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白雪
天才見光, 馮青就被宋成義叫了起來。
山區沒有衛生間,馮青得出門在外面洗漱。
她才掀開門簾,迎面撞上一個黑影。
慌忙擡頭, 對上宋成義的目光。
不等她開口詢問, 他就道:“外面下雨了,進去加點衣服。”
似乎是故意等在這裏提醒她添衣的。
有股冷風從宋成義身側探進來, 馮青這才後知後覺一哆嗦。
她點點頭, 乖乖進門加了件外套。
出來時,宋成義早已經不在門口。
外面下的雨并不大,但是夾雜着雪子,被山風一刮,猶如玻璃碎渣往人身上砸。
馮青拿着洗漱用品, 看着操場對面明顯結着冰棱的水龍頭, 心裏泛慫。
正當這時候,一個高挑的身影從大門口快步跑了過來。
此人自然就是剛才離開的宋成義。
他提着一個水壺, 兩步跨了進來, 将水瓶擱在一邊的一個竹椅子上,道:“在村民家弄的熱水。蹭熱洗。”
說話間,他快速打掉身上的雪子。
馮青看他頭發上全是雪子, 順手将自己的毛巾遞給他:“擦一下。”
他很自然地接過毛巾擦了下頭發, 然後轉身鑽進一邊的房間,過了一會拿出來一個洗臉的盆。
倒了點熱水在盆裏, 他将毛巾放在裏面浸了浸,一邊叮囑馮青:“趕緊洗,這水不是很熱。”
馮青看着他沒動。
注意到馮青的目光,他擡頭看過來,問:“怎麽了?”
馮青搖搖頭, 拿杯子接了點水刷牙。
以前馮青總覺得宋成義出生不凡,十指不沾陽春水,結果從昨天開始,連程淼淼這種過慣了苦日子的人都感嘆了一句這裏環境真差,偏偏他适應得非常好,甚至有種在這裏生活了好多年的自然。
或許真如李紅姐所說,自己把好多東西想的太複雜了?馮青思索着,就感覺胸口像是被誰輕輕吹了口氣,原本郁結的那團霧慢慢動了起來。
宋成義等她洗漱完,便道:“其他人還在休息,不等他們了,聽說中午還有大雪,我們趕緊把東西買回來。”
馮青答好。
驅車前往鎮上。
空調打開後,車裏悶悶的,加上山路颠簸,沒一會馮青就覺得暈沉沉的。
宋成義看出她不舒服,将車中音響打開。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音響裏放的是《噢!乖》。
馮青不由得看了宋成義一眼。
宋成義一臉淡定,甚至還回頭問她:“不喜歡?我換一首。”
馮青心想你莫不是開玩笑,這歌怎麽可能不喜歡,慌忙搖搖頭。
她望着前面,也沒注意到宋成義嘴角輕輕的上揚。
等這首歌重複了兩遍,她才問了句:“你很喜歡這首歌?”
宋成義:“盤裏只有這首歌,要不連手機聽其他的?”
馮青忙說:“就聽這首吧。”
宋成義嗯了一聲,等了一會,狀似不經意道:“你喜歡?”
馮青說:“我以前還表演過這首歌,在高中時。”
她想說當時你還是發言人來着,但習慣了不談過往的相處,沒能說出口。
宋成義卻比以前的問題多起來。
他眼底閃現驚訝:“高中?”
馮青看他那樣子,點頭,道:“嗯,學校的迎新晚會。”
最終還是沒忍住加了句:“當時,你是學生代表,我跟學校的樂隊就在你發言後表演的。”
你大概根本就沒注意吧。馮青想着,難免失落。
誰知道這時候宋成義忽然道:“我記得。”
馮青一愣。
她回頭,不可思議看向宋成義。
對方因為要看路,匆匆瞥她一眼就回過頭去。他脖頸上的喉結輕輕一動,微微低沉的聲音發出來:“你們樂隊表演的很棒,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喜歡這首歌的。”
聲音在不大的空間響起,宛如低音弦輕輕的震動,讓人從耳朵到胸襟全都酸麻起來。
若說以前馮青還覺得她跟宋成義一直是不相幹往前的兩條線,此刻,她便赫然發現,那兩條線在她從未注意的某一刻就曾頻率相同的震顫過。
偏偏這時候馮青像塊木頭,沒了反應。
這些年,她習慣了在一切洶湧的情緒前表現淡然,哪怕此時她內心萬馬奔騰,但整個人卻像是被某種力量拽着,無法動彈。
好久,她才回了句是嗎,然後就偏開頭看向車窗外。
雪子噼裏啪啦打在車玻璃上,車裏瞬間陷入寂靜。
沉默一直維持到他們到達小鎮。
天氣的原因,鎮上人并不多,市集也顯得十分清寂。
因為害怕大雪後山路難行,兩個人也沒多廢話,迅速買了各種過年的貨物,這便返程。
才走到一半雪徒然變大,整個大山幾乎被一片白茫包裹,宋成義專心開車,兩人不好再過多交流。
車不能完全開到村裏去,宋成義盡力将車往前開了一段距離後,最終還是因為路窄被迫停下。
“我們先回去,等雪停了讓大家一起把東西搬回去。”他說着,下車撐開一把傘,快步走到馮青這邊。
馮青注意到那把傘是那天他給宋成義的那把兒童傘,不禁抿了下嘴唇。
山上雪大,此時已經下了半腳厚度。
馮青下車時沒注意,腳下一空,一個趔趄,好在宋成義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扶住了她。
她趕緊站直了身子,但宋成義卻沒有收回手。
一派自然地環抱着她的肩膀,宋成義道:“走吧。”便帶着她往前走去。
山路陡峭,又只有一把小傘,馮青也沒有就兩個人的動作提出異議。
兩個人才回到村裏,便瞧見王穎一臉着急迎上來。
王穎正是王與後的那名女隊員。
她人還未到,聲音先到:“小青,程樂和程音跟着村裏那群小孩子偷偷跑到山裏玩沒回來,大家全都出去找去了。”
馮青眉頭一緊:“淼淼姐呢?”
王穎:“在村長家,一直在哭。”
馮青趕緊跟着王穎前往村長家。
此時,整個村裏除了程淼淼跟王穎以及幾個老人,包括他們樂隊的人全都跑出去找小孩去了。
大雪天的深山老林,很難不讓人多想。
程淼淼如王穎所說,不停抹眼淚,一邊罵兩個孩子不聽話。
馮青走過去安慰她幾句,無濟于事。
過了一會,宋成義走了進來。他剛才回了一趟宿舍,此時身上換了一套沖鋒衣,還背了個越野包。
看來這次上山,他前期準備頗為缜密。
從包裏拿出幾包煙遞給客廳裏圍着的幾位老人,他道:“大爺,麻煩您們幫忙指下路,我去山裏看看情況。”
大爺們收了煙,說:“莫客氣咯,那群山娃子長期在山裏跑的,莫怕莫怕。”
說完,其中一個稍微年輕的站了起來,道:“我帶你走一趟,真的不用急的哩,那群孩子肯定曉得路撒,就是你們那群朋友,得趕緊找回來,莫迷了路哦。”
說着,他便帶着宋成義往外走。
馮青見狀,立刻站起來跑到宋成義身邊,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成義看一眼屋子裏面,接着彎腰過來雙手輕輕往她肩膀上一搭。
忽然拉近的距離讓馮青一愣,冰天雪地裏一股清冽的淡香迎面而來,那是宋成義須後水的味道。
宋成義沖她露出一個安慰笑容,道:“別擔心,我以前參加過野外駐訓。你留下來照顧好淼姐就行。”
坦白來講,以往的宋成義時常會給馮青一種溫暖感,但唯有這一刻,馮青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濃厚的安全感。
男人輕輕彎着高大的身軀,跟她講話時低沉的聲音,以及那淡淡的笑容……她覺得像是有一只粗糙溫暖的手輕輕摩挲掉了她皮膚上的涼意。
如受到某種蠱惑般,她點頭答應:“注意安全。”
宋成義又是一笑,突然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道:“放心,絕對安全回來。”
說完,回頭跟那位老人說一聲,這便跟對方往外走去。
馮青站在門口,一路盯着他高挑的身影往風雪裏走去。
那手心的溫度似乎還停留在頭頂,是個哄小孩子的動作,馮青卻覺得喉嚨口澀澀的。自記事起,從來沒有一個人把她當過孩子來哄。
她以前覺得自己并不需要,直到這一刻才明白,若真有人出自真心,也會情不自禁沉溺。
等了将近三個多小時那群出去找孩子的人才終于回來。
一群小孩幾乎凍傻。
大家趕緊把孩子們抱到屋子照顧,馮青往外看了一陣,發現那個給宋成義帶路的老人回來了,但是宋成義沒有回來,不僅他沒回來,老田跟趙逐也都沒回來。
馮青立刻抓住何小兵道:“宋成義和老趙還有老田怎麽沒回來?”
何小兵:“那個臭胖子腳扭了,你看這群老人誰扛得動他,就只能委屈宋總跟老趙了。”
馮青聽了這話,才松了口氣。
她端了個凳子等在門口。
雪越下越大,夜色也沉浸下來,一眼過去,只能看到黑暗中雪返出來的白光。在馮青越來越按耐不住內心的焦急時,遠處的雪地上才姍姍來遲三個人影。
馮青來不及多想,幾乎是豁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往雪地裏沖了過去。
越來越靠近那個人,她的步子又不覺慢下來。
宋成義跟趙逐正架着老田在雪地上走,聽到聲音一起擡起頭看過來。
面對三個人的眼神,馮青尴尬地定住了腳步。
就在這時,宋成義忽地沖她笑了一下。
他的頭發被風吹得稍顯淩亂,眼睛微微眯着,嘴唇輕輕一抿,那是個很淺的笑,卻莫名給人一種耀眼的感覺。他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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