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南天晴說累了,便和南陌生一起躺在床上。如同幼時一般,兩人同榻。
南天晴背對着南陌生,看不到她的表情,南陌生才敢肆無忌憚的流露出心裏複雜的感覺,盯着南天晴的背,南陌生伸出手指在她背後慢慢寫着什麽。
“阿生,你想玩猜字游戲嗎?”感覺到背上的手指,南天晴猜測着南陌生的心思。
南陌生點點頭,吸了吸鼻子說道:“恩。”
“好,阿生寫,姐姐猜。”南天晴聽出來南陌生啜泣的聲音,她沒有轉過身将她抱在懷中安慰,假裝沒有聽見地歡喜道。
南陌生一筆一劃的寫着,很認真很認真。
南天晴捂着嘴巴,眼淚肆意的落下,這一夜注定無眠。
第二天,南天晴便下山了。
南陌生在送南天晴離開的地方站了一天,脊背挺直,直到枯心大師站到她身邊,她才動了動僵直了的脖子。
“陌生,今晚的柴不夠用了,你去後院抱點回來。”枯心大師說完,轉身便走。
南陌生想問她後院在哪裏,眨眼已經看不見她了。只好四處走走看看,前面有個小沙彌抱着一捆柴走過,南陌生想了想便順着他來的方向走去。
命途山上有一座寺廟,享譽南城,但是寺廟的主持不喜諸多煩擾,經常關閉寺門謝絕山下虔誠的香客來此燒香拜佛,只在每月初三才大開方便之門。
枯心大師在命途山上潛心禮佛數載,和寺廟的主持也是相熟的,在寺廟裏擔了教習的位置,吃穿用度都由寺廟供應。
南陌生去的地方正是寺廟的後院,堆滿了木材。和一個小沙僧說明來意,南陌生便站到一邊等着他把木柴給她。
“枯心大師要的是木炭還是燒火的木柴?”小沙僧問了一句,南陌生卻答不上來。
枯心大師只說要她找柴,卻沒有說明要幹什麽用,山上的溫度到了夜裏便冷下來了,很有可能是為了取暖才讓她來這裏找點木炭回去的,只是萬一是另外一種可能,南陌生卻不知道該如何了,她初來這裏,對枯心大師的作息一點都不了解。
小沙僧還在等着她的回答,南陌生只好選擇一樣,大不了,不對的話再跑一趟就是了。
抱着木炭回去,枯心大師在竹屋前的空地上伸展拳腳,看見她手裏的木炭指了指房間。“放到裏面,出來吃飯吧。”
南陌生一手髒污,黑乎乎的手懸在空中,無措的看着枯心大師。
“那裏有水。”枯心大師随手指着一個角落,南陌生走過去,傾着身子洗淨了手。枯心大師招呼她吃飯,桌上擺着簡單的菜色,一點油水都沒有。南陌生吃進嘴裏,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難吃而已。
“陌生,你是想跟着我休息佛理呢?還是想去學一些傍身的技能?”枯心大師慈眉善目的問道。
南陌生不作答,她也不急,耐心的等着她嚼完嘴裏的飯,看着她讓她知道自己在等她的答案。
“都可以。”
枯心大師怎不知南陌生心裏有份執念,有心幫助故友之女走出困頓之境,更是盡了十分力。“那便先跟着我修習佛理吧。你學得厭了便去主持那裏轉轉,看看有什麽感興趣的事情,不管天文還是地理,甚至武林秘籍只要你想學的,我可以幫你讨一份人情。”
“謝謝枯心大師。”
如果是普通人,聽到有機會學得主持任意絕學之一,一定不會像南陌生這般淡然處之。銘寺的主持瀚海大師可以算得上舉世聞名,曾貴為帝師卻甘于平淡歸隐山林,念及蒼生福祉創了這銘寺,許是瀚海大師真的有通天之能,來這裏祈福竟很是靈驗,便有遠道而來的人虔誠等待,只為心中所求。
“瀚海大師能解人心所惑,或許你心中的桎梏能夠解開。”枯心大師難得需要向別人推薦那個享有盛名的師哥,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看到一向受盡膜拜的某人看到有人竟然對他無視會是什麽反應。
“陌生心裏并無困惑,跟着枯心大師便好。”南陌生說。
枯心大師不再強求,自己這裏只有一個人,很無趣的,她怕這個本來就性子悶的孩子跟着自己更加內向,瀚海師哥那裏有衆多同輩,希望她能遇到相投的人,轉轉性子。不過既然南陌生自己沒有這個意願,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連着一個月了,南陌生每日悶在房裏抄寫經書,喊她吃飯她便出來,和她說話她總是淡淡的,枯心大師不禁擔憂起來,她記得莫回性子挺外向的,愛到處玩鬧,怎麽南陌生一副木頭的樣子,又想起她年幼便失去雙親,又覺得她可憐。
思緒落定,枯心大師便帶着南陌生,去見瀚海大師,他的性子古怪,應該有辦法惹起同樣古怪的南陌生的一點生氣。
“唔,既然師妹相求,便讓她留下吧。”瀚海大師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這裏男弟子衆多,她多有不便,晚上還是回師妹那裏住為好。”
枯心大師點頭應是,說完正事,瀚海便一改一本正經的神情,笑眯眯的舔舔嘴唇看着枯心。
“是嘴饞了吧?你們坐會兒,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枯心走後,瀚海掩不住的笑容看着南陌生。
“多虧了你,才能讓師妹下廚。嘿嘿,”
據說瀚海大師德高望重,而且貴為帝師。此時的瀚海哪裏能被稱作‘大師’呢?簡直就是一個老小孩兒,南陌生面無表情的腹诽。
佳肴當配美酒,在這銘寺之中,自然不可能有酒。瀚海便煮了一壺茗茶以佐美味。
南陌生咬了一口枯心大師端上來的點心,眼睛一亮。
來這裏一個月,清茶淡水的菜她吃多了,幾乎都快忘了那些香甜的口味,這些點心相比起來,實在算得佳肴了。
吃了甜食,南陌生心裏感覺舒适了很多。
枯心大師要回去準備每日的課業,瀚海讓她自便,南陌生想跟着離開,被瀚海一把拉住,笑眯眯的目送着枯心大師離開。
轉過頭,看着南陌生的小身板。“不錯,很不錯。”
南陌生任他圍着自己打轉,口裏念個不停地。想着自己以後應該就要陪着這個有點不正常的人,南陌生覺得自己的生活應該不會平靜了。
果然,瀚海鑒定完畢,便要南陌生跟着他學幻影步。
看他一副躍躍欲試很有興致的樣子,南陌生不忍開口說不想學的話。跟着他到了一片竹林,瀚海說了一遍基本的步法,便讓南陌生學一遍。
在心裏默默記下,便回憶着便模仿了出來。
“我沒看錯人,你還挺聰明的嘛。”瀚海得意的說,好像自己才是被誇的那個人。
南陌生走完步法,覺得這看似簡單的幾步,走起來挺有意思的,心裏沒有了之前的抵觸,瀚海大師又一心教自己,南陌生便漸漸舒緩了神色,專心跟着他學習。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
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枯心大師的竹屋,看着枯心大師緊閉的房門,南陌生決定不去打擾她了,進了自己的小屋。
房間裏放着一桶冒着熱汽的水,南陌生打開門正要出去感謝枯心大師的好意,便見一個小沙彌提着食盒過來,枯心大師也推開門,看向她這裏。
接過小沙彌手裏的食盒,枯心大師對南陌生笑笑。“洗洗過來吃飯。”
“恩。”南陌生掩下心裏的感動,輕輕點頭。
泡在熱水裏,身體舒服的忍不住想要睡着,想想枯心大師還在外面等着,南陌生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不敢泡太久。
簡單的食物,雖然沒有什麽味道,南陌生卻覺得很好。
就這樣閑雲野鶴,心裏不再有漣漪,那些時候無助、嫉恨的心情似乎離得很遠了,每天都能看見千山雲霧缭繞,心境也開闊許多,也許曾經執着的那些,真的只能成為過去了。
新年的時候,枯心大師邀了瀚海大師和她們一起,專門做了幾道點心,增加菜色,讓這年過得不至于那麽冷情。
南陌生跟着瀚海大師學會了幻影步,詭谲的步法已經練得如火純青,最近都在練一種劍法,兩人常常拿着兩根竹枝便比劃起來,身形翩舞間舞出許多灑脫。
這日的三人比平常放開了一些,枯心大師取了琴為兩人伴奏,南陌生一進一退之間掌握有度,和瀚海大師充滿勁道的劍招比起來多了幾分靈動。
枯心和瀚海之于南陌生來說,不僅是教導她的長輩,更是在她迷茫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悉心照顧的人,南陌生将她們的好都記在心裏。這世間,原來除了不可捉摸的愛情,還有許多事情可以消耗時間的。
一曲舞畢,南陌生手持竹枝屹立,雙眼望向撫琴而坐的枯心大師,再看看一臉欣慰的看着自己的瀚海大師,心中多了兩分平和,她們是強大的人,能夠在這遠離了塵世的地方,安守本心。
心中一動,南陌生扔了竹枝,朝枯心大師拜了下去。
“枯心大師,請收下陌生為徒,我願常伴您左右,遠離世俗。”南陌生此刻突然湧起的沖動,讓她說出那樣的話。
枯心大師看了在一旁笑而不語的瀚海一眼。“你塵緣未了,跟着我老婆子受這份罪幹什麽?你姐姐不是說讓你在這裏待兩年嗎,再過一年半載你就可以下山了。世事多有厄運,但是也有許多精彩,不要貪圖一時的平靜放棄找尋自己內心的機會。”
南陌生聽聞此言,知道枯心大師看穿自己想要逃避的想法。
是的,她只是不願再面對那份解不開斬不斷的情愁,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她不願再去受那份無望之苦。低垂着頭,南陌生默默的啜泣着。
瀚海看不下去,想要上前安慰她幾句,被枯心一個眼神止住了。“世上最難解的就是情傷,如果她不自己解開,終是惘然。”
瀚海只好和枯心一同離去,留下南陌生獨自飲泣。
展七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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