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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三日了,他們抵達朝鳳山仙居雲隐鶴鳴的第三日。

但還不曾見到那個人。

徐岫總覺得有些怪異跟恐慌,這種情緒侵蝕他的神經,啃咬他的心髒,令他坐立難安、焦躁至極。

雲隐鶴鳴是一處洞天福地,靈氣氤氲,草木枯榮皆生發由天,竹屋錯落,花圃并着翻開的泥腥地,中間一口井,靈泉為心,井水冰涼徹骨又清甜可口;屋內還擺放着竹榻桌椅,竈間擺列着排排盤碟碗筷,還懸挂着許多吃食種子,叫冰封着,化不開,色澤豔麗新鮮至極。若不是這整日下不完的雪天,可算得上是徐岫心中完美的隐居之地,自然,現下也不差。

徐岫站在梨樹下,白将離撫着劍坐在門口的青石階梯下,他的黑色長發绾了大半,露出脖頸處的肌膚來,看起來蒼白冰冷,仿佛下一刻便會并着雪水一同化在這蒼茫白色之中似得;但徐岫撫過他致命的咽喉與脖子,知曉那裏的溫度何其炙熱,知曉那裏的血液何其鮮活……自然,也知曉這個男人,多麽信任他。

白将離在喂煌光自己的鮮血,劍身割破他的手心,鮮紅的血液塗抹在煌光的劍身上,很快就被吸了進去。這件事白将離做的很認真,他從頭到尾将煌光通身抹上了自己的血液,手心的傷痕劃得亂七八糟,有些傷口結痂了又破裂開,但痕跡終究越來越淺,最後都靜靜的消散了,連脫落的死皮也不再見。

然後他說:“我夢見了她。”聲音幹澀冷硬,像是雲隐鶴鳴的地,覆着冷冷冰雪,再擊不碎,勾刮也只能聽到粗粝的聲音,“她抱了我一宿,卻只為了第二日天明毫無眷戀的離開……甚至不肯回頭看我一眼。即便我怎麽喊她,她連轉頭給我一個冷笑也不肯。”

徐岫還記得這個片段,是在白将離出發去煉獄塔之前,因為鸾姬在封印之中對丈夫跟兒子的深深思念而引發的,這個劇情點間接造成了白将離的惡念促生。而且他還記得這個片段裏的鸾姬抱子,抱得是當年五六歲雪白可愛的小将離,正是幼童半懂半癡之間的時日,既不是什麽都不懂,也不會懂太多。

最終徐岫什麽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伸手覆上他的肩膀,卻被白将離倚靠了過來,手便變成了攬住他的肩頭。白将離頭靠在他的腰間,閉着眼睛一言不發,徐岫此刻心中毫無半點绮念,只是雙手環着白将離,斟酌了半晌,才靜靜說道:“做你想做的。無論你最後選擇如何,師兄……與玉英,都還是你僅剩的親人。”

很快徐岫就弓下腰來,兩個人緊貼着,白将離聽見徐岫的聲音又輕又慢,像是碎石割開那些柔軟的肌理,在唇齒之間摩挲,褪去表皮的沙石,獨留下肉軀難以磨滅的鋒利森冷:“人最是多變,傷人最深的恰恰正是自己,師兄不希望你後悔。你盡可放手随心所欲,只要日後毫無悔恨,便已足夠。”

若世上有人縱容自己至極,恐怕非師兄莫屬。

白将離啞然失笑,然後輕聲許諾:“将離之于師兄,亦是此心。”

此心?你知道我是什麽心?

徐岫看着白将離透徹清明的瞳眸,看着他在日光下泛着淺金色的虹膜,看着他鋒利如刀的眉峰,看着他微泛血色的薄唇,然後在心裏冷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喜歡你?知道我在夜裏吻過你?知道我對你別有異心?知道我想拽你下神壇?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還是知道……我處心積慮、步步為營走到現在,站在你身邊,卻也因為你全部亂套。

這種感情來得過于猛烈,簡直叫心髒都不堪重負的絞痛翻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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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最終只是清淺而恬靜的笑了笑,伸手撫摸過了白将離的長發,玩笑道:“這倒是再好不過了。”

感情慣來是鸩毒,飲得一杯醇香酒滿,解得一時幹渴,而後必将燒得你血脈枯幹、烹得筋骨碎裂,叫你疼痛難忍,叫你剖肝取心,叫你無地自容。此生不敢再碰第二杯,卻耐不住渴耐不住饑,作繭自縛,飛蛾撲火。

白将離便回了一個笑,色染眉眼,燦若雲霞,天下芳華皆聚在他眉眼之中,久來未收,一霎不放,好似時光永駐,亘古不化。

“若世間僅剩一人足窺我之真心,定非師兄莫屬。”

徐岫表面上笑着,心裏咬牙切齒的恨透了古人說話的暧昧勁兒:再說能看有什麽用?我是要你把我塞進你心裏頭去,你肯麽?

……

夕日又沉,天光降輝,今日一過,便是第四日了,白将離陪不了他太久,但總該開始習慣了。

徐岫找出了個酒窖,取了一壇貼着梨花雪的酒壇,揭了蓋,便嗅得滿鼻濃郁香氣。他坐在雪地裏,捧着酒壇子一口一口的喝着,冰涼的酒液傾倒在他面頰上的時候,他并沒有感覺到什麽潇灑的豪氣或者是想奔放高亢的大笑幾聲,他只覺得冷,裏裏外外,透骨生香的冰冷。

他是個很怕寂寞的人,卻注定得孤獨渡過餘下的人生。

這世上他唯一愛的男人注定要走上一條遙遠而孤高的道路;而這世上沒有他真心以待的朋友跟兄弟。

酒的醇厚混着他身上的鬥雪紅蔻,香氣甜膩醉人,又如樹梢梅花之間交纏的淺淡冷香,若真是醉死在這裏,大概也會美好如畫。

“将離……你舞一劍,贈我下酒如何?”徐岫沾染了酒液的手指一寸寸撫過自己的臉龐,輕略過鼻骨,只覺得自己醉得一塌糊塗,腦子裏卻像是被潑了桶清水,沉重的鮮明着。他借着酒意輕狂孟浪,随意出口,卻在那人走來時怯了膽子。

白将離的玄色袍子像是籠着月紗,星辰閃爍,他面容平靜,足不生風,走得極文雅又平靜,卻輕輕松松遮去半邊天地,擋下月光瑩芒,這份風姿,恐怕望舒也難比其一。他半跪在徐岫身邊,将他籠在自己身下,靜靜問道,“那麽,師兄想看什麽?”

“我想阿蒼了……”徐岫答非所問,輕聲說道,“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摯友。”酒壯人膽,徐岫伸手摟了白将離的腰身,靠近對方懷裏,傾倒的酒壇流了一地的酒液,醇香四溢,混着空中雪花的清冷氣息分外迷人,叫人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卻也清醒至極寒冷至極。

白将離遲疑了許久,方才伸手将人抱住,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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