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說着呵呵笑起來。

東市的小販競相叫賣。一籠一籠的蒸包很好，五光十色的簪子很好，豔紅的胭脂也很好。許大娘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還搽過脂粉簪過花，她男人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卻敦厚老實，事事謙讓她。

她站住腳，有不知誰家的孩子挎了一籃花在叫賣，有扶桑還有月季，擠擠挨挨開得熱鬧極了。她想買一朵花，就一朵小小的扶桑，終究還是怕人笑話而作罷。可是她靜靜地站着，微笑已經從眼角眉梢流落。

[三]

她挎着花籃。

起先她才不敢大聲，只敢湊到人身邊去小聲問一句，可是這樣總也賣不出去幾朵。終于她下定決心般，放開嗓子叫賣：“賣花啦，賣花啦，扶桑月季石榴花——”

诶？那清亮亮的聲音真是她的嗎？她覺得好多人在看她，耳根有些發熱，然而既然起了頭，她幹嘛還矯情，她索性大大方方将花籃抱在懷裏沿街走着叫賣。

娘親說爹在紅石峽殺妖魔呢，是個大英雄。英雄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給她帶糖人的吧？她偏一偏頭笑起來，露出一對小巧的酒窩，左淺右深。

冷不防，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喲，是包子西施的兒子，那個壞小子，昨天還說她和他一樣沒有爹。她才不和他一樣呢，她爹是個英雄。

壞小子拿着個肉包，不由分說就要塞到她手裏，她抱着花籃左躲右閃，終于急了，紅着眼睛喝斥，“你幹什麽呀？”

“我娘讓我跟你認個錯，我昨天不該說你沒有爹，這個包子是她讓我給你的。”

她後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看着壞小子，“我可不要！”

“愛要不要！”壞小子說着，把肉包往花籃裏一放，扭頭蹬蹬蹬跑掉了。跑出很遠，才又回過頭，小心翼翼地瞄來一眼。

她才不想理他呢。

[四]

夜深時是誰吹的一曲梅花落。迅景與流光才最薄幸。誰又一往情深約定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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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城裏一盞一盞的燈火寂滅，又有巡夜将士提起燈籠走過十裏長街。

[五]

次日，西陵城破。

FIN.

05.大荒拾遺·夜話

我的一位太虛友人曾給我講了他的一段經歷。

夏啓年間，友人在中原游歷至長合鎮時，結識了一位書生。這書生學識淵博談吐不凡，與友人聊得十分投機，便邀友人去他家小住，友人欣然前往，這二人白日裏談經論道，夜裏秉燭把酒共話詩詞，只恨相逢太晚。轉眼上巳節将至，書生卻似有心事，整日愁眉不展。友人連番追問之下，書生才吐露實情。

書生本是石像村人，他寒窗苦讀二十餘載，科舉屢屢失利。又一次落榜重回石像村時，他看着沿途景物，卻覺無處不凄涼。直到村口，他留意到荒草中竟還卧着一尊女子石像，手臂已斷掉一只，面容也看不分明。書生心生感慨，于是指着石像說：“他日我若高中，必将紅裝披拂于你。我若青雲平步，必建廟籌備香火于你。”不料夜裏便有人叩門，來的青衣女子含笑說：“我不求紅裝與香火，只要你肯娶我，我便庇佑你金榜題名。”書生知是遇見精魅，十分惶恐，含糊推辭，青衣女子怫然作色，又言辭威逼，書生始終不肯允諾娶她，如此直到天将大白，青衣女子才匆匆離去。此後青衣女子夜夜前來，書生不堪其擾，只得搬來長合鎮暫住。初時，他幾次夢到青衣女子先是溫柔勸說而後疾言厲色要他娶她為妻，後來，青衣女子就從他夢中消失了，他也慢慢淡忘了這件事。然而這幾天，青衣女子忽然又托夢給他，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他還是不願娶她，她就要在中元節那天作法燒掉石像村。

友人那時年輕氣盛，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十分憤慨，當即說願與書生同回石像村見識這精魅的能耐。書生還有幾分為難，友人寬慰他說：“太虛弟子行走江湖，唯有以斬妖退鬼為己任才不失俠義之名。此精魅氣焰如此嚣張，理當誅之。”于是兩人結伴同去石像村。

趕到石像村時正是上元夜，已月上中天，友人遠遠就看見村中火光大盛，急忙縱馬過去，村民們奔走疾呼取水救火，火勢卻越來越大。友人定睛查看，果見村中有青衫女子游蕩，長發散亂，面目猙獰。友人大恨這作亂的精魅，拔劍拈符，斬妖退鬼。青衫女子見情勢不妙，掩面欲逃，友人早已料到如此，施展縛足真訣，又召出鳳凰來施展火炎鳳，青衫女子神情痛苦仰頭尖嘯，其聲凄厲，令聞者色變。

出乎友人的意料，青衫女子被擊殺之後，并不如書生所說一般現出石像的原型，而是化成青煙散去，再無痕跡。友人心存疑惑，再次逼問書生，書生終于吞吐說出實情。

友人才知道，這青衣女子竟是書生的發妻。書生除作些字畫外，沒有旁的傍生手藝，連妻子的嫁妝也都被用作趕考盤纏，奈何屢試不中。書生一時心頭惡起，與人牙子商議，要将妻子賣與西陵城一戶人家做小妾，不料書生與人牙子密謀時被妻子聽見。當夜，妻子青衫荊釵自投清池，只留書給書生，說她必将在中元夜回來。書生十分驚恐，逃往長合鎮，不想遇到友人，他才生起假友人之手将亡妻的怨靈永遠除去的念頭。

友人對我說：“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事莫過于這一樁，自那而後，我再也沒有以斬妖退鬼的名義行走江湖。”

我也十分唏噓，然而還是寬慰友人說：“是那書生存心隐瞞，你無需太過自責。何況那女鬼的确縱火燒村，殘害生靈即為惡鬼，你将她除去也并沒有錯。”

友人沉默許久，方才感嘆道：“先有惡人，而後才有惡鬼罷了。”

FIN.

06.大荒拾遺·西陵城·面攤兒/大紅燈籠/年豬肉

「一.面攤兒」

我很小的時候，那個路口就擺起了面攤兒。有時和夥伴們跑過，會趕上老板抻面。我着魔一樣呆呆地站着，看面片兒在他兩手間一抖一抖，不但不會斷，反而變得細長，最後被他“嘩”地投進開水鍋裏。我竟從不知道原來開水煮面也會讓人聞着就食欲大動。

于是那時，最讓我開心的事莫過于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夠了數，能坐在長凳上，跟老板說來一碗油潑面。老板将我排在桌上的銅板收起來就到案板跟前，被扯長了的面有節奏地打在案板上，那聲音讓我癡迷。而面下鍋之後，老板就趁這工夫，麻利地切些蔥末。不多時，一碗熱騰騰的油潑面就上了桌。

最妙的是冬天裏下過一場雪，嘎吱嘎吱踏雪而來，一面搓手呵氣一面交待老板多放辣。吃油潑面矜持不得，一定要大口才嘗得出美味來。豪邁地幾筷子面落肚，就從喉嚨到胃腸一路暖融融，待到大海碗見了底，早出了三層透汗。

這攤子陪我度過許多年。遇上高興的事，難過的事，或是棘手的事，我都要來這攤子靜靜吃下一碗油潑面。後來西陵城破，我和許多人一樣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有時找不到吃的，還要靠野草果腹。每當這時我都分外想念那個路口的面攤兒。

西陵光複後，我安頓好自己，第一件事就是到那路口去，不料面攤兒竟然還在，只是那個人也老了許多，腰總是佝偻着，聲音也低沉沙啞了。

我照例要了一碗油潑面。

來吃面的只有我一個，老板就站在開水鍋旁，白煙袅袅升起，我一時竟混淆了過去與現在。

依然是西陵城，依然是路口，依然是那個老板，面的味道跨越了這麽些年，還和以前一樣。我吃了幾口，眼睛就被熱氣蒸着，濕了起來。

「二.大紅燈籠」

這條街上本沒有燈籠。

整個西陵城百廢待興，光景慘淡。若在以往，靠近年關時候，家家屋檐下要麽挂着幾串紅豔豔的辣椒，要麽垂着一排臘肉。時光平等地對待每個人，窮人也要過年，要蒸起年糕來。所以每聽大人們念叨着年味兒年味兒，我都一下子想起蒸年糕的香甜氣味。可是那一年，什麽都沒有。街頭巷陌是空的，屋檐下是空的，鼻尖是空的，用力吸鼻子，只能捕捉到白雪的清洌味道，刺得人肺都疼起來。

然而，火紅的燈籠一夜之間就張挂了起來。

我記得隔天清早，燈籠底下聚了很多人。他們好奇地擡頭打量那些燈籠，時不時指指點點着交頭接耳幾句，無非在猜測到底是誰挂的燈籠，挂這些燈籠作什麽用。可是誰都沒猜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人們又搖着頭散開了。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總是惦記着新挂上去的燈籠，于是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