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索命

那個中年男人,一看到徐老三就跟看到了親爹娘一樣,那叫一個谄媚和親熱,一上來就想握住徐老三的手。

徐老三的手剛才吃那個涼菜的時候是直接用手抓的,魏寧可以确定他吃完後肯定沒洗手,有沒有拿塊布擦一下都是個問題。

所以那個中年男人在握住徐老三的一瞬間,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熱情的笑容,“你老總算來了,我從昨天起就在這裏等你老了,都沒敢離開一下,就怕跟你老錯過了,你老又沒得直接的聯系方式,幸好你老還是來了,這回你老一定要幫幫我。”

徐老三一把甩開了中年男人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把,好像還嫌棄他髒一樣。

魏寧在一旁看着,忍笑忍到面部扭曲。

中年男人有些尴尬,面色都有些發青,顯然是好久沒人敢這樣當衆落他面子了,不過現在是他有求于人,所以他還是堆起了笑,“你老請進到我辦公室詳細談吧。”

整個辦公大廳裏那些正在上班的,包括那個美女前臺接待,都伸長了脖子,堅起了耳朵在看着這一幕,表情那叫一個興奮,老板的八卦,尤其是這種一看就有隐情的八卦,極大地調動了圍觀群衆的熱情。

徐老三帶着魏寧進了中年男人的辦公室。

這棟寫字樓看上去就不咋的,處的地段也不是什麽好地段,寫字樓內部的裝修和設施也就僅僅挨着及格線,但是這個中年男人的辦公紙,卻是豪華至極,全套的紅木家私一溜兒擺在房內,光是這個,就已經價值不菲。

一般像這種老板的辦公室,都會面窗放一些活水盆景,取水流出山,鯉躍龍門,財源廣進之意,而且辦公桌的方位,都是要找出吉位來擺放的,吉位在南,那麽辦公桌的朝向就是向南,吉位在北,那麽辦公桌的朝向就是向北,還有其他一些風水上的細節,這些都是有講究的。

但是這個中年男人的辦公室卻走了反路子。

既沒得盆景也沒得活水,倒是角落裏有一尊銅像,龍首豹身,嘴銜寶劍,怒目而視,怪模怪樣,猙獰可怖,卻是一尊睚眦。這睚眦是龍之二子,生性剛烈,嗜殺好鬥,古語有言“一飯之德必償,睚眦之怨必報”,後半句的意思是極小的恩怨也要報複,說明這人心胸極度狹窄,無君子之風。

在房間裏擺放這個,煞氣和殺氣都會過重,一般人都不會選擇,除非是想故意壞風水,更不用說這個辦公室的桌子,正好對着的是兇位,也不怕犯忌諱。

徐老三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看了又看,旁邊的中年男人一臉緊張地看着他,大概是為了緩和氣氛,轉過頭又跟魏寧說上了,“你是徐師父的徒弟?沒見過,真是年輕有為,我姓羅,羅世文,是這家房産公司的老板,幸會幸會。”他又向着魏寧伸出手。

魏寧只好握了握他的手。

這就是自己先前想面試這家公司的老板?魏寧上下看了他一眼,覺得有這種老總,自己沒面試成功未必不是一種幸運,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是,不是,我不是徐師父的徒弟,不過也算是他的小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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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眼睛一花,就看到羅世文頭上冒出了一股濃濃的黑氣,那黑氣在他左肩膀上變成了一個胖乎乎的小孩子,伸出漆黑的舌頭在羅世文脖子上撕咬着,羅世文脖子上的肉都被他咬走了,卻絲毫感覺都沒有,小鬼邊咬,邊吃,邊咂嘴巴,還斜起眼睛看着魏寧。

魏寧被吓得臉色慘白,立刻甩開了羅世文的手,往後急退三步。

那個胖乎乎的小孩子他認得。就是那個胖老板的兒子,他也見過不少次,老調皮的一個小胖子,魏寧他們幾個看他長得跟胖老板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就喜歡逗他,長這麽胖,将來沒得妹子喜歡他,娶不到老婆,小胖子被他們說得惱羞成怒,說一定要減肥找個小女朋友回來讓他們見識見識,被經過聽到的胖老板一個爆栗敲在腦門上,罵了一句“滾”,樂得魏寧幾個哈哈大笑。

羅世文對他突如其來的态度變化,也是神情緊張,想問什麽又問不出口。

魏寧心裏知道了,這個羅世文肯定跟前不久的那個火災有關系,不然的話,胖老板一家不會纏着他,他下午過來面試的時候,看到那股黑氣變成了胖老板的樣子,也不是他眼花了。

這個結論,讓魏寧對羅世文本來就不熱絡的态度,降到了冰點。

他也懶得再理會他,直接坐到了沙發上,等着徐老三把事情做完,好離開這裏,一邊幸災樂禍地期待着胖老板一家趕緊地把這個羅世文拉到陰司去受罪,一邊又覺得徐老三被羅世文請了過來,不會就是為了火災這件事吧?

徐老三看了一圈,背着手,又把那副墨鏡挂在了紅通通的酒糟鼻子上,他轉過頭看着羅世文,慢條斯理地指了指房間裏的幾個地方,比如那個睚眦像,牆上挂的一幅畫,辦公桌的擺位,“你這個辦公室是不是請人幫你布置的?”

羅世文一臉激動地走過前,“是的,是的,你老真是高人,一眼就全都看出來了。”

徐老三的山羊胡子翹了翹,“你跟我說說那個高人到底是什麽樣貌,他要你做了什麽?你這事跟那個高人可是脫不了幹系。”

聽到這句話,羅世文養尊處優的臉明顯猶豫了起來,“不是我不跟你老說,我也不記得那個人的樣貌,他是自己找上來的,而且是晚上,又戴着個帽子,低着個頭,二三十年了,我哪裏還記得清,就是他确實是有本事,我家裏三代以上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後來他問我想發財不,我,我當時窮得連個老婆都讨不起,就,就同意了。後來,他說的也确實都兌現了。”

羅世文又急匆匆地接着說,“那個人說了,不準我透露他的事,也不準我把他要我做的事說出去。”

徐老三大喝一聲,“那難道這房間也是他二三十年前幫你布置的?”

羅世文額頭上的汗水一滴滴滾下來,搖着頭,“不是,不是,你老聽我接下說撒,這個人就是第一次的時候出現了,後面他都是通過其他途徑,比如直接讓人送過來,我認得他的字跡,所以一直都是相安無事,我哪裏曉得後面會出這種事。”

徐老三冷哼了一聲,“你現在是冤魂纏體,那個人也保不住你。”

羅世文差點跪下來了,他好不容易從底層爬上來,還沒享受幾年,怎麽甘心!他一個箭步竄到了徐老三面前,“你老只要為我解決這件事,要多少報酬你老直接說,我沒得二話。”

在旁邊聽着他們這一來一往談話的魏寧,聽到這裏差點沒跳起來,張着嘴就想說話,結果被徐老三狠狠瞪了一眼,不曉得怎麽回事就坐在那裏動彈不得了。

那個小鬼發出“吱吱吱——”的刺耳叫聲,叫得魏寧耳朵疼得要命,後背上活生生冒出了一層冷汗,這時候,胖老板也出現了,那張燒得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臉,突兀地出現在羅世文身邊,吓得魏寧往沙發上一倒,我草,這視覺沖擊也太大了。

胖老板看到魏寧,居然還往他這個方向飄過來。

那黑氣是一股股,一片片,濃稠得幾乎看不出一米外的東西,陰氣、怨氣強烈到了這種地步,那個羅世文居然還沒得一點感覺,正在那裏求着徐老三幫忙,魏寧眼睜睜看着胖老板飄到了他面前,一張恐怖的臉,離他只有半尺遠。

一股燒焦了的肉的味道,沖進了鼻子裏面,魏寧臉色發青,扭過頭,撐着面前的長條茶幾就幹嘔了起來。

徐老三在那邊涼飕飕地說了一句,“魏寧,你這是咋了?吃壞肚子了?”

魏寧抹了把嘴,他也就是嘔出來了一些苦水,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漱了漱口,閉上眼,死活不肯再睜開,嘴裏應着說,“我草,我就知道跟着你來沒好事,人沒見到一個,鬼倒是見到一堆,快吓死我了。”

羅世文一臉緊張地看着魏寧,也是臉色發青,“你說見到鬼了,在哪在哪?”

他驚慌失措地東張西望,就怕有什麽鬼突然間從他身邊冒出來。

魏寧嘿嘿笑了兩聲,他早就看這個羅世文不順眼了,做盡了壞事居然還沒遭報應,所以一點良心上的不安都沒有,抱着看好戲的心情,故意把他身邊的情況直接說了出來,“一個趴在你肩膀上正在扯着你的肉吃的胖小鬼,一個站在你身邊,正掐着你脖子的胖老鬼,你說有沒有?”

這邊羅世文已經快吓暈了過去,那邊徐老三胡子一翹一翹,瞪着魏寧,一臉氣急敗壞、痛心疾首的表情,“帶你出來就是要你吓人的?看看,把老板吓到了不是?早跟你說過好多回,做事要考慮別人的膽子,莫把我們這行的一套放在一般人身上,你是一次都沒記住,哎,帶着你出來是我腦子不清白。”

魏寧笑得肚子快抽筋。

徐老三使勁掐着羅世文的人中,總算把他弄醒了,“你沒事吧,我這個後輩做事不過腦子,你別跟他計較。”

羅世文有氣無力地說,“那你老這後輩說的都是真的?”

徐老三臉色有些為難,似乎怕再刺激到羅世文,羅世文也是個在社會上打拼了這麽多年的成功人士,光是看一眼,就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所以他臉色更白了,剛暈了一回,倒也沒又暈過去。

徐老三在那邊一臉悲天憫人的樣子,“其實我也是想幫你的,只是你這個事情都不說出來,遮遮掩掩的,我也不曉得怎麽幫,這怨氣太重,怨鬼又太多,事情不好辦吶。”他搖着頭嘆息說,“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我法力不夠,做不來。”

羅世文一聽他要撒手不管,立刻緊緊抓住徐老三的手,跟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你老可千萬要幫我啊,我找過其他人,都是些騙子草包,就你老是真高人,我把事情都跟你老講,只要你老能幫我把這事了結了,我是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啊,做生意不都是講個和氣生財!”

羅世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了往事,不得不說,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痛哭流涕,魏寧心裏面有些作嘔。

魏寧在一邊越聽越火起。

這操蛋的羅世文,為了錢簡直是不擇手段了,胖老板店子在的那條街說是上面有規劃,要拆了建一條上檔次的商業街,所以要把裏面那些小攤小販小商店小鋪面全都拆掉,但是胖老板一家不願意。

這個羅世文就找了一幫子流氓地痞天天上門去鬧事,胖老板的店子生意受了影響,好多老顧客都不敢上門了,但是胖老板已經在那一片做了那麽多年,哪裏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所以死撐着不肯走。

結果,羅世文的一個手下就說要給他點把火,把他那店子燒了一半看他走不走,結果沒想到點火的那個人是個蠢貨,碰到了煤氣管道,引起了連環大爆炸,釀成了一個慘案,死傷枕藉。

魏寧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怒火燒天,恨不得沖上去直接把還在為自己辯駁的羅世文一腳踹死,這個無恥的人還把這件事歸結為意外,他也沒想過會死這麽多人,更沒想過要這麽多人的命。魏寧聽着惡心。

後來,就是羅世文不管是在辦公室還是在家裏,總是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晚上就老做惡夢,他知道不對頭,雖然早就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了那個去點火結果把自己直接炸成了連碎片都找不到的倒黴鬼身上,但是心裏肯定還是心虛,所以就疑神疑鬼。

再加上,他公司裏那些手下,一個接着一個的辭職,說幹不下去了,加薪提職都沒用,羅世文偶爾聽起他們說這公司裏有鬼,只要還在這公司上班就遲早會逃不過去,上上周就有一個女職員回家的時候,經過了那片被燒毀的廢墟,結果當天晚上就回家開煤氣自殺了。

這個消息被羅世文知道了以後,吓得他連門都不敢出了,到處求神拜佛,那些開了光的佛像、玉器等等東西擺了一屋子還不安心,又去找以前指點過自己的那個神秘人,也沒找到,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轉而去找其他的高人,結果就沒一個有本事的,全都是騙子混飯吃的。

徐老三聽着他羅裏吧嗦,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完了所有的事之後,就點了點頭,表示這件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幫他解決了,讓他三天後等着好消息,羅世文是如聞天籁,臉色立刻好了不少,從地上站起來,又開始阿谀奉承。

徐老三和魏寧擺脫了他的挽留,出了富民大廈。

魏寧看到富民大廈被一層濃重的黑氣籠罩着,和旁邊的萬佳小區剛好成了并立之勢。

徐老三背着手,“看到了吧?”

魏寧走在他邊上,“你是說羅世文身邊的鬼,還是這棟大廈的黑氣?”

徐老三哼哼了兩聲,“都是。”

魏寧在旁邊緊緊跟着徐老三,有些憤怒地說,“徐師父,難道你還真幫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我看就讓他被鬼索命好了,這種人早該下地獄去了,不然這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難道都是說假的?”

徐老三搖了搖頭,一臉孺子不可教,“你曉得個屁。”

魏寧被他罵得沒脾氣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來自己這話有什麽不對。

徐老三帶着魏寧回了萬佳小區的十四棟,“這事沒那麽簡單,羅世文沒完全講實話,也沒把指點他的那個人以及那個人要他做的事說出來。”說完,他一擺手,一臉不耐煩地指着大門,“你怎麽還不回去,跟着我幹什麽?我要找你的時候自然會來找你,回去,回去。”

這還真是過了河就拆橋,連一分鐘都不等。

不過,魏寧奔波了一天,也确實是累了,他跟徐老三說了一聲,就離開了。

萬佳小區,和它旁邊的富民大廈,兩股黑氣彌漫開來,布滿了大半個天空,周邊的建築全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黑氣。遠遠看過去,氣勢頗為驚人,也頗為可怖。

魏寧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右眼皮子直跳,他連忙伸出手按住,這不會又要出什麽事吧。他頭也不回地跳上了剛好到站的公交車,找了個位子坐下,把領帶扯了下來,揣在口袋裏面,呼了一口長氣,胸口處憋了很久的郁氣終于消散了不少。

一到自己家樓下,魏寧就發現,自己家窗戶裏有燈光透了出來。

他心裏一緊,我草,難道進賊了?現如今這賊也太嚣張了吧?再說他家裏面有什麽好偷的?雖說不是一貧如洗,但是也差不多了,就幾樣半新不舊的電器也值得他們費這麽大的神?

魏寧三步并作兩步地飛奔上樓,氣都沒喘勻,手還在發抖,就拿起鑰匙打算開門,結果鑰匙還沒插進鑰匙孔裏,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魏惜”站在門口,笑容滿面地看着他,“回來了。”

魏寧傻愣愣地看着他一臉輕松自在的樣子,比他這個主人還像是主人。

“魏惜”接過他的包,順手還想幫他脫下身上的西裝,剛被震驚得有點呆滞的魏寧,立刻一蹦三尺高,一把揮開了“魏惜”的手,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大聲叫道,“我自己來。”就是聲音有點色厲內荏,“魏惜”就勢收回了手,在一邊看着他脫衣服,等他把衣服脫了,就把衣服拿過來,挂在了衣架上。

房間內彌漫着溫馨的氣氛,窗簾都洗幹淨了露出了原本的天藍色,更不用說其他地方也打掃得幹幹淨淨。

飯桌上還擺着幾樣熱氣騰騰的飯菜,好像是掐着時間,做好了等他回來一樣。

眼前這一幕讓魏寧覺得好像在做夢,這就是他以前還幻想過幾回的婚後生活,現在居然是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由完全不是他的新娘的一個男鬼替他做到了,魏寧游魂一樣被“魏惜”推到了飯桌前,坐了下來,手裏被“魏惜”塞了一雙筷子,飯也已經添好了放在了他手邊上。

這種無微不至的體貼,讓魏寧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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