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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覺得是誰,梁清其實心裏是有數的。

他約範西雨那一天,就發現有人跟蹤偷拍,後來趁着範西雨去補妝的時候的打電話叫了人來跟蹤,就發現是家二流報紙的記者,還是實習記者。梁清就讓華風方面直接和報社主編溝通了一下,很容易就讓對方心甘情願地把新聞壓了下來。

連報社照片存檔都讓梁清找人拿了回來。

這種情況下,能給莫瑤寄照片的無非就是記者或者範西雨或者他們其中之一身邊的某個人。又或者,他們兩人身邊的某個人。

範西雨不太可能,她已經知道了費奕真的事情,要寄也是給費奕真寄。那個實習記者是個男的,梁清覺得他不會想到給莫瑤寄照片這種手段——在這種事情上,如果對方是對自己有敵意,女性才會選擇給對方的女朋友寄照片,而男性會更願意直接給自己寄照片威脅或者誘使他出來動手。而如果是對莫瑤有敵意……他還沒覺得自己的魅力強大到能吸引男人。

所以說,給莫瑤寄照片的應該是範西雨或者那個記者身邊的某個女人。

說真的梁清對這件事情的興趣不大,對方給莫瑤寄照片又不是給費奕真寄照片,對他有什麽影響?

但是費奕真把莫瑤當朋友,梁清就不能把這話直接說出來惹他不高興——于是他說道:“我有幾個猜測,回頭去調查下,這件事你不用操心。”

費奕真于是叮囑道:“如果有什麽線索記得告訴我。”

梁清模棱兩可地應下了。

梁清本來想着對方做了一次肯定還會有第兩次,或者至少會有些威脅或者挑撥,畢竟只是送個照片的話,即使莫瑤真是他的女朋友,這動作除了惹他們吵架之外其實毫無用處。

但是出乎意料的,這件事卻完全沒了後續。

仿佛這疊照片只是某人送過來專門用來膈應他一下的。

幾周之後,唐可兒拿着學校給的推薦信,到超新星一部新戲的片場當了龍套。

唐可兒的長相清秀,用範西雨的話來說就是“一般得很”,但是她有一雙很漂亮的鳳眼,素面和上妝以後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其實不如付清蔓漂亮,也沒有範西雨那種明麗,但是卻是一個很有氣場的演員。同系二十多個學生裏面,她的導師當初第一眼就看好她,就是因為她那雙眼睛裏透出的神韻。

唐可兒把信寄給莫瑤之後,就沒有再在意梁清的事情。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弱,現在說什麽給梁清顏色看都是白搭。何況,她固然憎惡梁清和莫含雪,如果有機會絕對不會放棄踩他們一腳,但是卻也知道,這兩個人并不是她最該報複的敵人。

超新星的王守恒,也就是付清蔓的經紀人,只有這個人,才是她用盡一切力氣也要扳倒的人。

所以,她的第一步,就是要想辦法進入超新星。

梁清苦等不到唐可兒的後續,忍不住就覺得訝異起來,懷疑起對方到底是還有什麽後招,還是真的只是想膈應自己一下。

但是實在是沒有後續,費奕真也想不出什麽辦法,只好暫時放下這件事,只當是哪個喜歡梁清的女生一時沖動做下的案子。

這樣過了幾天,也接近了期末,整個學校都陷入了忙碌的備考氣氛,費奕真和梁清自然也抽不出什麽時間來關注這件事情了。

考完前面兩門之後,費奕真的自我感覺非常一般,所以精神狀态也不是很好。因為文理已經分科,下午的考試他也不需要參加,就想找梁清回家複習。

然而在走廊中搜尋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有看到梁清。到對方的考場一看,卻發現人早已不在了。他甚至還以為梁清是不是有事先走了,可是翻出手機發現沒有未讀短信,他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梁清說獨立很獨立,說黏人又很黏人。他做事有個奇怪的原則,就是他本身想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而若是他不想做的事情,即使別人再怎麽樣認為他應該去做,他都不會妥協。

他在意費奕真,就從來不會因為哪怕一時的忙碌或者散漫而做出讓費奕真覺得受到忽視的事情。梁清從來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人,但是卻對自己重視的人或者事都很執着,被他劃進私人距離範圍以內的人會很幸福,因為會有一種被他放在手心捂在懷中珍視的感覺。

到目前為止,費奕真還是唯一一個享受這種待遇的人。

所以費奕真覺得,他大概只是有什麽事暫時走開了,八成還是在附近。

向熟悉的同學打聽了一下,果然就打聽到了,說是梁清被一個大叔叫了走,往學校一側目前沒什麽人的林蔭道走過去了。

費奕真于是就向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一邊走着,他還在猜測那個大叔會是誰。如果是華風公司方面的誰,也不至于在這個時間來找梁清,打擾他考試的情緒。而且特意跑到小樹林來說話,莫非是有什麽不方便被人聽到的內容?

他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往前走去。

作為冬日的南方,這樣的天氣其實有些陰沉寒冷了。似乎這一段時間,這邊一直是這樣的天氣。早上的時候,這附近甚至還下了一場陰冷纏綿的冬雨,地面上的枯葉夾雜在泥土之中,帶着一股黏糊的濕意。

費奕真不知道梁清他們在哪裏,就沿着粘着枯葉和濕泥的石鋪小徑,東張西望地走過去。

大概是快要走到湖邊的小回廊前的時候,他聽到了陌生男人的聲音,說道:“你別以為你做的事情誰都不知道!”

然後梁清懶洋洋地反問道:“我做了什麽?”

“你以為你真的沒留下任何破綻嗎?我查看過酒店方面的監視記錄,出事當天15:00到15:10分的錄像記錄最後存儲時間卻是15:12分以後,而其他的錄像通常都是錄影完成之後0-2秒的區間。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有人在15:12左右的時候動過錄像——”

梁清笑問道:“然後,你難道是想說,在這兩分鐘的時間裏面,我篡改了錄像,李警官?”

“根本就無需篡改。三點到四點之間,在酒店的安排之中,除非客人主動呼叫,否則沒有任何服務安排,然後你只要事先安排好,确認住在這間房間時的這段日子,有某個時間段裏的監視片段裏,沒有任何人會經過你走廊前方和電梯前的攝像機前就行了。然後在出事後的時間裏,你到了監控室,支走保安用之前你計劃好的監視記錄覆蓋犯案期間的監視記錄——”

梁清聽他說着,突然打斷了他的大段推論,說道:“李警官,你有證據嗎!?你剛才的推斷,其實全部不過是建立在你個人的臆想之上而已。難道你一向是憑着自己的想象力斷案的嗎?你不會是也想說,是我把她推下平臺想謀殺她的吧?你也和她一樣精神不正常了嗎?”

“不。”李警官說道,“你不是想謀殺她,但也差不多了。有句話說‘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我雖然不知道你和她到底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但是你的目的一開始應該就是讓她變成世人眼中的瘋子——設計一個看上去像是謀殺卻有着明顯破綻的局恐吓她,使她失去正常的判斷力——”

梁清冷冷說道:“夠了。我不想在這裏聽警官您的瘋癫推理。我倒是覺得,您也不知道為什麽對我有這麽大的意見,都已經到了讓偏見影響你的正常邏輯的地步了吧?麻煩您回去先把這推論和你們局長說一遍,讓他知道他到底放了什麽玩意兒來騷擾無辜民衆的正常生活。”

梁清這句話其實是說到了李警官的痛腳——事實上就是因為上司和同僚多數都不認同他的推斷,并認為他這是因為個人的恩怨影響了對于案件的判斷力,才讓他暫時“輪休”,所以他才會有閑空私下來找梁清。

李警官厲聲道:“梁清!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這一切,會讓一個正常無辜的女孩子被關在一個滿是瘋子的精神病醫院裏面,然後慢慢地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梁清冷笑道:“李警官,正常不正常不是你說的算的,而是醫生說的算的。你是為什麽覺得自己會比醫生更加權威,更加能分辨正常人和瘋子!?”

“人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理智的!”李警官吼道,“梁清你才是那個應該被關進精神病院的瘋子!”

梁清卻并沒有被他的激動影響到,而是神情嘲諷地說道:“當李警官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事實上是你已經對于自己的職責失格了。”

李警官壓抑住怒氣,開口說道:“你知道嗎,前不久的時候,付清蔓自殺身亡了!”

梁清皺了皺眉,問道:“誰?”

李警官重複道:“付清蔓。”他冷笑一聲,“你大概對這個名字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吧!?因為對你來說,這個名字絲毫也沒什麽出奇,也許只是你之前随手對付過的人裏,微不足道的一個,所以你連她的名字都不屑于記住。但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啊。”

梁清慢條斯理地說道:“抱歉,李警官你的話我還是沒怎麽聽懂。這個付清蔓是什麽人,跟我有什麽關系嗎?”

李警官表情肅穆地問道:“之前那件事裏面和莫含雪同劇組的女演員,還記得嗎?”

梁清頓時明白了:“她啊……自殺了?”

這個消息倒是讓梁清稍微意外了一下。

“她是被你們逼死的!”

梁清說道:“我現在發現了,李警官你的正義感原來是擇人而發作的——這個名字我确實沒什麽印象,但是她污蔑了鈴铛姐,因為妒忌想要陷害鈴铛姐而作了僞證,事發的時候也不過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而已。至于逼死……那就更說不上了,我根本早就忘了這件事,承受不了輿論的譴責,只能怪她本身精神太過脆弱而已。”

李警官強調:“那可是一條人命!”

“這世上千千萬萬條性命,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受到警官你如此維護?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年輕貌美又樂于奉獻自己的女孩子?”

李警官聽了,喉頭頓時泛出一股腥甜。

他最後看了梁清一眼,說道:“你等着!我總有一天會把你送進你該去的地方的。”這才腳步踉跄地離開了曲廊。

梁清帶着輕蔑笑意,看着他狼狽逃走。

然後他聽到了身後一聲很輕的問話:“這是怎麽回事?”

梁清聽到那聲音,有那麽一瞬間,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發不出聲音,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費奕真從一側走過來,一只手緊緊抓住梁清的手臂,緊皺着眉問道:“範西雨精神正常,這是什麽意思!?”

梁清語氣終于不再那樣鎮定,急忙解釋道:“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那個警察之前在鈴铛姐出事的時候就幫着誣賴鈴铛姐的女演員,他在那個案子被我得罪得狠了,那之後就對我充滿了敵意,根本就是沒有理由地開始攻擊我。他的話根本不能信的。”

費奕真的臉色有點冷,問道:“真的?”

“真的。”梁清解釋道,“你想想,如果範西雨腦子沒有問題,沒理由醫生卻判定她精神不正常的,不是嗎?這種事情,我肯定是假造不了的。”

但是費奕真卻覺得有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梁清這時候的反應和态度就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和剛才面對那個便衣警察時候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費奕真也許都會以為那人其實是個和梁清長相肖似的陌生人。

他看了梁清半晌,才開口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回頭我打聽下範西雨被送到了哪個醫院。考完試之後我們去探望她。”

梁清的臉頓時冷了下來,說道:“你不相信我?”

費奕真抿緊了嘴唇,臉色蒼白,說道:“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梁清半天都沒有能說出話來,許久,他發出一串幹澀嘲諷的笑聲,說道:“費奕真,你什麽也不知道。”

費奕真皺眉,拉住他問道:“什麽意思!?”

梁清卻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掉了。

這是第一次,梁清和費奕真兩個人都同時下了課,卻沒有一起回家。

梁清自己坐了車回家,路途中一直在思考範西雨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必須阻止費奕真去見範西雨。範西雨有沒有瘋,梁清是再清楚不過了。如果是別人可能輕易不敢下判斷,只會覺得她病情還算和緩,但是費奕真有多敏銳,梁清卻是知道的。

哪怕範西雨情緒失控對他大聲咒罵,費奕真大概也能耐下心來跟對方交流。如果他覺得範西雨精神正常,大概會想辦法把她救出來。

但是範西雨這個,說得好聽點可以說是自私,利我主義,說得難聽點就是見利忘義,狂妄自負,除了自己誰也不愛。費奕真要是真把她弄出來,到時候她非但不會感恩,也許還會遷怒于他。

到時候如果讓她說出點什麽來,而費奕真信了,對于不管是誰來說都是個大麻煩。

梁清決定,不能讓他見到費奕真。

梁清的心思費奕真并不清楚,但是這并不妨礙他神思恍惚。

他仔細地回憶起付清蔓和範西雨的事情,發現自己對這些事情似乎完全沒有了解。他倒是隐約記得範西雨的樣子,是個看上去很青春很有活力的女孩子。

他不知道梁清和範西雨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費奕真覺得非常寒冷和恐懼。

不只是因為範西雨的事情,也是因為梁清在他面前和背後表現出來的兩種完全不同的态度。

還有他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費奕真回到房間,放下書包的第一時間就開始搜索起這兩個名字相關的新聞,然後慢慢地讀了下去。

付清蔓的新聞算是時間比較早了,但是反響卻也很大。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卻還有不少八卦和讨論留存,所以費奕真很快就了解到了事情經過。

這件新聞當時費奕真也是有聽說的,這時候查詢只不過是再次回顧了一下。

網上的讨論依舊大多是傾向于梁清和莫含雪的,而事件裏多數的言論也是對于付清蔓的讨伐。裏面有些人罵得很過分,費奕真以前看的時候倒是沒什麽感覺,此時看來,因為記着付清蔓的自殺新聞,突然心頭就咯噔了一下。

翻到付清蔓的自殺新聞,上面只說付清蔓是因為壓力太大,又遭公司解約,所以承受不起打擊而自殺的。費奕真心頭突然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地難受。

對于這個女孩來說,她人生的最後這一年,想必是度過得很痛苦的吧。她雖然做錯了事情,但是真心罪不至死。

費奕真看完了新聞,覺得這件事應該确實和梁清沒什麽關系。雖然說梁清之前和艾蜜兒的感情還算不錯,但是上次之後艾蜜兒已經和他疏遠了很多,雖然還會說笑吐槽,但是态度上卻明顯給人感覺疏遠了很多。

而且艾蜜兒是個萬事不管的大孩子,對整個超新星的了解就只有有多少帥哥,以及各自的年齡生日喜好……想來也沒有那麽大的能量可以促成付清蔓的解約事件。

而範西雨……

費奕真上一次雖然也聽說了事件相關,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從頭到尾地把原新聞一字一句地從頭讀下來。

關于範西雨的這則新聞,其實是比較誇張惡俗的,整個新聞看上去更像是娛樂新聞而不是社會新聞——當然,因為兩個主角的職業性質,這新聞裏面本來就參雜了大半的娛樂要素。

整個新聞把範西雨寫成了一個偏執,變态,瘋狂的跟蹤狂一樣的存在,因為太過迷戀梁清,所以糾纏不休,還以自殺威脅,最後因為不能忍耐梁清的無視,甚至親手掐死了向梁清要求過卻被拒絕饋贈的兔子,并反而污蔑對方謀殺。

但是反複把新聞讀了三遍之後,費奕真始終覺得裏面有些不和諧的別扭之處。

只是,無法很清楚地說出來是什麽內容。

如果非要說的話,也許就是新聞上報道出來的梁清的行為和态度,在費奕真看來都感覺有些虛假,不像他覺得梁清會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報紙裏面的內容本身就經過了誇張和修飾,還是因為他本身對于梁清的了解就太過于片面和自以為是。

最後他關掉了新聞界面。

費奕真覺得像是這樣的新聞對他的判斷來說用處并不是很大。想要了解真正的情況,似乎還是應該去範西雨所在的醫院,面對面地見一次那個女孩。

他根據新聞上的提示查找到了範西雨被送去安置的精神病醫院,然後根據名稱搜索到了地址和地圖,把它們一一抄寫到了随身筆記上。

第二天考試還要繼續。費奕真起床吃完早餐之後,走出門的時候,就看到梁清一如往常地站在門口。

他身材颀長,背靠着圍牆站在冬日清晨冰冷的朝陽下,看上去就像一副色調冷到極點,卻也帶了刀鋒般華美鋒利質感的畫作。

天光涼透,梁清的表情也冷,冷得就像一具石質的雕塑,站在那裏,從裏到外透出的都是一股不屬于活人的冷漠和無謂——就仿佛沒有什麽能被他看在眼裏,也沒有什麽能讓他在乎。

費奕真被那種令人驚豔的美感驚得往後退了一步。

而聽到他鞋底踏在地面上時的聲音,梁清才轉過頭來。他回過頭的時候,眼珠從沒有焦距的陰冷變成了慢慢透入了一絲光線的折射,緩慢卻真實地,滲入了一絲溫暖的柔意。

他若無其事地說道:“走吧。”

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費奕真猶豫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對梁清開口說道:“這個周末,我會去範西雨所在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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