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
外頭下了小雪,地白風色寒,天是一層霧蒙蒙的淺灰色,看起來有十分的陰郁寂滅,令人心生抑郁之感,但許是因着屋內的火盆,他倒是覺得很暖。
白将離下了床榻,穿上了鞋襪,才将火盆熄了,這些事情他做來猶如行雲流水熟練至極,仿佛早早做過千百萬遍一般。而後他又做了些家務瑣事,方才得了空閑到屋外去練劍,屋外的雪深得很,雖現下只是小雪如飄絮,但地面積起的雪堆卻足以叫人陷進半條腿去,不過這對白将離并不是難事,換句話來說,這世上大多事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麽難事。
他又練了一會劍,隔壁相鄰的屋子才開了門,高挑清瘦的男子披着一件雪白的毛絨大氅,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這麽靜靜的站在門口那看他,不時咳嗽兩聲,蒼白的面容與雪地兩相呼應,無端生出一副清淺恹恹的病容來;但那段俊雅肅穆刻在他的眉梢,眉骨眼波輾轉之間,依舊顯得正經優雅。
那男子的大半邊臉龐都遮蔽在寬松的帽子下,只朦朦胧胧的瞧見了雙眼與臉部輪廓,白将離卻好似熟稔至極一般笑了起來,輕聲喚了一句:“師兄……”
師兄……
白将離猛然睜開雙眸,感覺到手臂側邊貼着較自己低溫許多的肌膚,他伸手去撫摸了一下,卻觸碰到對方關節分明的手指;心情似乎有些游移不定起來,他的指腹緩慢而溫柔的摩挲着那層表皮,小心的用皮肉刮過對方圓潤的指甲,然後将他的手掌一點一點的納入手心中,握得緊緊實實。
這是他第二次夢見師兄,卻都不盡如人意。
第一次是掏心,第二次卻是病重……修士多在築基之時便可寒暑不侵,但師兄元嬰期的修為,卻畏寒如斯,恐怕不是修為大退,而是徹徹底底變回了凡人。
“我近日占蔔了一卦,荀修有生死大劫,難避難逃,必死無疑。”
腦中又回閃過女子輕柔悅耳的嗓音,她的聲音無波,她的面容平靜,好似凡俗生生死死與她毫無幹系一般。她慣來擅長叫人絕望,當日海底城的玉英宗滅門一事,現下師兄即将面臨死劫一事。
白将離知道自己在遷怒,他的怒火與恨意不可克制一般的宛如波濤翻湧,他掌心中的這份溫暖,也像他永恒得不到又或者是得到又失去的東西一樣,轉瞬即逝,甚至不給他任何抓住的機會。
“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猛然揪住胸口的衣服,白将離狠狠吸了一口氣,冷聲說道。惡屍在他的胸腔裏爆發出了高亢而冷酷的笑聲,然後沒了聲響,但白将離也感覺到自己心頭那股子猛然升起的強烈憤恨也漸漸消弭了,他用拇指去撫摸那在他手心之中的柔軟肌膚與纖瘦的關節,他感覺到血液的流動與脈搏的跳動。
師兄,也會離開嗎?
得不到什麽,也就不會失去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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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将離閉上了雙眼,感覺到手心裏的手掌漸漸恢複力道,動彈起來,然後卸去了自己的力勁,任由它輕易的滑了出去。而後他聽見了師兄坐起來的聲音,那雙剛剛離開的手又回來了,重新貼上了自己的額頭,沒入自己的發鬓,手指有力的按着頭皮,但并不劇烈,因而并沒有什麽疼痛感。
“将離,你怎麽了?”
師兄的聲音很沉,但呼吸有些不穩,似乎很是緊張;黑暗之中白将離看不清楚他的模樣,而此刻此時他也滿心疲憊,再無探根究底的心情。他矮下身體,枕在師兄的膝頭,感覺到對方有片刻的僵硬,但随即便軟化了下來,他明白自己此刻有些孩子氣了,卻阻遏不住這種疲憊的渴望與依賴。
“師兄……”他低低的喚着,感覺到臉頰緊貼的那部分大腿似乎有些許顫抖,但并沒有太過在意。
這次師兄花了比較漫長的時間來回應他,但白将離并不确定究竟是因為等待顯得太過漫長還是別的什麽,也許只是錯覺;惡屍因為這樣而心滿意足,他甚至愉悅的幾乎想将白将離取而代之,可最終他沒有,反而是安靜的享受着這種不多的滿足感。
白将離在徐岫的聲音啓開唇縫的那一剎那,輕而沉穩的說道:“宗門被滅了。”然後瞬間寂靜了下來,仿佛萬物化為枯骨虛無,天地合攏,混沌始開那般寂滅的安靜。
這是他們第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論這個話題,但徐岫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白将離提出來的,又或者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這件事。
“我知道……”徐岫輕輕說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感覺到了自己因為呼吸而劇烈起伏的胸腔,那些因為白将離不自覺的親密而帶來的喜悅感一掃而光;他伸手拂去對方長長的鬓角,神色冷漠。
我救不了他們,就好像我救不了自己一樣。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百曉生,不是主角,更不會是反派。甚至這百曉生也沒有為我帶來什麽好處,利用讨好你到喜歡上你……除了作繭自縛、自作自受以外,還有什麽好形容的。
他撩起白将離的鬓角,摸索他額角那處光滑的肌膚,想象親吻上去的感覺,但最終有心無膽,不敢冒險,很快就将鬓角又放了下來。
然而白将離并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仿佛剛剛只是他無心拈來的随口一言,但他很快将手伸上來握住了徐岫的手掌,手心覆了上去,輕輕的說:“我不會讓你死的。”他握住徐岫的手移到了眼睛附近,纖長濃密的睫毛掃過徐岫的手心,近乎不堪一擊的溫柔。
那些紛亂瑣碎的事物一件件從腦子裏抛了出去,生死劫難、宗門滅亡……一樁一件又如何,遺留着也無任何用處。徐岫僵直了身體去按着白将離的上半張臉,安安靜靜的看他恬靜的睡容。
徐岫沒有回應,但是他在白将離再度沉沉睡下的時候,附身吻了他。
白将離,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手了。
這盤棋,咱們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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