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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了大學,蘇蕤幾乎就和原來的人際關系相隔離了。

他再沒有和高中同學有任何聯系,當時考到S城的同學,也是四五個之多,但他在這裏四五年了,卻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

這樣和原來的人際關系圈完全割離,讓他感覺安全。

他不希望周圍的人知道他只是父母的養女,或者即使他現在身體的秘密暴露了,現在認識的人,也不會将這件事傳播給他過往生命中的人知道。

不過一件事卻打破了原來的平靜。

蘇蕤的專業本科是五學年,在他讀大五的時候,其他非醫學類的高中同學,都大學畢業了。

有幾個同學考了S城的研究生過來讀研,又有幾個過來工作,加上本來就在這裏的,在遠在異鄉的S城,竟然聚集了近十個同學。

蘇蕤最初完全不知這件事。

程俊組織了這次同學會,希望大家能在一起聯絡感情。

蘇蕤為了做兼職比較方便,在大一時配了手機,乃是當時諾基亞最經典的那款直板,用了五年,依然沒壞,而且看着還很新,大約是他很少用的緣故。

手機裏只有很少人的號碼,沒有一個是高中同學或者老師的。

不知道程俊是從哪裏找到了他的電話,打給他。

蘇蕤本準備考研,到大五的時候,算了成績和活動分數——活動分數幾乎全來自于在校禮儀隊做禮儀,竟然穩穩排在前列,有保研資格,他沒有想過去外校,故而經過仔細思考,就去找了一位做肝癌的老師,想要讀他的研究生,這位老師正是S大附屬醫院裏肝癌方面最出色的專家,不過蘇蕤不是去跟着他做臨床,而是去做基礎研究。

這位老師姓劉名瑞貞,雖然他是十分出色的臨床大夫,奈何現在學校要求老師們必須發基礎研究的論文,他臨床是一把手,對分子細胞類基礎研究正是一抓瞎,故而他正差人給做基礎研究,蘇蕤去找他,便一拍即合,兩人相見甚歡,劉老師當即表态,只要他做得好,給他發三千塊一月的工資。

蘇蕤松了口氣,他正是為此而來。

劉老師財大氣粗,對為他做基礎研究的弟子都十分豪爽,不僅是做基礎研究的,他的臨床弟子,正是蘇蕤認識的一位師兄,在他手下讀博碩連讀,劉老師每月許他五千塊,算是一衆碩博學生裏最高的。

蘇蕤正是被這位師兄說動,才找了劉老師。

其實按照蘇蕤本意,他是想去學院另一個做分子遺傳學的導師手下,因為這位導師是做兩性畸形的專家,他自己還有一個專門做出生缺陷和遺傳病的醫院。只是這個老師很摳門,基本上不給學生發錢。

蘇蕤在大三下學期時在他的實驗室去做過項目,一共做了一年多,就是在他的實驗室,蘇蕤暗地裏查了自己的染色體,為46XY,應該是男性,不過他的外在卻更多表現出女性的特點,他猜測自己可能有雄性激素不敏感,不過更具體的檢查都要到醫院去才行。

其實他已經存夠了檢查,更甚者做簡單的手術的錢,他缺乏的只是去醫院檢查的勇氣。

雖然他自己便是學醫,但他依然無法去将自己的身體的隐秘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

也許正因為是醫學院的學生,所以他知道,醫生也是人,特別是學院裏以及臨床那邊很多人認識他,說不得他去檢查做手術後,便有認識他的人将他的事傳得人盡皆知。

想到這個,蘇蕤就覺得會很難堪,他便抵觸去做檢查。

S城的冬天要比家鄉冷,十二月了,校園裏的很多樹都落了葉。

程俊給蘇蕤打電話時,蘇蕤剛吃完晚飯往實驗大樓裏去。

劉老師并沒有自己的研究室,所以蘇蕤做他的研究課題,便被寄在循證醫學林老師的大實驗室裏做。

蘇蕤從保研确定之後,就先到林老師的手下開始做事了。

蘇蕤接到程俊的電話時,并不知道是他,“喂,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笑着說,“哈,你的聲音比以前溫柔了太多,你猜猜我是誰?”

蘇蕤覺得莫名其妙,将身邊的所有人都篩選了一遍,然後把電話挂了。

他身邊的人,都是嚴肅認真的學院派,在實驗室裏喝水都會被批評,誰會沒事說出“你猜猜我是誰”這種浪費時間的話。

程俊被蘇蕤挂了電話,他握着手機愣了一下才又再撥了一次。

這次蘇蕤接聽後便直接說道,“你好,請問你是誰,要是沒有事,請不要騷擾我。”

蘇蕤的語氣很不好聽。

他從大一開始在外面做兼職,經常會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不過他涉入不深,遇到的事情其實還算好,但他自己已經覺得很不堪,給他打騷擾電話的,有些是想追他,有些只是想睡他,或者是想要拉皮條的。

蘇蕤對這些人,一向沒有好語氣,甚至還因為被騷擾得厲害換過幾次電話號碼。

程俊沒有再拐彎抹角,而是說道,“蘇蕤,我是程俊。咱們高中好歹做過一年多同桌,你不會已經把我忘了吧。”

這次輪到蘇蕤發愣了,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整整四年半了,第一次和高中同學交談,他站在實驗大樓前的樹影裏,擡頭看了看被城市燈光映成橙黃色的夜空,突然有點感慨,“怎麽會忘。”

他這淡淡的一句,倒讓程俊心都漏跳了幾拍,“沒有忘,那真是我的榮幸。我還是讓了一個回老家工作的同學找去你家,向你爸要的號碼。”

蘇蕤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只好“哦”了一聲。

程俊便開始了長篇大論,說他這四年來,其實也到S大來過幾次的,但是沒有找到他,然後又說他留了S城工作,這次有不少同學在S城,高中同學在這裏聚會不容易,所以這次他就出面辦了這次聚會,讓蘇蕤一定要去。

蘇蕤其實不大想去,他很喜歡有一個孤寂的環境,只有自己一個人,那讓他覺得安全,去和老同學開同學聚會,總像是會有高中時候的一些不堪會被引出來,又抖落在他的面前,例如他只是養女的事。

他到如今,已經只想忘掉他是蘇家養女這件事。

而他的大學同學,也都正好全都不知道他只是養女。

蘇蕤記得程俊高中時候不是多話的性格,但他此時卻唠叨得很,能說會道,各種理由都搬上來了,最後蘇蕤不好拒絕,便答應了。

約了周六晚上,程俊說他到時候來接蘇蕤,蘇蕤本想說自己坐車過去,程俊說地方不是很好找,非要來接他,蘇蕤便只得順水推舟了。

周六傍晚,蘇蕤洗過澡,換了最能穿出門的衣服,将一向紮成馬尾的頭發披了下來,還坐在桌子前面化了淡妝。

蘇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總覺得裏面的人不是自己,只是一個人偶,或者是自己被一張面具掩蓋在了後面。

他在小時候,一直憧憬自己是一個男孩子,是男孩子,就不會被親生父母扔掉了,他那時候執着地不願意做女孩子們喜歡的事,不穿裙子,不留長發,不打扮收拾自己,不穿稍稍粉嫩的衣服……

但當發現自己真的算不得一個完好的女生時,他反而開始想要不斷凸顯自己的女性特制了。

他很怕大學的同學、師兄師姐們會認為他不男不女,會說他是男人婆。

這些人,能夠在看到一個姿态扭捏的男人時就說對方雌性激素分泌過多小心乳房發育得乳腺癌,說比較娘的男生雄性激素不敏感等玩笑話。

蘇蕤知道他們是開玩笑,但他很介意自己成為被開玩笑的對象。

所以自從讀大學,他反而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女人。

他留了長發,有的時候甚至會穿裙子,因為有時候的兼職需要,他也學會了化妝。

對着鏡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妖。

程俊給他打電話來之前,他一直在對着幾份肝癌分子靶向藥物的論文發呆,看不進去論文,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室友餘婕從外面進來,看到他的樣子,不由一愣,說,“你今晚有約會嗎,怎麽打扮成這樣。”

蘇蕤平常其實是不注重打扮的,随意套一身衣服,就往實驗室去,去了實驗室身上穿上白大褂,裏面穿的是什麽都無所謂。

而上大五之後,他除了保持了兩個周末的家教,已經不再做社會上的那些兼職,這種要打扮的時候便沒有了。

餘婕也是很久沒有看到蘇蕤化妝了。

蘇蕤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我們高中同學聚會。”

餘婕道,“你從沒說過你高中同學,這次居然要去聚會?”

蘇蕤淡淡道,“嗯。”

蘇蕤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在換衣服的餘婕又看了蘇蕤一眼,蘇蕤邊接電話邊站起了身,他今天有些過于漂亮了,讓餘婕忍不住要朝他看去。

蘇蕤沒看換衣服的餘婕,對着電話只是淡淡嗯了幾聲,人就提着包出去了。

餘婕和同寝另外兩人,都知道蘇蕤特別害羞,他從不當着她們的面換衣服,看到她們換衣服,他要是在床上,就會拉上簾子,在桌子邊,就會轉過臉去。

而且另外三人也知道蘇蕤從來沒有來過月經,寝室裏只有一個人從來不扔和買衛生棉,這是非常明顯的事。

但另外三人都沒揭穿,都是學醫的,已經猜測蘇蕤是不是45X,或者是器官畸形雌性生殖系統發育不良等等。

只有蘇蕤自己掩耳盜鈴以為她們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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