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樹枯現魔龍

風啓洛暗暗凝聚一股靈力,自指尖輕繞在那鎖鏈上,誰料靈力才碰上那鐵質,便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他便冷笑道:“色令智昏,莫過于此。”

水千寒卻只作誇獎收下,仍是溫和笑道:“但得美人顧,萬金一擲輕。”竟自顧起身,将他淩空抱起,就往谷外行去。

風啓洛雖想再譏諷幾句,卻覺多說無益,幹脆靜觀其變。那正一劍雖是神兵,怎奈尋常人等皆觸碰不得,水千寒只得将其棄擲谷中。如今他擒了肖想之人,自不肯再在園中多做停留,便放出傳訊靈符給武軒等人,要一同出園。心中自是将如何讨懷中人歡心之事設想得巨細靡遺。

那傳訊靈符帶出一道青光,便落入武軒手中,他待一掃,便暗暗叫苦。世子要他幾人隐藏行蹤前來接應,如今卻如何同越明軍交待?

武軒只得幹脆一抱拳,同那越明将領道:“世子已有消息,各位高義,我樂寄銘記在心,請回吧。”

那将領乃是郭華執麾下一名副将,姓周名青山,為人素來老道周密,見狀便不做糾纏,笑道:“可喜可賀,那我等便去回禀郭将軍。”

他見樂寄侍衛盡數遁遠,方才召來兩名最擅隐匿的下屬,如此這般囑托一番,又微微斂目,看那兩名下屬追蹤而去。

故而不出半個時辰,姚守真已得了消息。那追蹤士兵攜了仿影珠,如今便激活展現。離得雖遠,但姚守真又怎會錯認,那被世子抱在懷中,手足俱被捆縛之人,正是風啓洛。

姚守真正安坐在外園唯一的防禦法陣之中,由金丹侍衛與士兵層層守衛,這少年目光微凝,落在仿影珠幻化的影像之上。風啓洛身陷囹圄,仍是寵辱不驚,胸有成竹的神色,令姚守真更添幾分折服之心,不由低嘆一聲:“那水千寒倒是好眼光。樂寄勢大,不可正面對抗。阿執,你帶些人去,設法将恩人偷出來。”

郭華執面色一僵,心中微苦,他堂堂越明鎮南将軍,自調回朝中護衛皇子以來,盡的皆是守衛之職,如今更上一層,做起小偷來了。

他尚未開口,卻聽那千金之軀的小王子嘆道:“可恨我如今竟還未築基,否則便親自去偷。”

郭華執急忙大聲喊道:“末将領命!”将王子殿下那念頭扼殺于搖籃之中,方才領人匆匆去了。

防禦法陣将這幾間宅院團團包圍,如今以大量靈石開啓,半空結界泛起淡淡土黃色。姚守真出了房門,立在庭院之中,遠望結界之外。

仙樹園中風雲變幻,竟連大地亦在微微顫動。越明國師同王都中的高階修士全數出動,正将仙樹團團包圍。

越明仙花香消蕊萎,落在仙樹四周,宛若年月久遠而泛黃的陳舊絲絹,厚厚鋪陳樹下。

就連那狹長翠綠,仿若翡翠般的通透綠葉,如今亦是暗淡無光,枯敗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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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一股滑膩甜香,自樹根處堆積的殘花中升騰。

越明大國師足下踩着一個黃金圓缽,懸空立在仙樹一側,見那甜香伴随黑氣散開,不由面色劇變,沉聲道:“樹根竟有死氣散開,只怕是根系被妖魔所傷!”

此言一出,衆人齊齊變色。

星衍大陸九國王室,歷代以來,與仙樹依附而生。仙樹擇血脈而賜福,血脈供仙樹而護持。代代莫不如是。

仙樹枯萎之事,典籍中唯有數萬年前有一次記載,便是魔龍梨迦羅剎現世之時。

那大國師憶起此節,忙高聲喊道:“不好!速速将內園封鎖!”

這老者話音未落,越明仙樹已劇烈搖晃,無數青黑樹葉亦是簌簌掉落,百丈樹身竟發出巨響,傾斜一側,樹根之下的泥土有若波濤洶湧,驟然翻開一個大洞,就自那地洞中噴湧出一股血紅帶黑的煞氣。

一名低階國師立在樹頂,躲閃不及,被那血紅煞氣噴個正着,頃刻之間,竟是連慘叫亦來不及,通身骨血盡被腐蝕吞噬,只餘一具挂血白骨自半空跌落。

衆國師連同修士神色肅然,四散到五行方位,便要啓動內園結界。

卻有一道玄青身影白駒過隙一般闖入結界之中,那血紅煞氣霧氣騰騰,仿若受到感召一般,朝那玄青身影猛撲而去。

此時衆修士方才看得清楚,那玄青身影竟是個邪鬼,雙眼赤紅有若地火燃燒,又猛地張口一聲咆哮,那血紅煞氣便翻騰不休,被邪鬼鯨吞虹吸,吞入口中。

當是時,邪鬼吞沒煞氣,蔚藍明朗的天色驟然被烏雲遮蔽,黑雲壓頂,電閃雷鳴,金色電光竟接二連三自雲端落下,擊打在那邪鬼身上。青鱗剝落、血肉淋漓,不過幾息工夫,那邪鬼腳下便積血成池,卻仍是森冷鎮定,複又舉起一爪,竟将一道天雷擋在掌心,緩緩站起身來。原本蒼白的長發化為漆黑,在身後宛若不祥之翼般伸展而開,青鱗消散,獠牙收起,竟又重化了人身。

仍是風雷的模樣,冷冽倨傲,睥睨蒼生的姿态,竟叫頭頂雷聲愈加劇烈,仿若震怒一般,盤旋轟鳴,當頭劈下。

風雷卻勾起嘴角,露出冷漠笑容,嗤道:“本座既已現世,負隅頑抗又有何用。”竟是伸出一指,便有一道金色劍氣往那雷光斬劈而去,對撞在空中轟然爆炸,竟将內園結界炸出無數蛛網一般細縫來。

大國師本就須發花白,如今更是耗盡精力啓動結界,須發更褪色成雪。如今結界被雷光一炸,法陣各處符紋受了靈氣反噬,接二連三轟然爆炸,操控法陣之人亦是跟随受傷,在內園牆外跌了一地。

大國師不顧血染長袍,仍是匍匐地上,卻将扶他的徒弟用力一推,啞聲道:“速速禀報聖上,魔龍出逃,将國都百姓遣散,并通傳九國一莊,共商對策!”

那年輕弟子眼見得師尊傷重憔悴,卻是眼圈發紅,用力應了一聲是,甩出飛行法寶,便往國都所在飛馳而去。

頭頂雷光漸漸消散,風雷立于半空,往四周一掃,目光微凝,“本座不過睡了個午覺,這大陸便成了蝼蟻的天下,當真,令人生厭。”

言罷便攤開手掌,輕描淡寫往眼前一揮,聲音亦是低沉有若大地鳴動,“極深之深,極暗之暗,諸天神魔,聽吾號令。百萬雷擊——”

剎那間便有雲層聚集,千萬道刺目雷光,有若一陣電光急雨自雲層裏落下,籠罩數裏方圓。轟轟轟轟!震耳欲聾的雷擊同雷光噼啪刺響交纏,幾個修士躲閃不及,竟生生被雷光劈成了焦炭。

那奉命報信的弟子亦是未能逃出雷擊範圍,卻被一道白玉牆擋住,方才狼狽去遠。白玉牆便縮成手掌大小的玉牌,落入大國師手中。

大國師面色鐵青,足踏黃金缽立在空中,白色道袍在雷聲中鼓滿勁風,連同如雪的長須一道獵獵翻飛。一手執白玉牌,一手指向風雷所在,沉聲道:“孽畜,你不在鎖龍殿中安分守己,卻擅自逃出,壞我仙樹,屠我百姓,天道也不能饒你!”

那頂着風雷外皮的魔龍仍是倨傲冷酷,露出近似殘虐的笑容,又低頭看自己上身赤裸,不甚雅觀,袍袖一拂,便換了身玄色織錦,金線繡五爪金龍的華貴衫袍,方才又笑道:“黃口小兒,竟對本座口吐妄言,真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念你勇氣可嘉,本座便要這整座城池為你陪葬,權作嘉許。”

說罷在狂風之中閑庭信步,指尖金色靈力彙聚,漸漸描繪出繁雜符紋來。

伴随他咒語低誦,大地隆隆顫動,竟成塊裂開,揚起陣陣如山高的泥浪,一時間高山崩塌、森林盡毀、山谷填平,地鳴轟轟,叫人聞之膽寒。一波波泥浪咆哮不休,沖開外園結界,朝越明國都之中擴散。

大國師怒道:“孽障大膽!”祭起那白玉牌往魔龍頭頂砸下,被風雷一道劍光斬為兩半,那法寶失了靈力,縮回原形往地上落去。大國師亦是心神受創,吐出口鮮血,無力跌坐在黃金圓缽上。另幾名國師方才趕到,縱知不敵,仍是毫不畏懼,紛紛祭出法寶往魔龍襲去。

那魔物道:“蝼蟻聒噪,好生厭煩。”

騰出另只手便欲殺之,誰料那只手卻逆了主人意思,竟反過來一指,一道凜冽劍氣直擊入丹田。

魔龍身軀巨震,停了法術,只覺丹田之中劍意翻湧,金丹亦有不穩的征兆。他更壓不住那邪鬼元神,只得匆匆匿了身形,避開漫天法寶襲擊,啞聲道:“這小鬼……竟有餘力反抗……”

他此時顧此失彼,只得棄了那群國師,停了那翻天覆地的法術,化作一道劍光往遠處遁匿而去。

劇變陡生之際,郭華執等人已追蹤水千寒一行,離了仙樹外園。此時越明國都內已全城戒嚴,郭華執等人便以公務之名,同那神仙居的掌櫃通了聲氣,幾人裝扮做店小二,将水千寒所住的天字上房團團圍住。

房中只有水千寒同風啓洛二人,那世子美人在懷,終究按捺不住,将風啓洛壓在床鋪中,扯松腰帶,又見他黑發披散,眼神銳利,格外令人心蕩神馳。便急了呼吸,在風啓洛耳根輕輕一吻,低聲笑道:“師尊莫怕,弟子自會好生疼愛……”

話音未落,一聲巨響傳來,那神仙居禁制嚴密的天字上房,就被一股磅礴劍氣撞碎整堵牆壁。一條煞神般身影自煙塵中現身,複又一劍,将水千寒身軀掀起,狠狠撞在另一側牆上,又跌落在地。那小世子何曾受過這般苦處,竟是撕心裂肺地慘叫幾聲,便人事不知。

這慘叫落在風啓洛耳中,有若天籁悅耳。他站起身來,盡管衣衫松散,長發如雲垂落肩頭,卻仍是清俊雍容,皺眉道:“為何這般遲。”

風雷仍是手提正一劍,玄衣錦繡,金龍閃閃,随他身形一動便有若活轉一般,隐隐有騰雲之勢,卻是肅然道:“出了點意外。”

而後手起劍落,将風啓洛手足的鐵鏈斬斷,二人眼神交彙處,便知彼此心意,略一颔首,就自那客房牆上的破洞禦劍遁走。

待郭華執同武軒兩撥人先後闖入時,便只見滿室淩亂。那位世子卻是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風啓洛與風雷二人禦劍行了足有數百裏,他便察覺風雷身軀冰冷,竟是難以克制地顫抖起來。他立時按下飛劍,降落在一處巍峨高山頂峰。風雷便踉跄兩步,單膝着地,竟似被抽離全身力氣一般。他緊追上前扶住風雷肩膀,低聲道:“出了何事?”

風雷反手将他手腕緊緊握住,眼神有若寒潭幽谷,深不可測,卻是啞聲道:“啓洛,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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