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禍不單行時
姚守真等人趕到之時,山頂風雲尚未散去,青光卻早已消隐。山腳下有一處洞穴,劍意凜冽刺人,一行人距離洞口尚有十丈,姚守真便被那森然劍意阻住,只覺那冰寒紮入經脈,劇痛仿若削骨一般,再難寸進。只得派遣郭華執率幾個修為高的部下前往查探。
郭華執去不過半刻便歸,肅聲道:“人去洞空。”
姚守真冷凝視線投向那利劍斬劈出的嶙峋洞口,手指在袖下緊扣起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搜!”
郭華執領命,又見他面色擔憂,便安撫道:“邪鬼乃六兇之首,禍害命長,殿下萬勿擔憂。”
姚守真冷道:“我何曾擔憂那頭邪鬼……罷了,速速搜查。”
郭華執只得喏喏而去。
風啓洛縱使毒素盡消,卻幾乎耗盡靈力,此刻丹田中空涸空洞,經脈內細密裂傷尚未全數愈合,如今又強行禦劍,只覺氣虛神浮,不過數裏便不得不按劍落地,撐住樹幹急喘不已。又取出兩粒養元丹服下,方才有所好轉,只是丹藥靈力在經脈中一沖,卻叫傷口又加深幾分。
正一自他袖口中探出頭來,晶黑眼珠一轉便知端倪,憂心道:“你經脈有傷,強弩之末,還是速速尋個地方精心休養為妙。風雷那小子撒歡完了,自會來尋你。”
風啓洛手指緊扣粗糙樹皮上,竟用力得指節發白,勉力停了喘息,方才冷聲叱道:“廢話……休提。”
那刺猬還待多勸幾句,卻被一個溫潤笑聲打斷,“這小靈寵言之有理,道友如今自身尚且難保,何來餘力照顧他人。”
那聲音由遠而近,話語落時,幾條人影已自飛劍上落下,正巧将風啓洛包圍其中。
為首者正是客棧中有過一面之緣的水千寒,其餘包圍的人手,亦是凝脈八九層的高階修士,更有兩名金丹虎視眈眈。若是風啓洛巅峰狀态之時或可奮力一搏,怎奈此刻卻是刀俎上的魚肉。
風啓洛暗暗運轉歸一真經心法,強行修補經脈損傷,臉色卻愈加慘白。與風雷之間,因血契而生的那點似有若無聯系,亦是漸漸減弱。
只是血契仍在,若此刻當機立斷,風啓洛動念之間便可将那邪鬼誅殺,從此世上再無風雷其人。
風啓洛并不猶豫,任那點聯系時強時弱,掙紮不休。只是擡起一雙泛紫的狹長雙眸,冷冷落在水千寒身上,“水公子趁人之危,有何貴幹?”
水千寒面色一時有些尴尬,仍是唰一聲展開寶扇輕搖,矜持笑道:“誤會誤會。我不過與道友一見如故,如今自是前來助閣下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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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啓洛此時已回複了一兩成靈力,面色亦有所好轉,直起身來,手指在袖中輕繪符紋,挑起一邊眉頭,便露出端麗笑容來,“你待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這笑容有若冰上紅蓮,粲然盛放,有睥睨萬物的氣勢。若先前同大國師不過三分相似,眼下便有六分。水千寒目眩神迷,又往前靠近幾步,“自是為道友療……”
他話語未出口,就有數十條四色細蛇發出嘶嘶尖嘯,驟然自風啓洛指尖竄出,四散襲擊衆人。風啓洛亦是身形如電,卻宛若投懷送抱一般,往水千寒懷中襲去。
水千寒本帶催動靈力,以手中寶扇應對,怎奈見那張日思夜想的面孔帶笑,竟是無論如何也施展不出手段,只得任他近前。待風啓洛手中一柄黑金古劍抵在水千寒頸側之時,其他人只得生生遏制身形,武軒道:“不可亂來!”
風啓洛仍是只注視水千寒,手中劍鋒稍稍一動,就将他頸側割開細細一條血痕,些微血珠落在他尊貴的織錦紫衫交領上。風啓洛仍笑得宛若滴血牡丹一般,竟連聲音都有幾分綿軟,“不可亂來。”
那些金丹修士眼光何其毒辣,自是識得風啓洛手中靈劍的分量,投鼠忌器,竟不敢擅動。
水千寒亦是僵立不動,片刻方才強笑道:“在下并無惡意……”
風啓洛眼睑微斂,“若是将周圍這些喽啰遣走,我便信你。”
武軒立時喝道:“世子,此人狡詐異常,切莫中計!”
水千寒心中暗嘆一聲,仍是道:“退下。”
風啓洛又補一句,“三裏之外。”
水千寒只得默許了。
武軒等人怎敢當真退至三裏之外,只得勉強撤了百餘丈之遠。心想那法修不過凝脈五、六修為,神識張開百丈便是極限,故而才起了欺瞞之心。
誰料他幾人方才匿了身形,便聽耳邊一聲冷哼,正是那年少法修,嗤笑道:“若是小看道爺手段,我便削了他四肢,剁成肉糜,将這世子人彘送回樂寄去。”
武軒等人大驚之下,再不敢冒險,只得退至三裏之外。
待風啓洛神識之中再尋不到那些護衛蹤跡時,他方才斜斜往水千寒懷中倚去,低聲道:“抱我起來。”
水千寒心中一怔,只覺被碩大一朵桃花當頭砸下,滿心滿眼俱是粉色團團,香風陣陣,險些就要樂昏頭。自是忙不疊俯身,衣衫窸窣磨蹭時,便将這美人打橫抱起。
風啓洛适才強逼潛力,又施了一次歸一降龍術,阻住那些侍衛。此時丹田幹涸,便是連握劍的手亦有幾分顫抖,故而只得依靠此人。如今身形懸空,懷抱之人卻居心叵測,縱使他心中忐忑,面上仍是一副勝券在握的神色,卻是柔聲道:“往西北方二十裏,尋個無人打攪之處。”
水千寒微微垂目,見懷裏人半是推拒,半是依賴的模樣,更是浮想聯翩,心潮澎湃。想他那位師尊,自幼時見面便是元嬰之尊,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尊貴不可侵,何曾有過眼下這般弱勢強撐,欲拒還迎的姿态。頓覺這滿山滿谷的蒼翠森林都失了顏色,忙應了一聲,将懷中美人緊了一緊,便往指定方位行去。
郭華執等人便在搜索中遇上了武軒一行。樂寄乃上三品仙國,這水千寒貴為世子,故而武軒等人亦是得了越明王室幾分禮遇。此刻遇見,自是要郭華執調派人手協助營救世子。
郭華執便問道:“卻不知那劫持世子之人何等模樣?”
武軒等人面露尴尬,他幾人俱是高階,卻被個小小的中階法修玩弄,實乃恥辱。只是茲事體大,也顧不得顏面,只得将那法修形貌細細描述一遍,“十八、九歲模樣,不過凝脈六層修為,一身白衣,生得倒是俊俏,眸中帶紫,應是爐鼎體質。只是不知修的何等法術,五行之力俱耍得純熟……”
這般描述,倒跟小王子殿下所尋之人有幾分相似。郭華執心中暗嘆,莫非當真如此巧合?面色則是慎重萬分,派遣手下去一道尋人。
怎料這邊命令方才下達,就有一道褐色傳訊靈符破空襲來,郭華執抄在手中一掃,臉色又是一沉。
卻原來百裏之外的一處平原上,各國修士為取獎賞,聯手剿殺邪鬼,彼此打鬥起來。
無怪乎試劍賞花會之前,有兩位國師聯名啓奏聖上,警告卦象不妙,暗示賞花會将多生波折。聖上卻道,修真之人無處不相争,怎會毫無波折,仍是一意孤行開了賞花會。
如今看來,卻當真是應了那兩位國師之預言。
他只得遣了副将同武軒等人繼續搜索,另帶一列小隊士兵折返山洞前,将當下情形一一禀報,要送姚守真回宮。
姚守真卻細細追問武軒所言,而後堅定道:“若本王所料不錯,劫持世子之人定是我那恩人無疑。”繼而又冷嗤道,“只怕是那世子見洛公子俊美,動了色心,方才落入手中。自作孽,不可活。”
水千寒其人,風流好色,舉國聞名,便是越明王室中亦有耳聞,姚守真自是毫不意外,那人有此一劫。郭華執卻是不敢接他此言。
姚守真又道:“外園中邪鬼力敵衆修士,這等鬧騰起來,自有大殿下出面應對,何須你我去操心。那邪鬼本事過人,不用多事,先尋恩人要緊。”
便命令郭華執引路,往群山深處去搜尋風啓洛蹤跡。
水千寒卻已将風啓洛抱入一處山谷。那處谷口狹窄,群山環抱,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段。又在谷口布下隐蹤禁制,方才背靠山腳坐下,小心翼翼将風啓洛放在腿上。
風啓洛幾近油盡燈枯,又狠狠一咬舌尖,維持神智,自乾坤戒中取出一枚暗金藥丸,攤開在掌中。
水千寒見那丹藥小指大小,靈力充溢,并非凡品,只是不知名字功效。才欲發問,卻見風啓洛将藥丸送入口中,複又湊近他面前,柔軟嘴唇竟覆蓋上來。頓時熱血上湧,便張口迎合,唇舌勾纏,又将他袍擺往上搓揉,誰料才得了甜頭,就覺一股苦澀回甘的溫熱藥力自喉嚨湧入,順經脈化入體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啓洛得逞之後,立時将他推開,怎奈一時用力過猛,竟跌落在草地上,又咬牙爬起來。
水千寒卻捂住胸口,卻是尋不到半絲痕跡,便是想要将那藥力逼迫而出也是不能,便臉色慘白問道:“莫非是毒藥?”
風啓洛已直起身來,盤坐後将下擺一撩,便有幾分得道仙人的風姿,啞聲笑道:“開天集現天子金丹之事,你可曾知曉?”
水千寒一怔,“稍有耳聞。”
風啓洛道:“那天子金丹便是由我煉制。”
眼見水千寒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風啓洛亦不介意,只續道,“可惜世人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天子蓮可提純、淨化靈根,若是反其道用之,卻可污濁靈根。”
水千寒心思動得極快,聞言便驚道:“你竟——這丹藥……”
風啓洛傲然笑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想天子蓮加绛朱金線草,竟能煉成如此狠毒的丹藥。不痛不癢,便可叫你天才資質,亦是落個廢靈根下場。我嘔心瀝血方才煉制這一粒,倒是便宜你了。”
水千寒便人如其名,此刻心中百冷千寒,苦澀笑起來,“這等便宜,不要也罷。我不過想親近一二,道友何至于此。”
風啓洛此時已氣若游絲,仍是強撐道:“……為我護法,事了之後,我便為你煉制解藥。”說罷已是氣息不繼,只得斂目凝神,才欲行功,便已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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