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味道

吃過了飯,魏時說要到處走一走,就出了門,在村長家那個屋子附近逛了幾圈,邊走,邊拿着個羅盤看方位。

魏寧飯沒吃幾口就放下來,還在發低燒的身體使不上力,村長一看他不太舒服的樣子就問他要不要到樓上去睡一會兒,魏寧哪裏會同意,只問他屋裏有沒有躺椅,村長連聲說有,就跟他老婆一起把那個躺椅搬出來放在屋檐下,魏寧謝了一聲後就躺了上去,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一臉的昏昏欲睡。

明晃晃的太陽,當頭挂着,地面好像冒起了煙一樣,火熱熱的。

魏時走了幾分鐘,就趕緊回來了,回來之後就開始樓上樓下,每個屋子都進去看了一遍,眼睛一會兒看着手裏的羅盤,一會兒打量着屋裏的布置,魏寧看他忙進忙出的,嘴裏還念念有詞,一時“震”一時“艮”的,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麽,術語那是一堆一堆的。

村長老兩口站在離魏時不遠的地方,緊張直往他那邊看,但是又不敢太靠過來,怕影響他做法,以前請過來的那些個神棍神婆大多都有這樣那樣的怪癖好,他們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一些忌諱。

就在魏寧快睡着的時候,突然他聽到了一陣嚎叫,“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吃飯,吃飯飯——啊——啊啊啊——”把魏寧養出來的那點瞌睡蟲全都吓跑了。

村長的老婆臉色一變,趕緊跑進了廚房,拿着個鐵皮做的飯盒子往後院跑去,村長,搓着手,蒼老的臉上滿是疲憊和悲傷,“那是我家那個孫子,我屋裏的忘記去給他送飯了,他餓了就會這樣子叫,吓到你了吧。”

魏寧搖了搖頭,趕緊說,“沒呢,沒呢,哪裏這麽容易吓到。”

就在這時,魏時終于看完了,從樓上下來,走回到魏寧身邊,村長也趕緊着走了過來,“小天師,你看出什麽了沒有?”

魏時臉色有點疲憊,剛才用羅盤看方位,看風水也用了他不少的力氣,“你們家這不是祖墳有問題,現在埋的那個地方,雖然講不上很好,但是也不至于妨礙後人,還有你這屋裏,也沒得什麽大問題。”

村長連連點頭,“我就說嘛,我就說嘛,我家的墳,還是起得這屋子,都是先請人看過的,地方啊時辰都是算好了的,我後來怕出事,還多請了兩個先生前後來看過,都說沒得問題,那小天師,你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魏時拿着羅盤,不緊不慢地開口說,“你家這是被人下了咒。”

村長聽了,臉上的面皮繃緊了,“哪個跟我屋裏有這麽大仇怨咯,一定要我屋裏都死絕啊。”

魏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這個就要問你自己了。”

村長的老婆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從後院走進來,“小天師,你這個話裏有話撒,我們屋裏哪裏會做什麽缺德的事咯,四鄰八方都知道我屋裏是個什麽樣子撒。都是和善人。”

魏時聽了她的話,就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所以我才說要問問村長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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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削瘦的臉上黑得跟炭一樣,手擺了擺,“小天師你說笑了。”

魏時倒也幹脆,二話不說就把羅盤收了起來,“那沒得什麽好說的了,反正我是不可能看走眼的,你們老兩口商量商量到底怎麽辦再來找我,最好是快一點,不然的話,你屋裏那個傻孫子命就要保不住了。”

這個話一出來,村長老兩口臉色立刻大變,不管這個孫子是不是個傻子,總是個能傳宗接代的血脈,就是傻了點,多出點錢,還是能給他找個生孩子的老婆回來,這要是命都沒了,那他們老兩口到了下面,哪裏有臉去見自己屋裏的祖宗!

魏寧在一旁看得正出味(有趣),就被魏時一把從躺椅上拉起來,“我們先回去,你們慢慢想哈,我就住在羅家那個旅舍裏面。”

魏寧走遠了,還聽到村長老兩口在那裏吵架,村長老婆扯開了嗓門在那裏大罵村長到底做了什麽缺德事,把屋裏搞成這樣,要他把事情快點交待出來,不然的話,就跟他拼命。

兩個人并沒有走遠,而是找了個蔭涼的地方躲着。

天氣太熱,魏寧臉色有點不太好,他拿出随身帶着的礦泉水喝了一口,“阿時,你找到那個張英芳家了沒?”

魏時懶洋洋地靠着後面那棵樹,“還沒,我一到這裏就看到那村長家有問題,上去問了一下,就被請進去了,還沒來得及找,反正就是這一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魏寧看了下天上的太陽,頂着個這麽大的太陽出來找,實在不太明智,他跟魏時商量了一下,決定暫時還是先回旅舍,等到了半下午,太陽沒得這麽厲害的時候再出來。

兩個人回了旅舍,魏寧一到了屋裏就癱在了沙發上,身體一陣冷一陣熱,渾身直打哆嗦,魏時看他情況不太好,趕緊到服務臺去找來了一個瓦罐子,又給他熬藥去了。

魏寧蓋着被子嫌熱,丢開被子嫌冷,在床上翻來覆去,胸口悶得直想吐,他一向少生病,就算偶爾感個冒發個燒也是很快就好了,哪裏受過這種苦。

魏寧以前還覺得那些生病了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人,多少有點矯情,現在深刻體會到了那種身不由己的苦痛之後,對以前那些想當然的想法,只能抱以苦笑了。

突然,魏寧沖着空氣喊了一聲,“魏惜——”

周圍還是空蕩蕩的,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魏寧不死心,又喊了一句,“阿惜——”

周圍還是安安靜靜的,沒得半點反應。

一時之間,魏寧都不太确定,“魏惜”到底有沒有跟上來,他扯開脖子上的錦囊,把那塊迷你小牌位拿出來,放在右手手掌心,左手把那塊迷你小牌位撥過來,又撥過去。

這個迷你小牌位是黑色沉木,比看上去要重很多,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說來也奇怪,那個安息香跟這塊迷你小牌位放在一起這麽久,居然彼此之間的氣味一點也沒有混雜,拿出來一聞,安息香還是那個類似麝香的香味,迷你小牌位還是血腥味中帶着點泥腥味。

魏寧撚着那個迷你小牌位,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也許是戴在脖子下面已經聞慣了,這個味倒是不那麽難聞,聞久了,還覺得有點甜腥氣,讓人想舔一口。幸好在沖動之前,魏寧把那個迷你小牌位放了回去,要是真忍不住舔了上去,那他大概又要吃兩服藥——不是因為身體而是因為腦子。

魏寧把錦囊重新挂上,魏時推開門進來,把手裏那碗還冒着熱氣的藥遞給了他,“喝了吧。”魏寧的臉已經皺巴巴地跟塊抹布一樣了,他擰着鼻子把那碗藥一口氣喝完,喝完之後立刻灌了幾大口水下去。

終于把口裏的苦味壓下去之後,魏寧一邊咂舌頭一邊跟魏時說,“魏時,我這個病還要多久才會好?這麽一拖一拖的,拖得人煩躁。”

魏時坐在他旁邊,“哪這麽快,肯定是要等到把你身體裏的穢氣全都發散出來才會好的,我看至少還要十天半個月吧。”

十天半個月——魏寧頓時覺得日月無光,天地變色。

他扯着魏時的衣領子,“你想想辦法,把我身體裏那什麽穢氣快點發散掉撒!”

魏時撥開他松垮垮,根本沒得什麽力的手,“寧哥,這個事沒得辦法的,只能靠身體自己調節,要是我現在插了手,當時看起來是好了,但是後面肯定還是要發作一回的,那個穢氣哪裏有那麽容易祛除——”

魏寧松開了手,“話又說回來,你講的穢氣是什麽東西?”

魏時心不在焉地回答說,“就是沾了不幹淨的東西之後,身上積下的污穢之氣,會耗損人的精氣,日子久了,就變成了惡痨,你身上這個病應該是我師父想辦法讓你發散出來的,對你有好處。”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天色慢慢就黑了,魏寧躺在床上,将睡未睡,迷迷糊糊中,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魏惜”站在他身邊,正附身看着他,幽深的眼睛裏全無一絲情緒,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他,但是手伸到一半,五指又收攏了回去,握成拳頭魏寧看他雪白的臉上隐隐的灰白色霧氣翻滾,把五官都快遮住,似乎情緒頗為激動,怕他沖動之下做出什麽事來,就伸出了手去,想握住“魏惜”捏成拳頭的右手。

還沒等他抓到,“魏惜”身體一動,人已經站在一米開外。魏寧就算伸出手也沒用了,本來因為“魏惜”莫名其妙的失蹤而生氣的魏寧,現在連氣得都快笑了,既然不敢接近他,又在他身邊流連不去做什麽?這麽別扭,到底是受了什麽刺激?魏寧真是想不通,以前覺得那個死皮賴臉的“魏惜”讨嫌,現在覺得雖然是讨嫌了一點,至少還坦率——

現在,現在是看到了就想揍一頓,魏寧心裏面暗暗發誓,不要被他找出來。

到了晚上,暑熱散了,魏寧睡了一覺,身體也松泛(好)了不少,就跟着魏時一起到了那個村子裏面去找那個張英芳家裏。

到了那個村子之後,魏寧跟着魏時挨家挨戶地把門牌看了過去,最後找到了村子邊上的幾處平房,那幾處平房的地勢比較低,也沒亮燈,黑洞洞的,遠遠看上去,跟沒住人一樣,但是魏寧他們問過兩邊的住戶,他們要找的人家确實是住在那個地方。

魏寧跟魏時走過去,用手電筒照了一下,這個平房不知道建了多少年,破爛不堪,上面的玻璃沒一塊是完整的,全都被砸爛了,又糊上了一些舊報紙,木頭窗棂上全都是蟲蛀過的坑洞。

魏寧和魏時對視了一眼,魏寧往後退了一步,魏時上面去敲門。

“咚——咚咚咚——”沉悶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半天沒得動靜,魏寧想起來剛才他們問路的時候,那些村裏人的反應,一個個連路都不肯帶,就在門口告訴他們到哪裏去找,還一再的警告他們小心一點,不要惹上一身腥,脫不開身,好像那裏住的不是兩母女,而是兩只毒蟲子。

魏寧緊靠着魏時站在,有點緊張地盯着那個門,魏時又敲了兩下,“咚咚——”門裏面總算有了動靜,一個拖沓沉重的腳步聲在門裏面響起,慢慢往門口走了過來。

吱嘎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花白頭發的頭往門內探出來。

就着手電筒的光,魏寧看了一眼,那張蒼老的滿是皺紋,上面還有幾道黑紅傷口的臉,不就是上午時候碰到的那個剁砧板咒的老太婆嗎?她扒着門板子,用惡狠狠地目光看着魏時跟魏寧,撕扯着喉嚨喊,“敲什麽敲,敲你屋裏的墳啊,你屋裏又沒死人敲什麽門。”這個老太婆說話之惡毒是魏寧前所未見。

她邊說還邊動手撕扯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褂子,吓得魏時跟魏寧倒退三步。

魏寧趕緊咳嗽了一聲,“我們是來找張英芳屋裏的。”

老太婆愣了愣,然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們兩個,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個死女伢子還沒死在外頭?我還以為早死了,我跟那個死女伢子沒得關系,你們找錯人了。”話音剛落,她就打算關上大門。

魏寧現在肯定這個老太婆就是張英芳的母親,他抵住大門,“張英芳瘋了撒,在外面做了好多惡事,被警察抓了,說要遣送回來,你好歹是她媽撒,她搞的那些邪術難道你不知道?”

突然之間,老太婆雞爪子一樣的手抓住魏寧,“你說麽子,你說她會邪術?她會什麽邪術?她還害人?她害了哪個?這個死女伢子,難道真去做了那個事?她怎麽就——就——”

剛才還說沒得關系,轉臉就操這麽大的心。

就在這時,一個古怪的聲音傳了過來,“咕嚕——咕嚕——咕嚕嚕——”魏時臉色大變,一把抓住魏寧把他往自己身後一帶,手裏拿出一道符紙,嘴裏念了兩句,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夾着那道符紙,做了一個手勢,接着,把那道符紙往發出聲音的地方一扔——

那個地方發出一陣吱吱尖叫,冒出一股煙之後,又沒得響動了。

魏寧清楚地看到幾個黑影子在空中一閃而沒,好像鑽入了旁邊幾個黑洞洞的平房裏,他拉着魏時正打算跑過去看一下。

就在這時,那個老太婆也發起了瘋,跳起腳,抓起旁邊的一根扁擔還是什麽東西,就劈頭蓋臉地往魏寧跟魏時的方向打,魏寧跟魏時邊躲邊往後退,最後,實在招架不住她的瘋勁,兩個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轉身往後就跑。

那個老太婆追了兩步,就沒追了,跺着腳在原地指天畫地的大罵,聲音在安靜的村子裏格外的響亮,但是其他村子裏的人充耳不聞,看起來都已經是習以為常了,魏寧他們經過那些村子裏的其他人家門口的時候,還看到幾個女人正對着他們笑,笑得魏寧跟魏時兩個低着頭,趕緊走。

隔了老遠,魏寧還聽到她凄厲而惡毒的叫罵聲。

魏寧覺得她這個叫罵聲的恐怖程度比起那些惡鬼的尖嘯,也就只差那麽一點了。

兩個人悻悻地回了旅舍,正打算商量下一步怎麽辦的時候,村長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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