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養病

那個女人一消失,被控制的三個病人就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走廊裏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護士在外面用力地敲門,“篤篤篤——裏面發生什麽事?怎麽把門反鎖上了?”

扭門聲傳來,魏寧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門邊,門外的護士已經在叫人過來撞門了,魏寧把門打開,護士們沖進來,看到本來應該躺在病床上的四個病人全都倒在地上,其中三個還昏迷不醒,頓時全慌了。

一陣疾荒馬亂之後,已經脫力的魏寧被扶到了床上。

四個人裏面只有他的病情還算穩定,其他三個當天晚上全都被推到了急救室裏,第二天,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了發生在那間病房裏的怪事,魏寧又成了重點關注的對象,但是那天晚上之後,持續的低燒讓本來想詢問一下情況的醫院方面也無計可施,只能把他換了一個病房,進行觀察。

魏寧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老覺得自己身邊圍着好多人,擠得水洩不通,他呼吸不過來,邊喊“滾開”邊伸出手想推開那些人,但是那些人在他邊上紋絲不動,魏寧沒得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前後左右上下的空間全都被占滿,這種撲面而來的壓抑感讓他快要窒息了。

他張着嘴,臉憋得發青,手指成鈎狀無力地在空中劃拉着。

“呵——”一個陰冷的嘆息在房間裏響了起來。

魏寧無力的手被什麽東西握住,他睜開燒得眼前發紅的眼睛,嘴裏咕哝了一句,“魏惜?”

“嗯。”一個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回音久久不散。

就算燒得已經神志不清但還是神經緊繃的魏寧,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身體一瞬間放松了下來,意識也慢慢沉入了海底,這一回他大概不會擔心那個女人又會在他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出什麽幺蛾子。

等魏寧醒過來之後,發現一直在身邊徘徊的陰冷氣息又一瞬間消失不見了,他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病房,沒得那個熟悉的身影,現在他住的是個單人間,大概是怕再出事,所以醫院騰出了一個單人間讓魏寧暫住。

不明原因的高燒之後就是持續的低燒,等高燒一退,身體稍微恢複了一點之後,魏寧就說要出院,醫院方面要他留院多觀察幾天,魏寧沒答應,一是他心裏明白再住下去也沒有什麽用,二是再住下去,他就要徹底進入無産者那個行列了,所以魏寧強行出院。因為一直發低燒,渾身酸軟無力,體力不支,魏寧怕自己在半路上直接暈過去,就打電話把晏華找了過來接自己出院。

晏華開車到了醫院,看着他搖搖晃晃的樣子,“你這樣子還是在醫院多住兩天吧?”

魏寧搖了搖頭,外面明亮的光線讓他無所适從,光是走到門口就已經耗光了他的力氣,“不用,這個病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就是碰了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在醫院控制一下病情還可以,其他就只能靠慢慢養了。”

晏華把車子開動,“那你這樣也不行啊,身邊也沒個人。”他想了一下,“要不,你先到我那裏住幾天等病好了再回去吧,我那裏有個阿姨在,也好照顧你。”

要是平時,魏寧肯定二話不說就跟着去了,但是現在不行,那個女人還在暗地裏對他虎視眈眈,要是看拿不下他,轉而直接沖着他的朋友下手,那就麻煩大了,魏寧無論如何也不想把晏華他們幾個卷到這件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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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堅決拒絕了晏華的提議,只讓他送自己回家,晏華看說不動他,也就不再勉強,而是跟他說會讓阿姨過來幫他做個飯打掃下衛生,把他扶到床邊,躺到床上之後就趕着回去上班了。

魏寧一個人待在房間裏,他從床頭摸出手機,幾天沒回家,已經沒得電了,魏寧拿過充電器充電,開機,上面顯示了好幾個未接電話,號碼都還不同,魏寧按着順序撥過去。

第一個電話,響起好久都沒人接,第二個電話,倒是剛響起就有人接了。

居然是那個有着一張國字臉的警察,“魏寧是吧,我打你電話好多次了,不是沒人接就是關機。”

魏寧幹咳了兩聲,嘶啞着喉嚨說,“病了,這幾天都躺醫院,不好意思。”

自我介紹叫方志的警察反而有點為自己剛才帶着點責難的語氣不好意思了,連忙道歉說,“對不起,我真不知道這個情況,還以為你是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麽抵觸或意見。”

魏寧當然連聲說不是,“方警官,你找我有什麽急事嗎?”

方志說,“我找你了解個情況,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張英芳的女人?三十多歲,人腦子有點問題的那個?”

魏寧聽了一呆,虛軟的身體坐起了一點,情緒有點激動,他趕緊捂着嘴,又咳嗽了兩聲之後,喘了幾口氣,“是不是披頭散發,一口爛牙,外地口音,瘋瘋癫癫,還出現在了那個車禍現場被你們問過話的那個?”

方志愣了愣,顯然沒想到魏寧居然說得這麽具體,“你真認識她?”

魏寧苦笑了一聲,“哪裏認識咯!這個女人這幾天老出現在我視線範圍裏,從那天晚上之後我都見到過好幾次了。所以你一說我就覺得可能是這個女人。其他瘋女人我也沒見過,就見過這一個就已經被她吓了一跳死的。”

方志倒也沒對魏寧說不認識那個女人的話有什麽其他想法,“那個女人今天跑到我們局裏面大喊大叫說要自首,說是八一五特大交通事故是她做的,前幾天發生的那起兇殺案也是她做的,她還說下一個目标就是你,前幾天晚上沒把你殺死是你身邊有人攔住了,運氣好,下一次她一定會殺死你,反正說了一大堆前言不搭後語的胡話,我們問她怎麽造成那起交通事故的,怎麽殺死李大齊一家人的,她又回答不出來,就開始瘋言瘋語的大喊大叫,口裏一直說要殺死你,我們看這也不太對,就想找你問問情況,看你到底認不認識她,也給你提個醒,讓你小心點。”

魏寧腦子一懵,苦笑了一聲,“我真不認識她,一個瘋子跟她講得什麽清。”

方志看他哭笑不得的語氣,也覺得有點滑稽,“我們正找人把她遣送回原籍。”

魏寧突然來了興趣,“她人還不是本地的?”

方志好像對魏寧印象還不錯,也沒隐瞞,“不是本地的,是四川那邊的,她屋裏的人曾經到派出所去報案,上了失蹤人口名單,昨天問話的時候把她名字問出來了,到電腦裏一查就查出來了。”

魏寧沒想到那個女人是外省的,他還以為是跟魏三嬸一個地方出來的,原來是他想錯了,也許她那次罵出口的那幾句話只是一種跟魏三嬸那個地方口音有點相近的方言,不過魏寧本來就想多知道一點那個女人的事,這回好了,瞌睡送來了枕頭,那個女人說要殺了他,至少方志就不好隐瞞她的姓名籍貫這些基本信息了。

兩個人說了幾分鐘之後,就挂了電話,方志聽說魏寧病了之後還說要來看看他,魏寧趕緊說不用,自己都快好了,但是方志一再堅持,這麽熱心的警察還真是少見,魏寧都被他弄得出了一頭的汗,最後終于還是打消了他的念頭,才算松了口氣。

把手機扔到一邊,魏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魏惜”又不見了,平時老是跟進跟出的人,突然間消失了,魏寧心裏面有點說不上來的怪異滋味,就好像被丢下了一樣,孤獨而又有點無助,作為一個早就習慣了獨自生活,獨自支撐的人,有這樣的念頭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魏寧憤憤地閉上眼,要消失就消失得徹底點,別有事沒事又出現在他面前。

這家裏又不是旅館,想來的時候就随便來,不想來的時候就随便走。

魏寧還在發低燒,堅持了一會兒之後,就睡着了,等他一覺醒來,房間裏居然亮着燈,魏寧看着燈,不說話,推開被子,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走到客廳,發現飯桌上放着幾樣熱氣騰騰的飯菜,桌上還擺着一個電飯煲,魏寧走過去,打開蓋子一看,裏面是個肉絲青菜粥。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這一桌子菜有點人氣。

魏寧看着這一桌子菜,再看看空蕩蕩的屋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團火氣,手放在桌子上,就打算把上面的東西全掃到地上去,只是手碰到那些碗的時候,他又改變了主意,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來,盛了小半碗的粥,跟吃藥一樣,皺着眉頭強迫自己喝完了。

喝完之後,魏寧抱着肚子進了卧室,躺到床上繼續睡覺,至于飯桌上那些碗筷,誰愛收拾誰收拾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老覺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睜開眼睛,鬼影子都沒看到一個,魏寧什麽都不說,翻個身,悶着頭繼續睡,躲吧躲吧看他能躲到什麽時候,生病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再加上一個脾氣本來就古怪,又鑽了牛角尖的鬼,就更是不可理喻起來。

大熱天的蓋了床薄毯子睡覺,睡出了一身汗之後,魏寧反而覺得全身輕松了不少,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剛打算起床去喝點水,一扭頭就看到床頭上擺着一個大玻璃杯,裏面是滿滿一杯水。

魏寧盯着那個玻璃杯看了好一會兒,伸出手把杯子拿過來,一口氣喝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寧聽到了門鈴聲不斷地響起。

魏寧實在起不了身去開門,就聽到門口響起了說話的聲音,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說了幾句之後,門又給關上了,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魏寧潛意識裏明白這是有人敲了自己家的門,但是就是醒不過來。

睡到半路上,外面又響起了門鈴聲,這一次魏寧終于醒了,他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

魏寧扶着頭,想起來晏華說過會要那個阿姨過來幫一下忙,踩着拖鞋,有氣無力地走到門邊上,打開門一看,居然不是阿姨,而是風塵仆仆的魏時。

魏時一把推開擋在門口的魏寧,“寧哥,你這地方可真難找。”

當然難找了,本來就是在B市近郊的地方,周圍也不繁華,公交車都只有一兩趟經過這附近,下了公交車還要走上十幾二十分鐘才到這個小區裏面,魏寧把魏時看着,“你怎麽來了?”

魏時臉色有些不好,眉心帶着一點似有若無的黑氣,整個人跟被太陽暴曬了幾天的樹木一樣,沒精打采的,和平時跳脫的樣子全然不同,他把手裏的背包往桌上一放,“我師父打電話給我,要我過來你這裏一趟,他前幾天打電話給你,一直都聯系不上,怕你出事,正好我這裏也有了一些線索,所以就先把莊子裏的事放下,過來了。”

魏寧坐到他邊上,走了幾步就喘着了口粗氣。

魏時盯着他看了幾眼,“你病了?”

魏寧倒在沙發上,閉上眼,點了點頭,“發燒,在醫院躺了幾天,剛回來。”

魏時坐過去,把手放在魏寧額頭上試了試,“還有點燙。”他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師父想要我們做的事要往後推一推了,你病成這副樣子,去也去不成了。”

魏寧睜開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徐師父要我們做什麽?”

魏時攤手攤腳地也倒在了沙發上,“要我們去四川一個叫小洞城的地方去查個東西。”

魏寧立刻來了精神,“他是說的小洞城?”

魏時應了一聲,“沒錯,就是說的那裏。”

這也太巧了,剛才方志打電話來的時候講的那個瘋女人的原籍就是四川小洞城,兩件看上去沒得關聯的事就這樣扯上關系了,魏寧把昨晚上直到剛才的事給魏時說了一遍,魏時邊聽他說,聽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問,尤其是關于那個女人,更是問得詳細得不能再詳細,還要魏寧把那個女人說的那幾句話學着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魏時自言自語地說,“羅世文怎麽可能死的那麽巧,而且看那個女人說的話,好像羅世文的死也是她一手造成的,陣法破了,羅世文沒用了,所以要把這個活證據也直接給‘喀嚓’了,這個邏輯倒也理得通,羅世文是活該,不過那個女人也是心狠手辣,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個告訴羅世文怎麽布九九歸一煞陣的人,就算不是,肯定也是關系匪淺,看來這一趟是一定要去,不去不行了。”

魏寧同意他這個說法,那天晚上他以為這個女人是來替羅世文報仇的,後來才想起羅世文也在那場車禍裏面死了,這前後就說不通了,按照事情的發展來看,這個女人是要把所有知道九九歸一煞陣這個事的人全都殺光。

想到那個一直盯着他後背不放的女人,魏寧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這病要是按照魏時上次說的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那不是時時刻刻都要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魏寧不想過這種日子,所以他跟魏時說,反正現在就是發低燒,只要不是太勞累,查個事情問個情況,應該沒得什麽問題,再說,不是還有魏時在嗎?

魏時沒得意見,他走進廚房,拿出帶來的草藥,打算熬個中藥給魏寧喝,據他說,對付這種病狀,他手裏的草藥比魏寧現在吃的西藥要好得多。

他把廚房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找到藥罐子,從廚房探出頭,“寧哥,你這裏熬湯用的那個瓦罐有沒得?”

魏寧想了想,“好像是有。”

“好像是有?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你自己屋裏的東西自己都沒一點數,看你廚房也是經常用的撒,真是沒一點成算——”魏時在廚房裏嘀嘀咕咕,眼看魏寧是指望不上了,只好繼續找,最後終于在一個角落裏翻出了一個小瓦罐子,将就着用了。

魏寧聽着他的抱怨,不說話。

他又不能直接告訴魏時,那個廚房他平時根本沒怎麽進過,一直都是“魏惜”這個鬼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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