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時令狐辰已經和岳川游歷到江南。

古時江南幾乎沒有污染,春天全然再現日出江花紅勝火的盛景,美不勝收。

秦淩羽是名正言順的帝王之子,是受封多年的太子,皇帝真愛他娘,幾乎是放縱他培養起一套完善的人才系統。

令狐辰不知道自家小弟是什麽時候穿越來的,但是他知道對方很顯然已經非常适應了這個身體,以及足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身份。

繼位當年,新帝推行新政,不算傷筋動骨,幾乎符合各方利益的政策,一經頒行便獲得滿朝贊譽。

岳川是和令狐辰一起看的那布告,完了輕笑一聲,似乎覺得十分有趣。

令狐辰當然也看懂了。

他家小弟從前玩心機便是一把好手,和這些古人相比也是一點不差。這種政策一開始或許符合各方利益,但是等皇帝陛下坐穩位置,滿朝文武班子換成他的人,估計就會有新的動作。

他太了解秦淩羽了,一步步算計準确得驚人,也許當年連他的情緒變化和心情也都全部算計在內。

令狐辰偏頭沉思片刻,突然展顏微笑。

“笑什麽?”岳川有些不解。

令狐辰搖了搖頭,嗯,他不小心又自作多情了。當初知道秦淩羽是穿越而來,他還當真以為他是為自己而來,甚至設想過對方是不是在自己死了之後也不想獨活于世……

令狐辰被自己雷到了!

“走吧。”他轉身主動離開,岳川伸手摸摸鼻子,突然低聲說道:“這個皇帝挺有意思。”

他是穿越者,有着別人沒有的作弊系統,本身也有一定能力,否則之前在皇宮也不會輕易得到令狐晨和江子默的信任,甚至幫助他們了,“等過一兩年,或許我真會回去幫他。”

“你不是一直在做準備嗎?”令狐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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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風物志雖然歷朝歷代都會有,但是岳川明顯比他們專業多了,尤其在某些數據的測量和記錄上,似乎有着旁人無可比拟的優勢。

“那你呢?”岳川問道:“會回去嗎?”

“誰知道呢?”令狐辰擡頭看了看天空。

這一年,秦淩羽的能力初露鋒芒,除了新政,還有關于農耕生産的一系列科普書籍刊行,讓百姓們得到了切實的實惠。一直社會地位較低的商人,也因為他們的新帝陛下骨子裏曾經是個強橫成功的大商人,而得到了不少便利。

冬去春來,令狐辰漫步在東北廣袤平原,看着那些忙于春耕的百姓,突然有些感慨。

岳川的山川風物志雖然還有很多空白需要填寫,也有很多需要修訂的地方,但是已經初具雛形。

以天下為利,秦淩羽似乎做得比過去更好了。

令狐辰微微側目,新帝登基已久,百業興旺,只怕快要立後了,等他立後自己再回去,對方就沒有理由不交出解藥了吧,必要的時候可以裝裝可憐,或是裝裝傷心欲絕的模樣,換一身輕松。

岳川不知道他的想法,将書卷收入行囊中,背脊一振,道:“我應該快回去了。”

“噢。”令狐辰點了點頭。

岳川看着他的側臉,問道:“你呢?”

“再到處看看吧。”令狐辰不置可否。

他還想去看看西北大漠雪山,看看最南邊的大海,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時間去看。當年為了拍戲倒是去過很多地方,但是大都是忙碌着工作,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好好看過。

岳川輕哼一聲,他二人結伴而行時日不短,已經從陌生到熟悉,雖然對令狐辰和秦淩羽的事情還不太清楚,但是憑借着穿越者這個作弊器,還是讓他能猜出幾分。

“如果……”令狐辰舔舔在東北略顯強硬的風中有些幹涸的雙唇,輕聲說道:“如果……”

他反複念了兩次“如果”,卻始終沒有下文。

岳川有些好笑,似笑非笑看他:“如果什麽?”

“還是算了。”令狐辰搖了搖頭,不論是選秀還是立後,這樣的大事,即使沒有人通風報信,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三天後,令狐辰和岳川分手。

他知道秦淩羽派來的人一直跟着他,安全倒是不擔心的,但是路上有個和自己來自同個時代的旅伴,總是一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突然只剩下一個人,令狐辰還真有些不習慣。

他獨自又走了好幾個月,真的去大漠看了朔風,看了終年不化的雪山,最後又回到了江南。

離身上毒藥發作的時間越近,他就越是焦躁,怎麽秦淩羽那裏還沒有半點消息?!

令狐辰現在幾乎是掐着時間在算,再等兩個月,秦淩羽還沒有絲毫動靜,他也只能暫時先回去了。氣節固然重要,但小命也同樣重要。

可他來不及等到這一天了。

半個月後,江南地震。

其實并不算是太嚴重的地震,震中也不在繁華之地,只三座小鎮受災較重。但是朝廷的反應卻非常快,甚至快過了江南本地的地方官員。

赈災的糧食、藥物、生活用品甚至太醫都在第一時間送了過來,令狐辰當時所在的地方離震中不遠,他只受了些驚吓,但卻一點都沒受傷。

暗中保護他的人終于露了頭,雖然十分禮貌恭敬,但幾乎是強硬地将他帶到了遠離餘震帶的城市中。

令狐辰卻有些心驚。

不是因為差點又離死亡那樣近,而是……

果然,因為朝廷應對的及時,災民很快得到安置,但登基不到兩年的皇帝陛下,卻做了一件幾乎震驚天下人的事情——

他竟然為了三個位于地震中心,受災較重,死亡不到三十人的小鎮,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抄送全國,無數人震驚的同時,也為皇帝陛下的愛民如子,憂國憂民而感動大哭,一時朝野民間遍地都是稱頌之言,令狐辰聽得無比膩歪。

他此時正歪在一處不算大,卻安靜舒适的宅院之中,背後是軟綿綿的躺椅,身前站在面無表情的黑衣護衛,正一字字念着皇帝陛下的罪己诏。

這是給官方的。

合上抄送天下的诏書,他擡頭看着令狐辰,一字字慢慢轉達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專門帶給眼前之人的話:“想等我立後選秀,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令狐辰卻已經淡定了。

在罪己诏中,那個勤政愛民的皇帝陛下,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他将孤老終身,為民請願,祈求上天不要再降罪他的子民。

秦淩羽從前并不是個任性的人,令狐辰再清楚不過了。

可是現在的他,卻任意妄為得讓他覺得好笑。

第二天一早,他在黑衣侍衛恭敬卻不失強硬的脅迫下,啓程返京。

闊別兩年的已近在眼前,令狐辰微微有些感慨,身為前朝皇後,現在的……呃……太後?故地重游,還真有些五味雜陳。

在他邁進宮門的時候,皇帝陛下正在早朝,朝臣們對他的罪己诏感到莫名震驚,天家無私事,即使皇帝陛下真的愛民如子,也不能不立後啊。

那不科學!

令狐辰也這麽覺得,這絕對不科學!

可秦淩羽寬袍緩帶,正襟危坐于那無數人掙破頭的帝位之上,淡淡說道:“朕還有弟弟。”

當天皇帝陛下第一次沒有批奏章,他在寝宮和令狐辰喝得大醉。

應該說是令狐辰喝得大醉。

秦淩羽自始至終保持一份清明,伸手輕輕撫摸令狐辰泛紅的臉頰,俯身将他從桌旁抱了起來。

被放在龍床上的時候,令狐辰半眯着眼睛,伸手按在了秦淩羽的肩上,低聲含糊地說了句什麽。

也許是醉話,又或許是夢話。

可秦淩羽卻怔了怔,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淡淡說道:“我最後悔的,便是當初真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

他不知道令狐辰有沒有聽清這句話,只是又吻了吻他的額頭,灼熱的唇便順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落在了帶着淡淡酒香的唇上。

令狐辰放在他肩上的手放松了。

一吻結束,秦淩羽卻沒有再繼續下去,只是翻身上床将令狐辰緊緊抱在了懷中。

伏在皇帝寝宮屋頂上的兩人卻輕輕動了動,壓抑着呼吸慢慢退了開去。

“你說,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江子默沉默良久,終于忍不住問道。

令狐晨搖了搖頭,須臾臉上卻露出個笑容來:“誰知道呢?或許就是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吧。”

那一夜的皇宮,特別的安寧。

令狐辰從酣夢沉眠中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本該上朝的秦淩羽卻側躺在他身邊,伸手懶洋洋摟着他,對上他逐漸變得清明的目光,目中露出一點笑意來。

令狐辰有些尴尬地動了動身體,張了張嘴,問道:“你……你不去上朝嗎?”

“嗯。”秦淩羽輕哼一聲,道:“周末。”

令狐辰哭笑不得。

“即使不是周末,我也得陪着你。”秦淩羽又道,他湊過去吻了吻令狐辰,道:“兩年了……”

他輕嘆一聲,有些惆悵又有些激動。

“都兩年了……”令狐辰似也有些惆悵。

他們在晨光中,交換了一個吻。

有些話終于不用再說,也不用再問,答案真的已經不那麽重要。

秦淩羽伸手抱緊了令狐辰,将他攬入自己的懷中,埋首在他肩上,低聲說道:“以後上朝也會批折子都會朝九晚五。”他頓了頓,又道:“我想每天早上,都看着你醒來。”

那是他能說出的,最肉麻的情話。

令狐辰沒有回應,但垂在身側的手,終于還是緩緩移動,輕輕放到了秦淩羽健美的背上。

那天天氣晴好,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他們還會有無數個這樣的晨起時光,直到終于老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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