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淋雨

早上七點天空昏暗,灰蒙蒙一片,從室內往外看就像還未日出,榮謹向來有早起的習慣,加上常常失眠,生物鐘總會讓她淩晨入睡,清晨醒來。

起床後的榮謹打開電腦,在網上幫人剪輯視頻,屏幕藍光映在眼中,她快速移動鼠标,啪嗒的按鍵聲響在安靜的卧室中。

梁玲阿姨的辦事效率很高,約好今天中午和她小孩在咖啡廳見一面。

榮謹對相親很随意,反正只是見一面,對方只要和她說一句話就能估摸出她的臭脾氣,榮謹不指望有人會瞎了眼喜歡她,更不想去禍害喜歡她的人。

約的咖啡廳離清園居走路只需要半小時,這是榮謹提議的地方,對她來說環境清雅價格适宜,不用騎車,又省了一筆巨資。

榮謹沒有為相親特地打扮,和往常一樣穿着深色運動服,連背包都沒帶直接出門。

換鞋時,榮謹注意到鞋尖有些髒,彎腰提起運動鞋,在客廳中拿濕紙巾認真擦拭污漬。

“謹謹啊,你出門要記得帶雨傘。”秋綿化了一早上的妝容,衣服變換好幾套,才勉強從卧室滿意出來。

“好。”

榮謹打開櫃子,發現裏面多了一把顏色明亮的藍色雨傘。

“這是?”榮謹将其拿出,看見被綁好的雨傘上的君子蘭刺繡,傘重量輕,規格比她從前用的要小。

“是我買的新雨傘,之前去梨鎮旅游買的,很好看。”秋綿邊發信息給梁玲邊說道。

榮謹皺眉,“是在旅游地買的?”她知道梨鎮是出名的刺繡小鎮。

“嗯,很漂亮的,撐傘就像仙女。”

榮謹不顧秋綿的稱贊,拿出手機打開某寶給這“仙女傘”拍照。

“多少錢買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沉浸在快樂中的秋綿沒有注意到榮謹語氣變化,“不貴,40元。”

噔。

秋綿驀地一驚,榮謹目光死死盯着這價格昂貴的傘,用力撐着櫃子。

“網上一模一樣的賣25元。”

“啊這……”秋綿不敢吱聲,低頭縮縮肩膀,試圖混過去。

“以後不要在旅游時買當地紀念品,價格貴,質量一般,都是忽悠你這種不會再回去的外地人的。”

秋綿受教地點頭,“我知道了,那以後這傘就給我用吧。”

榮謹彎腰換上鞋子,随手拿起藍色雨傘,邁開雙腿朝門外走去,直到關門時才傳來聲音。

“你帶那把棕色大傘,不要嫌重。”

·

咖啡廳的裝扮并不奢華典雅,也沒任何特色。

至少在榮謹眼中咖啡廳只有很貴和貴之分,是她不會踏入的地方。

當她看到飲品單上白開水都要8元後,臉色陰沉沉如外面天空的榮謹已經将這家店徹底拉入黑名單。

約好在上午十一點三十分鐘見面,在超時十五分鐘後,她的相親對象至今沒有出現。

榮謹拿出手機,打開Word繼續修改劇本。

阮糖心說要接一個廣告,劇本有要求,條件很多,給出的價格卻不高。

修改到一半,榮謹發現這場景對攝影師有一定要求,她不想親自拍攝,便發信息詢問工作室的攝影師齊韶鳶。

齊韶鳶發來語言,榮謹沒帶耳機,只好關閉揚聲器貼着手機聽齊韶鳶的回複。

剛點開語音,坐在前方的一對叽叽喳喳的情侶聲音愈發加大。

女生帶着哭腔,質問男生:“為什麽?我們在一起四年了,從校園到工作,你居然要和我分手?”

男生很無奈,“我剛剛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我們不适合。”

兩人的對話吵到咖啡廳內的其他人,紛紛轉頭看向他們。

榮謹耳邊都是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控訴聲,從男生第一次給別的女生發朋友圈生日祝福開始,列舉一大堆罪狀還未結束。

女生哭到後面,聲音哽咽沙啞,放棄聽語音的榮謹放下手機,晚點再回齊韶鳶的消息。

榮謹拿起八元巨款涼白開,修長的左手輕輕托着玻璃杯,吸着吸管,眼簾微垂,神情專注,恨不得喝出五百元的價值。

當付出和回報不對等的時候,人大多都接受不了,比如這杯涼白開,比如那個女生。

旁邊有人幫女生說話,暗罵渣男。

男生再也忍受不住,猛拍桌子,吼道:“譚璇,你為什麽不怪你自己?你有多花錢你知道嗎?我的工資都快給你花光了。”

“你這是在怪我?”譚璇想叫都叫不出聲,輕咬下唇,“你買不起就直說,是你一直跟我說你有錢,你要是沒錢我當然不會讓你買。”

“我沒錢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

原以為争吵會随着女生聲音沙啞而結束,沒想到方向一轉,錯誤方瞬間發生改變。

榮謹喝完涼白開,相親對象已經遲到半小時,她的任務結束。

拿起桌上的雨傘,将玻璃杯從桌子邊緣推到中央,榮謹剛起身,旁邊幹淨的窗戶突然多了幾朵大水珠,耳畔響起雨水打落在窗戶上的啪嗒聲,轟隆一聲,窗外大雨傾瀉而下,重重砸在地上。

她的手一頓,沒想到雨竟然這麽大。

“原來是拜金女,活該。”

“要我早就分了。”

“說不定是那種看起來很清純實際很浪的女人。”

……

身後的兩個男人毫不遮掩地讨論,榮謹面無表情轉頭看去,兩人感受到她懾人冰冷的視線,迅速噤聲。

榮謹只是随便掃了這兩人一眼,對于他們嘴裏吐出什麽東西與她無關。

大概就是聽到蛙叫随便看過去。

“你說不想異地戀,我才特地為你留下,怎麽就是我死皮賴臉了?”譚璇繼續哭訴,說到後面話已經講不出來,嗓子幹啞難受。

“反正我們不适合,我受不了你的脾氣。”男生臉色鐵青拿好東西,起身離開座位朝門外走,譚姝匆忙結賬完後朝男生追去,腳步慌亂。

榮謹望向窗外,現在的雨不似剛剛傾盆而下,她本就沒多少耐心,等雨停對她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結賬離開後,榮謹打開雨傘,藍色小傘精致美麗,果然是中看不中用。

傘面單薄脆弱,傘柄質量一般,有種一折就斷的感覺。

更糟心的是,這傘比想象中要小很多,堪堪遮住她的身體,若雨被風一吹,傾斜一點都會讓她全身濕透。

榮謹認命地撐傘,踩着地面的坑坑窪窪,秋女士真是會為她帶來驚喜。

她的生活用品主要在和阮糖心合租的公寓裏,往日很少回家。

雨滴打落在輕薄的雨傘上,擡頭看去,頂上暈着藍光,雨點明顯,有勢要戳破傘面的魄力。

馬路旁,剛剛在咖啡廳的女生拉着男生的手,不想讓他離開,男生臉色一黑,轉身甩手讓女生重重坐倒在地,趁機打開出租車鑽上去。

砰的一聲門被關緊,出租車尾氣一甩,揚長而去。

雨水打在沒有帶傘的譚璇身上,她頭發淩亂,貼在身後,從地上慢慢站起,失魂落魄地走回到人行道上,步伐沉重的她膝蓋一折,慢慢蹲下,抱着頭抽泣起來。

榮謹輕瞥一眼,淡淡收回視線,濺起水花繼續走着。

離譚璇越遠,哭聲反而穿過雨幕更加清晰入耳。

唰唰雨聲中,譚璇的哭聲不停萦繞在榮謹耳邊。

雨水打濕譚璇的後背,順着頭發臉頰滴入衣領,她渾然不覺,依舊埋頭痛哭。

等到眼淚快流幹時,譚璇慢慢擡起頭,眼前雨如針落,身上濕漉漉,卻沒有被雨淋的感覺。

慢慢轉頭,她看到兩條修長的腿,再往上,視線和一雙淡漠黑瞳相撞,榮謹眼底的情緒幽深難測,冷淡懾人。

“謝謝。”譚璇試圖起身,但兩腿蹲太久,站起來都花費些時間。

她捏揉酸麻的腿,後知後覺榮謹幾乎是整個人站在雨中,用手背擦擦眼睛,歉意低頭道:“謝謝,我去避雨。”

譚璇朝咖啡廳門口跑去,榮謹步伐飛快跟在她身後,繼續撐着傘,身後長發被浸濕,風一吹涼涼的,她渾然不覺。

“很對不起,我都不知道你在幫我。”譚璇臉上還挂有幾條淚痕,笑起來很勉強,通紅的眼中滿是歉意。

她注意到榮謹肩膀上一片深黑,是浸濕的痕跡。

“你先回去換衣服吧,我在這等雨停。”譚璇見榮謹沒有離開的打算,小聲說道。

榮謹臉色平靜,注視着她,薄唇閉合,依然沒有回應。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傻?在雨中淋雨。”譚璇低下頭,十指摩挲。

沉默許久的榮謹總算回應了她,“不會,只是對你來說淋雨既不能釋放壓力也沒有其他作用,投入沒有回報而已。”

譚璇沒聽懂榮謹的話,自言自語,“我覺得我哪裏都傻,為一個男人哭成這樣,在雨裏哭,還連累你。”

榮謹見她又有要痛哭的跡象,本不打算接話的她扯了扯嘴角:“分手難過哭泣很正常。”

“可是男生分手又不會哭。”譚璇吸了吸鼻子,眼淚在眼中打轉,“我覺得我好沒用,一點小事就發脾氣還哭。”

“我也一點小事就發脾氣。”榮謹聲音淡淡,沒有任何情緒,“哭是很正常的,你認為對他的付出不及你獲得的,先前在他身上投入的成本在剛剛消失殆盡,産生難受痛苦的反應是身體的本能,沒必要刻意壓制。”

雖然譚璇聽不懂榮謹在說什麽,但聽到這應該是安慰的話後心中負擔減了不少。

“你也會哭嗎?”

眼前之人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音色偏低,一看就是很成熟理智的人。

“不會。”榮謹果斷回答,“如今沒有什麽事值得我哭。”

外邊的雨逐漸變小,淅淅瀝瀝,榮謹不想站着和女生聊沒有意義的東西,不耐煩地将雨傘塞到譚璇手中,冷冷道:“給你。”

譚璇驚訝,“你呢?”

“我不需要。”

榮謹說完轉身沿着屋檐離開,聽到譚璇跟在身後焦急問她:“你為什麽要幫我?”

“你吵到我了。”榮謹平生最不喜歡有人在她面前哭,秋女士一個愛哭鬼已經讓她受夠了。

榮謹腳步加快,越走越遠,耳邊清淨,總算沒有女生在後面跟着她。

毛毛細雨落在頭發、衣服,榮謹踩在水窪上,濺起水花和漣漪。

她站在馬路旁等着綠燈亮起,腳下的水跡映着她冷淡的身影。

涼風吹過,攜帶一片雨飄落在臉上,緊貼身子的衣服冰涼,濕氣寒氣一點點滲入骨髓。

伴随着綠燈亮起,眼前雨水密如線,沒有絲毫間斷。

趟進積水,水漫過鞋子,将裏面的腳和襪子徹底浸濕。

榮謹猶如毫無知覺,臉上表情比雨水還冷,行走在雨中,有人朝她看去,她的心沒有波瀾起伏。

真正精明的商人知道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懂得呵護保養,她懂得道理,但不會去做。

當聰明的人并不是随心所欲,反而像張網束縛着她。

她不在乎身體出事,随意就好,沒有枷鎖,無拘無束,當一個內心舒适的傻子。

旁邊一輛黑色名貴轎車從旁邊駛過,忽然停下,車窗緩緩下拉,一張熟悉溫和的面容慢慢呈現在眼前。

“你要去哪?我送你。”清雅的聲音穿過雨幕,榮謹本能駐足,偏頭看向林邀月。

林邀月笑得清淺,隔着細雨看不清楚容貌,但榮謹估計她還是像照片中那麽美麗。

榮謹低頭看向可以擰出水的衣服,額上雨水順着臉頰不斷滴到地面,一滴水打落在手背,水花四濺。

“不用。”

林邀月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臉上笑容反而加深,她坐在後車座上,長發披在身後,姿勢優雅大方。

她并不繼續說下去,微微傾身打開車門,外面的風呼嘯湧進豪車內,冷風襲來,将她冷棕色的長發輕輕打亂。

她擡頭靜靜看向榮謹,依然挂着笑容,但沒有說話。

榮謹眼眸微眯,上下睫毛的水珠沾在一起,模糊了視線。

看不清的容顏的她卻領悟出林邀月笑容下的意思,如果她不上車,這門就會繼續開着。

冷風裹挾着雨水飄落進車內,輕打在林邀月臉上,卷發有些許淩亂,但她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安靜微笑看着榮謹。

榮謹嘴角罕見微揚,果然是小孩子,喜歡用折磨自己的方式來脅迫別人。

居然敢威脅她,還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威脅。

她自己都忘記,她才是最喜歡折磨自己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榮謹是那種很想要錢,但不會去做最賺錢的事,她更喜歡對自己摳門,做事很随意随心,生活上也是如此,是一個內心矛盾複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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