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聽到這裏的時候,費奕真覺得奇怪極了。
按照這個邏輯來說,這麽愛葉貞的文女士,怎麽會鬧到對葉貞六親不認的地步?文女士即使再愛唱歌,她對葉貞的愛也絕不比唱歌少多少。
然後他知道了為什麽。
葉貞含淚說道:“但是我真的不想唱歌了。所以我告訴她,是我自己把嗓子弄壞了,因為我再也不想唱歌了。不管嗓子還能不能再唱歌,我都已經不想唱歌了。”
費奕真聽葉貞說着後來的事情:文女士聽了,當場就大受打擊,再次暈了過去。她當晚發了高燒,一燒就燒了好幾天,葉貞這才知道害怕。她母親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對葉貞說道:“別叫我媽。我沒有本事……當你的媽。”
葉貞說道:“我知道我犯了很大的錯誤,說我錯了或者對不起都沒有辦法再等到原諒。媽媽以前管我管得很嚴的時候,我覺得很壓抑,很痛苦。但是當她再也不管我的時候,我覺得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費奕真,你知道嗎,就算年紀小,有些犯下的錯誤,卻也是永遠不能被原諒的。”
她捂着臉,絕望地說道:“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費奕真突然開了口,很是堅定地說道:“她會原諒你的。”
葉貞哭泣着搖了搖頭。
她說:“爸爸媽媽要離婚了。他們原本的感情是很好的,但自從我出事之後,他們就開始不停地吵架。昨天晚上,爸爸向媽媽提出了離婚……媽媽……答應了。”
她情緒激動地說:“我不能讓他們離婚!我要阻止他們,我必須得阻止他們。你說,我是不是一定要阻止他們?”
她尋求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鐵索,紅着眼問費奕真。
費奕真認真地說道:“是的。你要阻止他們,不能讓他們離婚。”
葉貞得到了支持,紅着眼微笑了起來。
費奕真見到她之後就沒見她笑過,看見這個笑容,才發現葉貞笑起來也是很漂亮的。
葉貞笑着對他開口說道:“奕真,我看得出來,我媽媽真的是很喜歡你。你如果有時間,就去看看她吧。媽媽雖然外表上總是淡淡的,但她是個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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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秋千上站了起來,回頭對費奕真說道:“其實,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想做媽媽的女兒。到時候我一定會做個聽話的好孩子,再也不像現在一樣讓她傷心。”
費奕真聽她說話的語氣不對,急忙伸手去抓她的手,叫道:“你想幹什麽!?”
葉貞卻一把甩開了他的手,猛然跑了出去。
這時候上課鈴剛剛響了起來,學生們都在往教學樓跑,費奕真只是一個不注意,就失去了她的蹤影。
他一猶豫,就向着校門口跑去。
費奕真年紀小,葉貞繼承了她父母的優秀基因,身長腿長,費奕真好不容易跑到校門口的時候,葉貞已經直接沖到了一輛車的前面。
費奕真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然後路邊有一個身影幾乎是不假思量地沖了上來,一下子就把葉貞給撲倒了。差點撞到她的車猛然一個急剎車,停在了他們的身後。
費奕真猛然松了一口氣,覺得心髒都快停擺了。
卻沒想到一口氣還沒呼盡,就聽到了葉貞低啞難聽恍如要斷氣一樣的凄厲叫聲:“媽媽——”
費奕真猛然擠開了人群跑了上去,然後看見了他過去的許多年裏都沒怎麽看到過的慘烈景象。
文女士躺在馬路上,已經失去了意識。她的一條腿,自膝蓋以下都被碾壓得血肉模糊,連骨頭都似乎已經變形。她的雙手緊緊抱着葉貞,嘴唇是死人一樣的蒼白。
費奕真沖了上去,叫道:“文阿姨!?文阿姨!?”
文女士沒有任何反應。費奕真顫抖着雙手,幾乎都拿不住手機,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打通了急救電話,說明了地點。
然後他挂了電話,緊咬着嘴唇走上去,“啪”地一下扇了葉貞一巴掌。
葉貞呆住。
費奕真說道:“清醒點。我們得找什麽東西綁住她的腿,阻止她繼續流血。”
葉貞手忙腳亂,完全找不到可以綁縛的東西。有路人遞上了繃帶,費奕真就動作粗魯地把文女士的腿綁了起來。他只學過生物常識課,對急救什麽的沒有概念,但至少知道可以壓迫性止血。剩下的就只能等醫院處理。
他讓葉貞通知了葉先生,然後兩人一起坐上了救護車。到了醫院之後,葉貞身上沒有足夠的錢,費奕真又拿着自己的銀行卡去取了錢,給文女士辦了急診手續。
葉先生匆匆趕到,知道整件事的經過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嘆了一口氣,卻最後也沒有責備葉貞什麽。
費奕真好不容易終于有空閑下來的時間,趕緊跑去給老師打了個電話,給自己請了個假。
回來的時候,他就聽見葉貞在哭,喉嚨已經哽咽到聲音模糊了。
費奕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葉貞姐姐,我之前就想跟你說了,就是沒來得及。不是你怎麽說對不起都已經來不及了,而是對不起它不應該是說出來的,應該是做出來的。”
葉貞愣住。
“你要是自殺了,不是在阻止他們離婚。是把他們最後一點和好的機會都給掐滅了。”費奕真說道,“你好好想想吧。”
手術室的燈終于變成了綠燈,醫生顯示搶救成功,但同時也帶來一個噩耗。
文女士的腿以後即使恢複得再完美,也可能會有一些跛腳了。
費奕真想起那個走路時總是把背脊挺得筆直的女人,忍不住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忍。
文女士需要住院很長一頓時間,費奕真也開始偶爾來看她。令人意外的是,文女士醒來之後,卻出人意料地,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跛了一條腿的現實,說道:“我是靠一副喉嚨吃飯的,又不是靠的腿,跛了就跛了吧。”
倒是她看見葉貞的時候,突然打了她一個巴掌。
她那個巴掌打得極重,葉貞一瞬間半張臉都整個腫起來,而文女士自己的手也發了紅。相比起來,費奕真那時候打葉貞的一巴掌,連撓癢都算不上。
文女士眼眶發紅,說道:“我幾年前就應該打你這一巴掌!”
葉貞整個人都傻住了。
文女士聲音哽咽,但是卻十分冷靜地說道:“葉貞,你媽我這輩子就沒跟人動過手。你從小到大再怎麽不乖,我也都耐着性子跟你講道理,可你看我養出來的是個什麽玩意兒!?我就應該從小把你往死裏打,你才能懂事了,聽話了。”
葉貞卻是高興地哭了起來:“媽!你打我吧!你使勁兒打我吧!你別生我的氣,別不跟我說話。我寧願你打我。”
文女士的手一軟,忍不住也哭了起來。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葉先生猶豫了一下,也走了上去,伸出手把自己的妻女雙雙抱住。
費奕真推開門,走出了病房,把空間留給了這一家三口。
文女士和葉貞之間也許還會很有多問題,但是費奕真相信,她們既然彼此珍重,最後就必定能重歸于好。
關上門的時候,他笑着看了那三人一眼,心想:文阿姨,別冷戰了。你家女兒已經快被冷暴力逼瘋了。你還是狠狠地揍她吧,她真的是一揍就乖了。
過了幾天,梁清出演的電視劇上映了。那天晚上他早早地就躲到了費家,因為梁家父母和他大哥一起,六點鐘就擺好了水果開好了電視,打算看幺兒人生第一次上演的主角。
梁清紅着一張臉,對費奕真說:“丢人死了。”
費奕真調戲他,說道:“我爸媽也正等着看《母親,別離開我》呢。”
他說完這句話,就愣了一下,發現這部劇,和文女士以及葉貞的故事竟有點微妙的共同之處。
劇中梁清扮演的四個小主角之中的一個,從小沒有母親,跟父親生活在一起,性格活潑有俠氣,附近的小孩嘲笑他沒有母親,他就和他們打成一堆,直到把他們打到服氣,憑着一股狠勁,成了附近的孩子王。
小女主之一的瑟瑟想盡辦法不想讓離異的母親結婚,因此而碰上和她媽媽彼此都有意思的男人的兒子,也就是梁清。她設計了梁清,讓自己的母親以為梁清欺負她,讓梁清蒙受了不白之冤。但是當瑟瑟被壞孩子欺負的時候,梁清還是站出來趕跑了那些孩子。
梁清看費奕真專心地看卧室牆上的小電視時候的樣子,伸出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說道:“不許看!”
費奕真把他的手拉住,繼續看。
梁清從一側抱住他的肩膀,整個人挂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的側臉,突然覺得費奕真的耳垂很漂亮,潔白柔軟,像一團白玉。
他伸手捏了捏。
費奕真立刻捂住了耳朵。
“你……”他說不出話來。
梁清這是要幹什麽?
梁清說:“奕真,我昨天晚上夢見你了。”
費奕真心裏一沉。
梁清從後面抱住了費奕真的肩膀,紅着一張臉說道:“我喜歡你。他們說喜歡一個人就是老想着他,只要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很開心,離開的時候就很想念。想要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喜歡你。”
費奕真很久之前就想問了:“……他們是誰?”
梁清說道:“電視裏的人啊。”
費奕真把頭靠在了梁清瘦削單薄的肩上,看向了牆壁上那不大不小的屏幕——所以這孩子的親吻,擁抱,也是從電視裏面學會的?電視還真是教會了梁清好多東西。
梁清伸出手,拉住了他的雙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讓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他說道:“心跳得很快,這能證明我喜歡你,對吧?”
費奕真略略仰起頭,看着他連耳垂都泛着微紅的微笑的臉,突然也覺得臉紅耳赤起來,他想要甩開梁清的手,卻被對方執拗地緊緊握住,再一次問道:“奕真,對不對?”
費奕真覺得這根本不科學——他的初戀早就領了便當很多年了,他怎麽會還有初戀這種東西?
可是,如果不是,他怎麽會對着這樣一個小孩臉紅?
梁清說:“奕真,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等到我們長到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那麽大,也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我學了功夫,以後再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整張臉變得越發通紅起來,用略微偏輕的聲音說道:“所以,你能親我一下嗎?像之前的那次一樣。”
梁清似乎覺得有些害羞,抓住費奕真的手臂,只看了他兩眼,就低下了頭。
費奕真呆立在那裏,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于是顯得有點傻傻的。
梁清看他半天沒有動作,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把臉貼了上去。他對着費奕真的嘴唇又是吸又是啃的,還笨拙地用小舌尖舔了兩下。
一點都不誘惑。
費奕真不知道為什麽,眼眶就突然酸了一下。
他和梁清臉貼着臉,鼻子碰在一起,然後輕輕說道:“阿清,我害怕。”
梁清問道:“我咬疼你了嗎?”
費奕真搖了搖頭。
梁清摸了摸費奕真的頭發,說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可是,費奕真想,阿清,我害怕。害怕有一天你會長大,會變得世故而成熟,再沒有了現在的一往無前,不管不顧。我害怕你會在意起別人的看法,想要走回正常的軌道。
……但是最害怕,是這樣懵懂的愛情經不住時光的考驗,漸漸地就消失不見,留下我一個人沉浸在年少甜美的時光裏,不能自拔。
他可以忘掉一個人畫地為牢的單戀,卻不可能忘掉一段雙手相握的甜美初戀。
費奕真再次開口說道:“阿清,我害怕。”
梁清說道:“奕真,我會變得很厲害,一直一直保護你,你不要害怕。”
“那你要說話算話。不管多久,要一直保護我。”
梁清說道:“我跟你保證。”
費奕真對他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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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