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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溫柔賢淑,也許是優雅高貴,也許是大方從容……
白将離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母親會是什麽模樣:或許是像山下的農家婦人那樣,有幾分斤斤計較,又十分熱情好客,樸實無華;或者是像富貴人家之中的女眷,精于打扮理家,對孩子溺愛至極;又或許是行走江湖的女子那樣,利利索索,坦坦蕩蕩,豪爽至極……
她也許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不能成全的事情,又也許是她受了傷,或者是一時不慎讓自己被壞人偷走了之類的理由,總之是迫不得已把自己留在仙山下,寄望師尊他們能養大自己。
記憶像是被撕扯開一樣,幼年時對母親的憧憬,少年時對父母的疑惑,直至如今……盡數湧入腦中,漲得頭腦發昏。
“神女大人自神魔戰役之後便封印在此,若她得知您來見她,必定會很歡心。”晏素柔站在洞口淡淡說道,卻不敢入內。
真是好大的手筆……,恐怕唯有将整條龍脈都盡數挖空了,才能得到如此巨大的空山腹。
山壁上懸着許多流光珠與水月鏡,只被拿來當做照明使用。最內側有一塊平臺,形如冰蓮,花瓣合攏着中心的巨大水玉棺,棺身上似乎雕刻着奇怪的圖案與銘文。白将離立于階下,似如蝼蟻一般。
“您可以去看看神女大人。”晏素柔又輕輕柔柔的出了聲。
白将離一言不發,只是走上了那百來級階梯,直至抵達巨棺附近,巨棺足足有他五人高,但這點高度,對白将離倒也不是難事,他矯捷的躍上已經石化的冰蓮花瓣,借些許不平凹凸之勢讓自己登上巨棺之上。
巨棺之中,還有一副正常大小的木棺,并未合上棺蓋,白将離不知不覺走到木棺旁邊,忽然一陣悲傷湧上心頭。
棺中只有一名女子,鬓發成霜,睫似堆雪,玉面生輝,冷豔清絕。她雙手置于腹部,神色安然且冷漠,并無多少首飾打扮,唯獨髻上挽着一根普通的玉簪。
他伸手輕輕覆上棺中人雪白晶瑩的手背,入手猶帶溫度,卻偏低,白将離雙手捂住了她的手:“她……受了很重的傷嗎?”
原來母親,是這樣的。
比想象中的要更好看,卻有點……不大像凡俗中的母親。
“你沒事嗎?”晏素柔單手輕輕捂住了嘴,“那裏的結界,沒有傷到你嗎?是了……是了……”她近乎喜悅的語無倫次起來,“當然不會有事了,神女大人怎麽會傷害您呢,您可是她的血脈,是她的希望,是她期盼已久的人。”她甚至捂住了臉頰,眼淚很快就流了下來。
“自從您被送走之後,神女大人就非常的悲傷,神祭之地再也不曾開過花,也見不到滿目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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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高興。
白将離感覺得到,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從心底知曉,從骨血迸發,他甚至能感覺到從她手心傳來的一點溫暖感。
不是他所想過的任何一種母親,但并不令人失望,這種血脈相連的鮮明感覺,已經勝過一切。
不知不覺中,紫府裏的金芒似乎更加耀眼了起來,源源不斷的奔走在四肢百骸之中。
“她受的傷很重嗎?”白将離耐心的重複了一次,甚至伸手輕輕為鸾姬撩了一下發鬓,他心裏很歡喜,想找個師兄說一下,但又有些舍不得鸾姬,只好站在棺邊,詢問晏素柔一些自己疑惑已久的事情。
晏素柔又恢複了之前淡淡的樣子,但雙眸依舊微微彎起,顯出幾分笑意來:“神女大人不曾受傷,只是因為魔尊被囚,神女大人傷心欲絕……,故此自我封印罷了。”
白将離的手頓時一滞,他輕輕松開了鸾姬的手,看着那只雪白的手柔軟的跌落回去,卻有些茫茫然:“你是說……她沒有事?只是……只是因為魔……我父親?所以,将自己封印了?”
“恩。”晏素柔的回答打碎了他最後一點幻想。
……
這是白将離在禁地的第三天。
晏素柔當天就回來了,不用說也知道大概是從小缺愛長大卻沒缺鈣的小白白想跟娘親呆一會,盡管這麽久讓徐岫有點出乎意料,但也沒太吃驚,該吃吃該喝喝,沒事兒就逗逗小烏黎,小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這天晚上下了一場小雨,白将離也回來了。
他的模樣很可憐,渾身濕漉漉的,頭發衣服都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按他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如此狼狽。徐岫喝着茶打量了他一兩眼,心想一定壞事兒了,然後悶不吭聲的把懷裏睡了個底朝天的烏黎拎着腳丢床上了,不緊不慢的去拿了架上挂着的幹布。
“師兄……”白将離站在門口,發髻都散了,鬓角濕潤潤的貼着眉眼,看起來有點……像水墨描淡的橋上傘下愁心人。徐岫沉沉的應了一聲,摸了兩下發現是抹布,又給挂回去了,想着要不要給他打個打火機烘烘幹算了。
晏素柔來的很及時,撐着傘,左臂上挂着布,袅袅娜娜的從雨中走來,形如神仙中人。徐岫簡直想把她當觀音菩薩拜,直到晏素柔……
“請跟我來。”她淡淡說着,用那一大塊布裹住了白将離,徐岫看清楚之後差點沒眼紅的目眦盡裂(徐:請不要管這個成語适不适合出現在這裏。)。
尼瑪!雲霓白綢!尼瑪!人家好歹是先天法寶!就算不是極品你也不能把它拿來當擦水的普通布啊!你給我啊!你給我我把衣服脫了給他擦臉都成啊卧槽!放開那塊雲霓白綢,讓我來!
上一刻還拿着抹布的徐岫覺得自己簡直弱爆了。
白将離沒有看她,只是直直的看着徐岫,神色哀然。晏素柔當即看向了徐岫,她神色也未改,卻讓徐岫覺得有幾分不自在,但也不好跟姑娘家計較,只得溫聲說道:“你且随這位姑娘去換件衣裳也好,這般濕漉漉的,實在不大像話。”白将離猶豫了一會,才低下頭,默默點了點。
估計白将離中間還洗了個澡泡了個桑拿(雖然大概也沒有桑拿),然後才換了身衣服回來了。
因為徐岫把烏黎扔進大被窩裏給白将離暖床之後又把他抱到他自己的小搖床裏,最後細心的蓋上屬于烏黎自己的小被子,然後又一臉神棍的坐下來喝了一杯茶吃了兩塊糕點之後,白将離才進了屋。
他換得這一身是虹霞彩緞裏的玄緞,繡着銀灰色的雲錦暗紋,下擺用顏色相差無幾的暗線(估計線的材料是龍筋來着)繡出了騰飛的鳳,輕輕薄薄的一件睡衣款。徐岫想他這一身穿出去,稍微識貨點就能當街把他扒了,當然這個能不能成功就先被說了,總之自己現在是挺想把他扒了的,鸾姬親手繡制的衣服,用得線跟材料絕壁就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搞不好很多都是古董跟已經滅絕了再也找不到的東西。
“你看起來很累。”徐岫慢條斯理的吃完了手上拿着的茶糕,放臉盆裏洗了一遍,又用抹布擦了擦,這才小心翼翼的碰上白将離的衣服,面色溫柔,“去休息休息吧。”
白将離被帶得很容易,他對關系好的熟人向來有些難以抗拒其要求,加上他也的确很累了,便安安靜靜的脫了鞋子進到被窩裏,還是溫熱的,有點師兄身上的藥香,清淺淡然,似有還無。他閉着雙眸嗅了一下,感覺到徐岫坐在身邊後,便微微曲起身體,将頭靠在了他的大腿上。
說實話徐岫起初還真有點被吓了一跳,不過雖然他覺得這樣過于親密了些,但按他們的關系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況古人不是說什麽掃榻相迎之類的,老開放了。故此只是調整了一下位置,就伸出手去輕輕撫過白将離散開的烏色長發,沒有再亂動彈。
小搖床裏的烏黎吧唧着嘴巴,懷裏還抱着一個空空的藥袋子,口水流了一下巴,嘟囔道:“吃花花………”
徐岫沒聽清,只當烏黎說夢話,也沒太在意自己身上的藥囊什麽時候不見了;白将離覺得精神分外疲憊,自然也不會過于分神去聽烏黎說話,兩人就靜靜的維持這樣的姿勢過了好一陣。
“我以為……”良久,白将離才靜靜的開了口,“她即便不如蛟女那樣,為了烏黎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也一定是有什麽苦衷,才不得已把我丢下。”
徐岫一言不發,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嘆了一口氣。
鸾姬是個很難講的人物,她首先是一個妻子,其次才是一個母親;對于她而言,什麽都比不過她的丈夫,所以當魔尊被鎮壓在煉獄塔下,她選擇了自我封印。她對白将離并非不愛,只是沒有愛她丈夫那麽多,那麽深,所以在解封之後,她對白将離總是小心翼翼的。作為一個母親,她錯過的太多太多,足以令她遺憾終身,但如果歷史重來,她依舊會無怨無悔的封印自我,在沉眠之中等待來她的丈夫。
并非是為她開脫,而是這個女人,已經嘗到她選擇得到的苦果,但她起碼,從不曾因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白将離則比較複雜,他要真得論起來,現在也是一個老妖怪了,不過他當年因為父母雙方勢力的争奪,直至幾百年前方才得以生長。他的母親一方認為他應當被封印起來,直至鸾姬解開封印,養育成人;而他父親那方則認為白将離應該被帶回魔界教導,等到他身體裏魔血激活之時,代替魔尊管理魔界。
最後才商議出,讓他到人間走一遭。以兩百年為期,到時候滅去收養他的人,無論尊卑,任他一人在世間游蕩。若成才,到時便再接回來由他抉擇,若不成材……便當養一個廢物,待何時神姬醒來,魔尊出塔,也好有一個交代。
說白了就是除了這兩百年來學的那些東西,門派交情跟關系都別想打,你要麽混成龍,要麽混成蟲。
“我今天見到她了……卻覺得,不如沒有見過。”白将離靜靜道。
徐岫輕輕摸過他的耳垂,冰涼涼的,忍不住捂了上去,他有個壞習慣,特別喜歡摸人家耳垂,不碰還能克制着,一碰就很難收手,對方要不提,他就當自己二皮臉不知道。摸着耳垂,徐岫整個人都眯起眼愉悅起來了。
“這不像我認識的将離。”白将離聽見師兄的聲音裏沉穩帶了一點輕微的笑意,“将離,人這一生要經歷許多變故,我反而覺得你知曉了,要比不知道更好一些。你若不願知道了,只知一味躲避,便不是那個欲以劍證道的将離了,他當無懼無悔才是。”他感覺到徐岫柔軟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過頭皮,撩起一段發來,讓他感覺到一點溫暖,又很快冷卻。
白将離覺得越來越困了,雙眸微微阖起,總覺得心裏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與師兄講,卻耐不住睡意,靜靜的閉上了雙目,沉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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