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散步

一人一鬼牽着手,走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魏寧一會兒被吓得後背冒冷汗,一會兒昏沉沉覺得也沒什麽,到最後,腦子幹脆混亂了,懵懵懂懂地被身邊的“魏惜”不緊不慢地拖着走,“魏惜”好像也不急着回去,他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拉着魏寧在那些昏暗的街道上走着。

自從“魏惜”出現後,身邊那些鬼魂就都消失了,魏寧對此略感安慰,走着走着,他的酒也醒了,此時,更是清楚、明白、确定、非常地感到牽着自己手的到底是個什麽。

魏寧晃了晃腦袋,開始回憶起魏時說過的那些話。

一般的魂魄,早在人斷氣那一刻,就被守在一旁的陰差帶回了陰司裏面,經過一番程序之後,就投入六道輪回中,開始自己新的生命,只有那些執念太深的魂魄,會逃開陰差,流連于陽世。

所謂執念,說明白就是不甘心,佛家講人生在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盛”,只要對于人生中某一樣東西過于在意,過于執着,死後就很可能化為執念。

要超度一個鬼魂,就必須化解他的執念,然而,這恰恰也是最難的。人心最是複雜難解,而鬼魂又在其上,因為它們中的很多早就忘記了陽世的一切,唯一記得就是那股執念,甚至連這股執念從何而來都已經記不清楚了,超度都不知從哪兒超度起。這是其一。

執念也是欲望,所謂欲壑難填,人心不足。有些鬼魂的執念是不可能去幫他實現的。這是其二。

總之,魏時說了一通,都是為了說明超度的困難。

所以很多時候,那些會法術的高人往往都采取簡單粗暴的做法處理了那些在陽世為禍的惡魂,而對于一般沒做出什麽惡事的鬼魂,一般都是視而不見或者直接驅逐。

對于這些普通鬼魂,如果沒有人幫他們念經超度,就只能随着時間的流逝,讓他們那股執念漸漸化為糜粉,從而得以再入輪回。這一過程往往需要很久的時間,具體要多久,魏時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這些事他也是從他師父那兒聽來的,只在他師父談起自己的經歷時候,說起他曾經跟一個明朝時候的惡鬼交過手,那個惡鬼就是已經三百多年了,還執念未消,徘徊陽世。

而念經超度也不輕松,往往是耗時耗力,就比如那個“米咒”。

那些随便做幾個道場念幾回經就能把鬼魂超度了的說法,純粹胡扯,除非是法力和念力極其強大的高僧、道士或術師,就算是他們,超度一個惡魂下來,法力和念力也會暫時消耗一空,過一陣才能緩回來。

魏寧默默走着,默默想着,好了,現在的問題是搞清楚他身邊這個鬼的執念到底是什麽,能想辦法化解就想辦法化解,化解不了就再說。

這時候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魏惜”還是興趣盎然,魏寧卻有些撐不住了,他一個坐辦公室的,平時的運動就是上下樓跑跑公交站臺,體力跟大學經常下場踢球那會兒已經是不能比了。

魏寧拖着腳步,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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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惜”也随着他的動作慢了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淩淩的,看得魏寧心裏一哆嗦,想說出口的話都差點咽了回去,但是問總是要問的。

魏寧閉了閉眼睛,再猛地睜開,做好了心理建設,“咳——阿惜,你到底想要什麽?”

“魏惜”停了下來,一陣風徐徐吹了過來,他的身體巍然不動,接着,魏寧就看到他抓起自己的手,放在面前,摸着他的手掌,一股陰涼的氣息随着他的動作劃過魏寧的手心,讓他不由得身體抖了抖,不曉得是癢的,還是害怕的。

“魏惜”在他手心中一筆一劃地寫着,“我要你。”

魏寧猛地把手掌從“魏惜”手中縮了回來,使勁在衣服上擦了擦,癢死他了,“我要你”?不會是那個意思吧?不會把兩個人之間的陰婚就當真了吧?

魏寧皺起了眉頭,“我們陰陽相隔,再說,那個陰婚本來就是為了能讓你去輪回才答應的,你現在這樣,那場陰婚不就是白進行了?”

“魏惜”執拗地伸過手,又一把抓住魏寧,這一回,他沒有在魏寧的手心裏寫字,而是直接開口說話,他嘴巴開合着,聲音卻是直接響在了魏寧的腦子裏,“我要你。”

三個字,聲音虔誠而肯定。

魏寧沒話說了,殘餘的酒意沖上了大腦,壓過了心裏面的懼怕,幾聲質問沖口而出,“你要我,你要我,你要我到底幫你做什麽啊?說啊?說清楚了我能幫就幫,不能幫也想辦法幫,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先在這裏答應你了。”

說到底,還是他欠了眼前這個人,他該償還這筆債,也許眼前這個人就是因為沒有拿回這筆債所以才流連陽世,不肯投胎,既是如此,他就把話先摞在這裏了。

到現在為止,魏寧還是覺得魏惜之所以一直跟着他,就是因為這個,他十幾歲的時候,還不足以承擔和面對這個責任,而現在,他已經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心理準備了。

“魏惜”偏了偏頭,動作有些天真。

他死的時候本來也就十二歲,也許是被魏三嬸用血養着,所以現在看起來也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小時候長得就好看,男女莫辨,現在五官長開了,看起來美得驚人,就跟在月色下,盛開于池塘的睡蓮一樣。

還有缭繞在他身上,揮之不去的飄渺感和鬼魅感,合着他的臉,讓魏寧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魏寧最開始不小心瞄到了一眼,就趕緊移開了目光,他現在是充分體會到了聊齋鬼故事裏面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書生,明知道半夜找上門來的女人來歷不明,還是鬼迷心竅的跟她上床,以為是蠢得要死,居然要色不要命,現在看來,原來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這個“色”太出色了,不被迷住都不可能,除非你不是男人。

想到魏惜掉水裏時的年紀,魏寧心裏一松,就是個小孩子嘛。

“魏惜”又張了張嘴,“我要你,你是我拜過堂成了親的老婆。”

魏寧一聽,覺得小孩子固執起來也是不可理喻的,他正要和“魏惜”仔細把陰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說清楚的時候,“魏惜”已經扭過頭,拖着他繼續往前走了,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動作怎麽看怎麽像是在賭氣。

魏寧沒得辦法,要一下子溝通好是行不通了,只能慢慢來了。

“我說,我說,阿惜,走得差不多了吧?”魏寧喘着氣,有些斷續地說。

那雙冰冷的手,死抓着他的手不放,魏寧掙了掙,那是動也不動。

“魏惜”冷冷地哼了一聲,那聲冷哼也直接在魏寧腦子裏響了起來,終于把急促地腳步停了下來,魏寧一邊拉着他的手,一邊撐着路旁邊的一棵樹大喘氣休息。

這時,從他身邊走過來一對深夜還在外面游蕩的情侶,看到魏寧的時候,那個女的就沖着魏寧指了指,接着兩個人快速地離開了魏寧的視線範圍內。魏寧隐約聽到那個女人說的好像是“你看,那個男的好怪,他一個人在那裏,那個手——好像被個什麽東西牽着一樣——好吓人——”

魏寧不由得轉過頭,魏惜還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邊。

難道只有他能看見魏惜?也對,魏惜現在是個鬼,一般人當然看不見,因為眼前這個人太像個人,不是時不時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要是沒發生那個意外就好了,那他現在一定是個俊得讓女人神魂颠倒的男人。

在路邊上等了半天,總算等到一輛出租車。

魏寧坐了上去,腳終于是松泛了,他給司機說了地址,車子在路上疾馳而過,在他坐上車的時候,“魏惜”還留在路邊上,等車子開起來的時候,“魏惜”已經坐在了他身邊。

在這一點上來說,做鬼還是蠻方便的。

半夜了,司機為了提神,就開始拉着魏寧閑侃,魏寧也樂得有人說說話,不至于想起身邊還跟着個鬼,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麽就說到了魏寧一個月沒回B市這件事上。

魏寧剛感慨完才一個月沒回,好像就變了好多,那個司機深有同感,“你莫說,這陣子發生好多事,最有名的就是X大附近那條街的大火,那叫一個慘啊,一條街燒了一半,死了十幾個人,起火的那家店,一家人都死光了,聽說,那地方現在老出怪事,有個女的,晚上回家經過那裏,回頭開煤氣自殺了,我們開出租車的現在晚上都不敢往那邊去了。”

魏寧哭笑不得地看着司機,他是不知道他眼前這個人就是親眼見識過了的。

幸好,大半夜的,司機也不敢多說,怕招來不幹淨的東西,略提了幾句就跳到了足球這個話題上,這個話題一般男人就算不是球迷也多少能說上幾句,魏寧跟着司機大罵了一通中國男足之後,心裏的郁悶之氣頓時抒發了不少。

魏寧付了車錢,“魏惜”站在他身邊,兩個人并肩往樓上走。

到了家,打開燈,屋子裏冷冷清清的,還是沒得什麽人氣,上午拉開的窗簾還是拉開的,魏寧走過去,把窗簾拉起,略顯淩亂的屋子,已經變得幹幹淨淨,甚至連那些堆在洗衣籃裏的衣服都已經有人洗好了,挂在了外面。

魏寧一進屋,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很快,他就知道不可能,因為大門是用他手裏的鑰匙打開的,他戰戰兢兢地轉過頭看着“魏惜”,“你掃地了?”

“魏惜”點了點頭,表情還有點得意和興奮。

看到魏惜點頭,魏寧心裏就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湧上來,驚吓中帶着囧,這居然是只“田螺姑娘”鬼,算了算了,深更半夜的,他先去睡一覺,有什麽事,等睡醒了再說,抱着這個念頭,魏寧已經半閉上眼,邊脫衣服就邊往衛生間走。

這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頭,怎麽周圍有股奇怪的氣氛,他睜開眼,轉過身,就看到“魏惜”正站在他後面,兩眼發直地盯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目光死死地放在他正解開褲扣的手上,魏寧頓時就覺得自己的動作進行不下去了。

此時,就好像要響應這個氣氛一樣,天花板上的燈泡閃了閃,發出一聲“啪茲”的輕響。

魏寧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開口,他小心翼翼地,輕聲說,“阿惜——這樣看着人脫衣服,不太好吧?”

“魏惜”搖了搖頭,很明顯,他的意思是沒什麽不好的。

魏寧覺得自己腦門上的青筋跳了跳,本來還想跟他講講道理,做做教育,但是實在是沒得精神,最後他選擇了暫時妥協,在進衛生間前,先不脫褲子了,進去了我再脫。

有什麽好看的,不都一個樣。

魏寧打開衛生間的大門,大步走了進去,啪地一聲關上門,利落地脫了褲子,擰開了水龍頭,自來水嘩嘩地流了下來,沖在了皮膚上,一種爽快感傳來,魏寧閉着眼,沖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始打肥皂,剛一睜開眼,就看到“魏惜”正坐在洗臉臺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還翹着腿。

一發現他,魏寧的動作就跟被定格了一樣,一動不動,幾秒鐘之後才終于反應過來,這貨居然也跟着他進來了?他是一點也不懂什麽叫隐私,什麽叫個人空間不得共享這回事啊?還是故意這麽做的?魏寧瞪着“魏惜”腦子裏轉着這些念頭。

不管這些,反正他沒得在人的盯視下洗澡的習慣,所以魏寧沉下了臉,冷着聲音說,“出去。”

此時,水還在嘩啦啦地往下沖,魏寧赤身裸體地站在蓮蓬頭下面,一會兒就要伸出手去把臉上的水擦掉,才能看清楚,水順着肌肉的線條滑下來,腿間那個部位的毛發被沖得很服帖。

“魏惜”聽了他的呵斥,從洗臉臺上輕輕一躍,就直接飄到了魏寧面前,幽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的可怖,魏寧差一點就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但是,不想示弱的心理支持了他。

兩個人幾乎是臉貼着臉,“魏惜”深深看着魏寧,說了一句。

“要是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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