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死亡與新生
=殷落痕眼前迷迷糊糊,乍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啧,洛痕公子你還真是厲害,要死了還不忘你那本破書。”陸蒼茫一手像是提破爛一樣提着殷落痕,嘴上輕輕松松地嘲諷着。
殷落痕這大起大落地差點被折磨瘋,一聽這話就罵道:“滾你娘的吧,老子戀物癖不行嗎!”
……
陸蒼茫嘴角抽了一下,這家夥該不會是被那林雪藏吓傻了吧?他不再理會八爪魚一樣抱着自己的書不放手的殷落痕,卻很虛心地向林雪藏問道:“請問你是把他吓傻了嗎……”
殷落痕只想一頭撞死,這是什麽見鬼的語氣啊!陸蒼茫你丫的不是來賣萌的!你是魔頭!你是來殺人的好嗎?!
林雪藏比起陸蒼茫其實更像是魔頭,他輕輕咬着自己的手指,那指甲縫裏滲出了鮮血,“陸……蒼……茫……”
“還好你還認得我,咱們兩個人的深仇大恨,也該在今晚算算清楚了。”
陸蒼茫忽然就不笑了,滿頭雪發無風自動,玄黑的衣袍獵獵飛舞,整個人站在那屋脊之上,竟然讓人錯以為他會飛上天去。
林雪藏也是這樣的打算,他那才清澈一點的眼神又變得陰毒起來,殷落痕在一旁看着,忽然之間覺得很是悲哀。
仇與仇,恨與狠,相互之間糾纏不清,這将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只可惜,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殷落痕被陸蒼茫扔在房頂上,他知道陸蒼茫就是這要死的做派,也不介意他的粗暴,忍着身上的劇痛坐起來,将天訣攤開放在膝上。
天訣那幾行字這個時候看起來是這樣親切,天訣罵他:“你是個傻子。”
殷落痕笑嘻嘻的,竟然不覺得身上疼了,“我要是傻子,這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自戀狂。
天訣不想吐槽他,只問:“傷勢如何?”
殷落痕搖搖頭,“死不了。”
只是他怕林雪藏死了。
他的目光移向場中,陸蒼茫跟林雪藏已經飛快地互拆了好幾十招,出手都走的是狠辣的路線,不過陸蒼茫這種魔頭,能夠成為邪派的首領,自然是不凡,他內力比較精深,之前又沒有消耗,因為是洗愁谷叛出的人,所以對正邪兩道的功夫都有很深的了解,打起架來是占優勢的。
林雪藏雖招招攻他要害,卻不曾有一次得手,反倒是他應對陸蒼茫的攻擊有些手忙腳亂,露出了破綻,讓陸蒼茫趁機傷了肋下。
天訣頓時就有些無語:“不對啊,你能不能叫陸蒼茫這個瘋子不要傷林雪藏?要是他把林雪藏大卸八塊……本座……”
殷落痕一個激靈突然想起這個問題,對啊,絕對不能讓陸蒼茫殺了林雪藏!陸蒼茫那一手霜月刃一出,只怕林雪藏直接身首異處,或者被開膛破肚,一想到天訣要使用那樣的身體,殷落痕真是去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眼前這兩人激戰正酣,他又怎麽插得進手去?只怕他一喊,若是讓陸蒼茫分了心,這事情可就直接玩兒完了!
他看着兩人打成了一團,真是越看越心急,不由大罵了一聲:“操了個去的,這兩人要打到什麽時候啊!”
“打到他死的時候!”
陸蒼茫竟然還有心思聽殷落痕說話,他一掌切向林雪藏手腕,白瀑搬的長發在夜色裏高高揚起,随着他飛身而退幾乎裹住他整個身體。
殷落痕頓時想把陸蒼茫扁成豬頭,直接失控開罵:“你這是作死啊!他是林德勝的兒子,你殺了他自己怎麽跑?!老子怎麽辦?!你給爺爺我留個活口啊!”
聽聽這滿嘴的糙話!哪裏像是個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兒啊?
天訣真是覺得殷落痕把他這副身體的光輝都掉完了,現在就算是讓他去死他也不會用原來的這具身體了,這身體已經被殷落痕刻滿了黑歷史啊!
陸蒼茫竟然不介意他的話,反而立在屋檐那一角尖尖的椽上,笑說道:“沒關系,殺了他,你跟着我混好了,邪魔外道也有邪魔外道的生存方式,況且我看你也不像是什麽正道的人!”
靠,這是在鄙視他的人品嗎?
殷落痕嘴角抽得厲害,如果這一刻他是個武功冠絕天下的超級高手,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向拍死一只螞蟻一樣一掌拍死陸蒼茫!
林雪藏退到一邊,唇角已經溢出了暗紅色的鮮血來。
這鮮血的顏色不正常,可是林雪藏卻覺得沒什麽了不起,自從中了寒毒之後這鮮血都有毒了。
這一切都是拜陸蒼茫所賜。
他冷冷地一笑,“我不是怕死的人,我這樣,早已是生不如死!”
殷落痕本來想說“那你為什麽不早點死”,可是他看着林雪藏那蒼白的臉色,忽然覺得這句話太過惡毒,他又怎麽說得出口?
他不覺得林雪藏之前的溫文都是裝出來了,一個人如果是完全僞裝,不可能是那樣的——林雪藏,不過也是個被仇恨蒙蔽雙眼的可憐人。
在這個江湖上呆着,誰身上沒背着秘密呢?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變成如今的林雪藏。
這是一種奇怪的預感,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會成真,可是此時此刻,看着林雪藏冷澈的眼眸,他的心裏确确實實就是這樣的想法。
他嘆了口氣,摸着天訣的書殼的邊緣,卻對陸蒼茫說道:“留他一條命,不要傷他身體,我還有用。”
“哦?那這個人情可就要欠得大發了。”無論什麽時候心裏都有一本人情賬簿的陸蒼茫倒是不介意,開口就問人情。
殷落痕擡眼,陸蒼茫右手攏在袖子裏,他知道,此刻那袖子裏定然是一片寒氣——那把名動天下的霜月刃,已經蓄勢待發。
“你開價。”
“三個人情,三件事,我現在還沒想好。”陸蒼茫慢條斯理,只是整個袖袍已經鼓脹了起來,就像是兜着一團飓風一樣。
那雪發鋪在玄衣之上,直如黑白的水墨畫,恍然驚豔!
三件事,你當自己是趙敏呢!老子還在拍《倚天屠龍記》呢!
殷落痕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咬牙道:“我答應。”
于是陸蒼茫終于一笑,“做成了一樁很好的買賣。”
他高高地揚起自己的手,他黑色的袖袍在風中跟夜色融為一體,雪白的頭發卻被月色照的如玉一般晶瑩剔透。
霜月。
這一刃早已經震懾了世人的雪白,就那樣慢慢地沐浴在了月色之下。
那是一把通體雪白的薄刃,就像是刀片一樣,只比人的手掌大一點,彎月一般,恰好能夠被人捏在手中,扣在指間。
陸蒼茫出招的時候,整個世界,連風都寂靜,他的身影看似很慢地移向了半空,然後揚手,右手從左至右虛畫出一個半圓,勁氣四溢,然而撞擊出去的時候卻是悄然無聲的。
殷落痕的耳朵裏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張了張嘴,看着林雪藏那好不抵抗的姿态,那一聲“不要”被卡在了喉嚨裏,又被驟然起來的狂風噎住,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林雪藏倒下的時候竟然在笑,在帶着血腥味的風裏,他的白衣也染上鮮血,眸子亮亮地,仰望着星空,倒在地上的時候,塵土揚起,沾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那感覺,就像是冬日裏的白雪,跌進泥土。
殷落痕忽然難受,難受極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還有力氣從房頂上跳下來,然後越過陸蒼茫,慢慢地挪向了那仰躺在地上的林雪藏。
林雪藏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從頭頂上的圓月和星空,移到了殷落痕的臉上,他有些費力地勾起唇角,聲音啞到幾乎聽不見,“你真是……帶着目的……接近……我的嗎……”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回答“不”,因為林雪藏已經是一個将死之人,他應該讓他安心地離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說謊。
在林雪藏清澈的目光之下,他點頭了。
他就是帶着目的接近他的。
“不會說謊的人啊……”
林雪藏唇角的弧度忽然之間拉大,眼角卻有淚珠滾落。
那紫玉盒子落在一旁,月光下很是剔透美麗。
林雪藏的目光又緩緩地轉向那夜空,烏雲遮住了月亮,星星便更亮了。
這個世界,真真假假,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分辨清楚。
可是,他遇到了一個很喜歡說實話的家夥,盡管這人總是滿口胡言。
該走了……
他緩緩閉上眼,平靜得像是睡着了。
殷落痕渾身僵硬地站着,似乎再也走不動一步。
他背後,陸蒼茫冷漠地說道:“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殷落痕接話,他終于向前邁了一步。
誰對,誰錯?
錯的是五湖莊那些人,還是陸蒼茫?又或者,是林雪藏自己錯了……也許,錯的還有他跟天訣。
陸蒼茫彎腰撿起那紫玉盒子,這便是蒼雪了。
“蒼雪,留下。”
他愣了一下,看向殷落痕。
林雪藏已經死了,這蒼雪只是傳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并不能真正地救活一個已死之人。他忽然想起那天在茶館,殷落痕向他打聽蒼雪的下落的時候。
他淡淡問道:“給我個理由。”
殷落痕睜着眼,卻還是看着林雪藏,手中還抱着天訣,語氣卻是有些生冷的,很是僵硬,不帶有感情:“下次陪你到洗愁谷,搶一盒回來。”
陸蒼茫于是大聲地笑起來,然後随手将那無價的蒼雪扔到已死的林雪藏身上,說道:“這筆債,我記下了。”
說罷,他衣袖一甩,空氣裏一陣風拂過,再看時他人已經不在院子裏了。
這前些日子還遭到滅門之禍的院子裏,如今又躺了一個死人。不過這不是受害者,而是兇手。
殷落痕放下天訣,然後打開那紫玉盒子,看到裏面一團暗青色的苔藓,就是這樣小小的一團……
他掰開林雪藏的嘴,塞了進去,卻有水珠落到林雪藏那已經失去溫度的臉上。
天訣的書頁自動地翻開,瘋狂地卷動。
這一次,殷落痕沒有閉眼,所以能夠看得很清楚。
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虛影從書中緩緩地抽離出來,這虛影凝視着他,他也是回視他,忽然這虛影一晃,似是被清風吹散,消失無影蹤。
然而一眨眼之間,那些消散了的煙氣又重新凝實回來,這一次,卻是林雪藏的臉。
只是殷落痕知道,那不是林雪藏,是天訣。
眉眼間藏着的是亘古不變的傲氣,仔細打量卻還有幾分邪肆,只是那唇角此刻卻平直地抿着,似乎有些不悅,這虛影在他的目光之下俯身,嘴唇親親觸碰了他的額頭一下,可是殷落痕感覺不到。
接着他眼前一黑,直接暈倒。
天訣虛浮在半空之中,看了看天上被烏雲遮擋的月亮……
過了一會兒,烏雲走了,月又出現了,銀白的月光落下來,照着兩個倒在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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