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這是徐岫第二次夢見蕳清,卻不像第一次那樣。

這是一處小苑,鳥語花香,蕳清坐在池邊的石頭上小憩,只着一身月牙白衣裳,他氣質溫潤淡然,倒也相得益彰,好看無比。但這讓徐岫覺得有些怪異,他仔細端詳了許久,才發覺別扭來自何處,蕳清的魚尾跟耳朵,還有那些微末的銀鱗都消失不見了,形同凡人。

這時徐岫忽然眼前一花,只見着蛋蛋撲了過來,直直奔進了蕳清懷裏,這勁頭又猛又急,蕳清一下子便“砸”得清醒了過來,惹得徐岫大皺眉頭,但他卻并無任何不悅之色,只是輕輕撫了撫蛋蛋的辮子——他的指甲也變得圓潤飽滿,不複以往那般尖銳。

徐岫大概能确定這次的夢境裏,蕳清他們是看不見自己了。

蛋蛋既然過來了,折丹自然也不會太遠。他手腕上纏着一塊造型奇異的紅珊瑚镯,走得不緊不慢,眼睛倒是一直盯着蕳清,似乎心情很好。即使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但徐岫還是下意識的避開了折丹,倒是折丹若有所覺,粗粗的掃了一遍這邊的地方,不過倒也沒有太上心,很快就轉了回去。

“這次聯姻,只因你的族人蠢笨不堪,自斷氣數,怎麽不見你惱怒半分?”折丹爽快的撩了下衣擺,也坐在了蕳清對面的石頭上。然後彎下身去分蕳清的裙擺,将他的鞋子脫了下來,擱在一邊,然後握着那對肌骨分明的雪白腳踝,小心翼翼的将其放浸池水之中。

蕳清的一雙腳雪白可愛,十個趾頭都是淡淡的紅色,看起來又柔又軟,浸入微涼的池水裏,又添了幾分晶瑩。他看起來似乎并不以為意,但顯然還是因此歡喜的,眉目不禁松了幾分:“何必惱怒呢。”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順着蛋蛋的背,小太歲撅着小屁股對折丹擠眉弄眼的。

徐岫倒沒有太注意,他的視線完完全全被蕳清的雪足奪走了,心裏頓時了然何以男人多足控。

“既然不惱怒,為何我罵你族人蠢笨不堪,你卻不反駁?”折丹笑道,又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小太歲的屁股,蛋蛋只露出一副分外陶醉的模樣來刺激他。

蕳清微微蹙起眉來:“你又不曾說錯,我為何要反駁。只是有因便生果,我無端受得他們供奉尊敬,這便是因;我輾轉來去續他們氣數,以此報之,便是果。”

“你倒是看得開,我明明每每被你堵得無話可說,心裏卻還是歡喜的,真是奇妙。”折丹啧啧了幾聲,倒也沒有多做糾纏,只是輕抖手腕,又道:“你來看看,這株千年血珊瑚,你可喜歡?”他腕上那塊被徐岫誤認為是镯子的珊瑚玉忽然跌落在水中,但很快長了開來,碧綠的池水中蕩出一小片紅豔麗色,煞是曼妙。

“你心中無怒意,自然不生火……”蕳清淡淡說道,餘下那些話見着那紅珊瑚便消了去,唇瓣抿起幾分,只回應說,“你有心了。”

折丹手長腳長,只伸手探入池水中折了一段珊瑚來,珊瑚出水時,那些外邊的皮便脫了下去,變成一支模樣素樸的紅玉簪子來,被插在了蕳清的發上。折丹坐直了細細打量了他好一會,又眯眼調笑道:“還有呢?”

“你辛苦了。”蕳清神色未改,只是又拍了拍在懷裏一拱一拱分外不老實的蛋蛋。折丹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徐岫一個沒能忍住,立馬笑了出來,也不管看人家夫妻恩愛情趣會不會瞎眼。

這個時候折丹倒是怒極反笑,竟摟了蕳清,湊過臉去,吻在他的唇上,額頭相抵:“你雖不給,我也照舊可以自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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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蕳清顯然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頓時睜大了眼睛。

天地突然旋轉起來,徐岫正看得熱鬧,卻覺得頭昏腦漲,疼痛欲裂,心口也被壓制的像是難以呼吸,當即一手按着頭一手緊緊得攥着自己的心口蹲了下去。

不消片刻,他眼睛一黑,只感覺到疼痛緩和後,頭似乎枕着什麽,口中正是幹澀,又被人哺了些清水入口,下意識的便吞咽了下去,但唇瓣上柔嫩的觸感卻分外的鮮明了起來。

徐岫嘗試着睜了一下眼睛,卻又有幾分不适應暖黃的燭光,便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噴灑在人中上炙熱的呼吸,嘴唇上的那份觸感,從對方口中傳來的清水,猶帶一點溫度。

他睜開了眼睛,倒沒有再看到燭光,視線已經被白将離的臉所阻絕,只看得見他纖長鴉黑的睫毛跟那雙睫毛下,藏着的黑眸。

“師兄。”白将離倒是落落大方,見他醒來,素來冷清淡漠的臉上也不禁帶着幾分喜色。

“将離……”徐岫将口中殘留的清水盡數吞咽了下去,聲音倒不顯幹啞,只是有幾分孱弱,“怎麽回事……”他困惑的捂住喉嚨,倒也沒有在意自己靠在白将離懷裏的姿勢。

“你已經睡了半月有餘了。”白将離撩了一下他的長發,既然徐岫已經清醒,當然就無需那般喂水,便自然萬分端起碗遞到徐岫唇邊,看他一點點的慢慢喝進去。

半月有餘……?

徐岫搖了搖頭,單手撐住了頭,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他的神智還有點恍惚,難以歸位,只是下意識的說着話,“但是我突然想不起來,是什麽夢了……”他靠在白将離懷裏,只覺得腰上一緊,頭靠着對方的肩頭,這姿勢雖不算舒适,但卻令他很是習慣跟安逸。

“那就好好休息。”白将離攬着他,将碗放在櫃子上,輕聲說道。趴在床腳的烏黎盯着他偷樂,徐岫應了一聲,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不過不知為何,在尋找周公之前,徐岫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非常嚴重的事。

烏黎湊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徐岫的睡顏,才露出兩顆大門牙,然後突然鑽到白将離的懷裏,把他的一只手拽過來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眼睛裏像是有淚花花,卻還逞強說:“看在你們這麽孤單的份上,我就犧牲一下自己,讓你們把我當成你們的孩子好了。”他挺着小肚子蹭了蹭白将離布滿劍繭的掌心,又抓着徐岫的袖子,蜷起來,很快把眼睛閉上了。

不知從何吐槽起好的白将離只是下意識舔了舔幹澀起來的唇,無奈的搖搖頭,将烏黎也抱進了懷裏。

“我娘說……我爹就這麽抱過她,當時我也被抱着。雖然我不記得了。”烏黎閉着眼睛,若無其事的小聲說道。

“嗯……”白将離摸了摸他的頭。

一夜燭火微明。

漠北荒沙,夜

“羅浮。”白玉英站起身來,越過篝火看向那個幾乎融入黑暗的玄衣男人,淺淺笑了起來。

羅浮木讷的看着她,然後才将手中有幾分枯萎泛黃的芙蕖花遞到她手裏,一字一頓道:“你,昨晚,說,想看的。”繞是白玉英與他相處已久,卻也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然後才将那朵芬芳不在,顏色也不大好看的芙蕖花接到手中,蔥白的手指輕輕撥動了花瓣,神态溫柔。

昨晚?

“如果是在江南,那麽芙蕖應該開了,可惜沒眼緣看。你見過芙蕖嗎?就是蓮花,很好看,也很香。”

……

“我昨夜只是提及這個時節的芙蕖開得最好而已……你何必費心……”白玉英轉動了一下花莖,抿起唇來,心裏升起些許愧疚感,“從漠北到江南,你這一天一夜,想必很辛苦吧。”她再不懂世事,也曉得凡人與修仙者不同,但也因為她并不是分外清楚,因此也不知這段距離,即使再好的馬,馬不停蹄的趕路,也要花上三天三夜。

羅浮倒沒有在意什麽,只是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眸子裏印着跳動的火花,搖搖頭道:“不,辛苦。只是,花,難看,了……”

這個世界上,除了師兄跟爺爺,還沒有誰對她這麽細心過呢。

白玉英握着花有些難過的低下頭,她可以讓花重新變得像剛開那樣美豔動人,但荀修師兄說過,在凡人面前,是不可以用這些神通仙術的。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在隐瞞跟欺騙羅浮一樣,羅浮對她這麽好……

“對不起,你,不喜歡,嗎?”羅浮微微皺起眉頭來,看着白玉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無暇臉龐。

白玉英急忙搖搖頭:“沒有沒有,我很喜歡。只是……你對我真好,除了我大師兄跟白師兄,還沒有誰對我這麽好過呢。”她提及師兄時臉上蠻是憧憬跟敬仰,羅浮淡淡的挑了挑篝火,他不喜歡白玉英那麽開心的提別的男人,但是對他而言,只要白玉英高興,他也就高興了。

羅浮是她在沙漠裏救起的男人,好像是被曬暈過去了,喂了一顆清心丹之後就很快清醒過來了。盡管羅浮身上的殺孽很重,但人卻很好,他清醒之後,就一直偷偷在大漠裏照顧着白玉英,白玉英是修仙之士,便是不進食也無妨,但自從救了羅浮之後,帳篷前卻經常會出現死獵物。時間一長久,兩人也開始接觸,最後便決定一道旅行。

據說羅浮要去沙漠的深處,取回他自己的東西。而白玉英不過是想多看看,多見識一下天地風光(畢竟她沒有線索去尋找師兄,打算去那些奇異之地,說不準會正好碰運氣遇到師兄)。

“你,喜歡,就好。”羅浮說話慣來簡單分明,“快去睡吧。”

白玉英拈着花,蹲下來捧着臉看他,眨巴着眼睛:“今天的份你還沒說呢。”

這似乎讓羅浮有點窘迫,他猶豫了一會,才忽然非常快速的說道:“掌櫃的,給我包點幹糧。再給我一張地圖。”然後他頓了頓,又說道,“要一間上房,還要一桌好吃的。”

“我,會說。”他說完了這兩句話,又強調了一下,奇怪的是,那兩句話他出口毫無幹澀,但其餘話語卻有如結巴,語速緩慢,一頓一停。

白玉英彎起眸子粲然一笑:“呆子,我是為你好,人間有好多壞人,你要是說話不方便,會被他們嘲笑的。他們都是壞人,雖然不用理,但是就像蚊子一樣,嗡嗡的會很煩人。”她說話的時候,就像是滿天的星星跟月亮加起來也比不過她的美麗,羅浮看得有些入迷,直到白玉英嫣然一笑,站起身來跟他道過晚安後回了帳篷。

人間?

羅浮低頭看了看篝火,似乎想到了什麽,但沒有說出口,只是冷冷的看着荒月下的沙漠,很快就坐在了帳篷門口對着篝火堆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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