準備跳槽後,沉吟半晌就推薦了這裏。當時的負責人,是他以前的一個下屬,為人熱情而又有活力。
這個公司的規模不大,屬于那種比小魚大比大魚小的級別,近乎家族式管理方式,對于有抱負的年輕人來說,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各部門之間沾親帶故,連司機都是老板的遠親。
李加恰巧是沒有什麽大理想的,這個公司裏他也幹得如魚得水,十分開心。
前任總經理跳槽時曾征詢過李加的意見,要不要一起走,李加猶豫了許久,保守的沒有換工作。現在倒要感謝當初的決定,如果跳槽了,未必就能見到佩林。
李加感覺自己像個擺設一樣,看着他們侃侃而談。觀察得越仔細,便越發覺得總經理是個幹練的男子,而且那種氣度熟悉得讓他想起佩林多年前的一位學長。不相幹的又冒起串串危機感,李加才想起來早已經過了許多年,佩林也不再是他什麽人。
總經理碰了碰李加的胳膊,李加才發覺原來自己瞅着他的臉在發愣,尴尬的低頭輕咳,總經理笑“剛才錢總在與你說話。”“啊?”李加茫然的擡頭正對上佩服的笑臉,臉上的顴骨真的很明顯,也更有男人魅力了。
“李加,你兒子最近怎麽?”聽了佩林的問話總經理愕然,目光來回在佩林與李加身上切換,佩林笑着解釋“我們是同學。”手指虛點李加。
總經理臉上的表情瞬間換了三五種,最後定格在高興上,去別的部門時,便悄悄扯過李加讓他跟随。
告辭時,佩林用別人能聽到的音量,悄聲問李加“一起喝杯咖啡吧!”明顯私密性的對話,雖然是在示意別人不要幹擾。李加還在猶豫“現在是上班時間…”總經理笑着接過話茬和佩林話別,按下電梯按鈕時附身在李加耳邊囑咐“一定要陪好,可以回來報帳。真是,怎麽不早說你們認識?”
李加吱吱唔唔的想解釋時電梯到了,總經理在背後推送他一把,李加腳下踉跄差正好踩到佩林的鞋跟。鼻子頂到佩林的頭發,清淡的啫喱混着佩林的味道撲面而來,熟悉得讓他渾身一顫。
佩林回身輕輕扶了他一下,托着李加手肘,掌溫迅速傳遍李加全身。
李加激動得心潮澎湃,立刻生出無端的幻想,或許佩林并沒有生他的氣,之前的那些都不過是自己的誤解。明明知道不切實際,還是忍不住看向佩林,希望得到響應。
佩林只是朝他微笑一下而已,李加就像得到确認般歡欣鼓舞。短短五層樓的距離,很快就到了。
李加的公司并沒有租用那種有派頭的寫字間,而且單身公寓一樣商住混合型住宅,一樓沒有前臺接待,只有窄小的前廊與昏暗的感應燈。最近的咖啡廳離這裏有三站地距離,附近沒有像樣的飯店,多是路邊攤與小飯館。
還在猶豫着要去哪裏招待佩林,佩林便指使司機開回酒店。
佩林一人坐在後排座位正中央,順手翻開攤在一旁的報紙。李加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猶豫了一會後連忙打開前門鑽了進去,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李加的心髒瞬間有冰凍的感覺。
“你們公司很奇怪。”佩林輕輕敲擊桌面,面前杯子裏咖啡袅袅。李加咽下一口紅茶舔了舔嘴唇。佩林解釋道“兩個主任在一間辦公室,設計部的員工自己一間辦公室。”
李加尴尬的笑“排線距離不夠,而且我們需要用電腦的時間比較少……”李加比劃着形容,被佩林“啧”的一聲打斷。李加下意識的用手去捂嘴,又立刻放下,握成拳狀在嘴邊輕輕咳了兩聲。
“你咽喉痛啊?”“噢~”李加喃喃的應了一聲,兩只手在桌下緊張的交握在一起。
佩林坐在那裏打量李加,這個男人經過幾年磨練,變化很大。可能是因為沒戴眼鏡的緣故,總覺得長得不一樣了。可能是因為心境的緣故,面色紅潤許多,再仔細端詳,佩林終于發現了不同之處。
上了年紀的男人,眼角出現了魚尾紋,尤其笑的時候那皺紋就會變得明顯。
李加是小眼睛,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那表情紋就像眼線的延抻一樣,平行着在眼尾劃出一道分割線。皮膚也明顯松馳了許多。
如果以前還稱得上是秀色可餐,那麽現在剩下的只有平庸,連公司裏倒茶的小弟長得都比他順眼許多。
李加捏着杯子的手指仍然細,指節明顯皮膚下的血管也異常清晰,顯然操勞過度。
覺得李加雖然變了樣子有點挫,可是耳朵在捕捉着那個男人唯唯喏喏的聲音,還是偶爾會怦然心動。佩林面沉似水“李加,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李加眼神裏滿是悲傷,搖了搖頭。
佩林兩肘支在臺面上,手裏拿着攪拌棒在咖啡裏輕輕攪動,然後瞬間擡起眼皮專注的盯着李加看,“當初,你為什麽離開我?”
李加茫然的擡起頭,“啊?”了一聲後視線飄向遠方不再說話,佩林看着他慢慢垂下頭,肩頭微微顫動,不動聲色的問“我聽說,是因為給了你張三百萬的支票,這是真的嗎?”
李加本就低垂着的頭越發垂得過分,幾乎要埋在桌子下面,後頸泛起一層粉紅,終于點了點頭。
一瞬間佩林閉上眼睛,良久再次睜開。“你就那麽需要錢?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李加搖頭,顫抖着說“你岳父找過我。”
耐心的聽李加哆哆嗦嗦的解釋,雖然前言不搭後語,還是讓佩林理清了頭緒。佩林時而輕輕點頭,在李加不再說話時,總結性的說“他給過我一盤磁帶。”
李加驚訝的擡頭看他。
“裏面就是這些內容。”
李加微微張着嘴,一口氣喘不上來頓在那裏,佩林一剎那有種報複的快感,雖然自己也揪心,但是與那酣暢淋漓的快感相比,幾乎不值一提。
“沒事,我并不介意。”佩林又綻開那種大大的笑容,标準的敷衍式。
李加只覺得耳邊轟鳴,忽然想起多年前,佩林一本正經的說,我是無心的,并沒有對你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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