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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莊景玉被黎唯哲那一口比一口說得自然順溜的“家”字,給窘得滿臉飛上了彩霞紅雲。

事實上他老早就想要糾正黎唯哲的這一說法了,就從兩人第一次逛超市的時候,他聽見黎唯哲這麽說開始。但是莊景玉糾結了老半天到底沒敢,或者說是沒好意思開口。因為他也不确信,黎唯哲之所以會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這個字,究竟是故意如此的呢,還是……只是無心之過而已呢?如果只是後者──如果黎唯哲只是習慣,把一間兩人常常呆在一起的房子稱作是“家”的話,那像他這樣突然冒冒失地沖上去“糾正”對方,不就是顯得……太搞笑也太丢臉了嗎!?

因此糾結來糾結去的結果就是,現在,莊景玉依然毫無例外地,每一次都被黎唯哲那個脫口而出不打草稿,說得那叫一個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家”字,給窘到渾身顫抖臉頰發燒,心跳快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生怕下一刻,它就會劈啪爆掉。

門打開了。在哆嗦不停的手指的極盡努力之下。接著莊景玉已然輕車熟路地,按開了客廳的燈。

今次再見,這間房子裏的家具又比之前多出了幾樣,稍顯齊全了些。尤其客廳西側那個火光旺旺的暖爐,真是讓人看得倍感溫馨。

更令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是,此時此刻餐桌上竟然已經擺滿了種類多樣,香飄四溢的美味食物!熱騰騰的香味順著空氣中的暖流緩緩蕩進鼻息,不禁讓莊景玉覺得,仿佛全身心都暖和了起來似的。

唔……還、還算黎唯哲有良心……莊景玉默默換了鞋走進屋內,将書包小心往沙發上一放,暗想,總算黎唯哲還沒有壞到,居然讓自己這個過生日的壽星,在平安夜的晚上,還要苦命悲摧地給他做飯吃的地步……

當然,當三分锺以後,門鈴聲驟然響起,一個小手下模樣的年輕人抱著一個正方體形狀的蛋糕盒子出現在大門口,等待他的上司,黎唯哲黎大少爺接手簽收的時候,莊景玉則更加被對方今晚所釋放的無限好意,萬般溫情,給徹底驚吓到了。

黎唯哲靠在門口懶洋洋接過蛋糕,随意囑咐了那個小夥子幾句(莊景玉琢磨著,應該是關於剛剛那位苦命的小偷先生的事情),随即砰一聲關上門,一手拎起蛋糕盒子,大步朝莊景玉走了過來。

“看什麽看?剛才要不是為了救你,我現在哪裏還需要特意派人跑上來一趟啊。”

黎唯哲就是知道,像莊景玉這種人,生平最受不了的,其實倒并非他自己的痛苦(例如被冤枉被欺負被污蔑……),而是別人因為他的無心之失,而被迫吃了,他們本不應當吃的,哪怕只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小苦楚。而對於這樣的莊景玉,黎唯哲既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柔軟心疼,卻也仿若病态那般地,深深沈醉在對方天真無邪的傻氣,與純美幹淨的,真誠深處。

果然,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莊景玉,瞬間就變換成了一張寫滿“愧疚沮喪”的臉色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沖出去跟那個小夥子低頭道歉一般的著急模樣,黎唯哲不禁眉峰一凜額角抽搐,頓時感到壓力狂大,心中著實懊悔,哎,看來剛剛真不該那麽洗涮他的!

……算了,算他敗了。

最終,黎唯哲無奈将蛋糕往桌上一放,沈沈嘆口氣,決定以一個成年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計較的成熟大度之心态,來包容寵溺,并且呵護珍惜,這樣一顆即便身處複雜,卻也難得未泯的美麗善心。

“好了好了,就算不是因為你,我也會派他做別的事情去的,或許更苦更累也說不定……”說著輕輕拉起莊景玉的手,勾唇微微一笑,“浪費這麽久時間菜都要涼了。走,吃飯去。”

當手掌幾乎完全被黎唯哲的大手所包裹覆蓋,腳步也不自覺跟著對方往前邁出的時候,莊景玉恍恍惚惚地想,自己真是越來越習慣,黎唯哲把自己當做幼兒園小朋友一般地細心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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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厚實的溫暖掌心,同來自久遠記憶裏的父親不一樣,同來自夢境恍然如幻的楚回,也不一樣。

那就是黎唯哲的手掌。莊景玉知道。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憑什麽如此确信,那雙手上究竟有什麽東西是黎唯哲所特有而別人所沒有的,那雙手上究竟有什麽東西是別人所擁有而黎唯哲所沒有的──這一切的一切其實他通通都說不上來;然而這卻并不影響他,就是如此深深,深深地,知道。

好像只要被黎唯哲緊緊握住雙手,他就變得安心,并且勇敢了起來。這種感覺誰都不曾讓他有過。父親永遠粗糙汗濕的手掌,讓他感到心酸;楚回永遠疏離冰涼的手掌,則讓他感到心疼。當然莊景玉也清楚,其實他們誰都不想的,可是他們畢竟,總是讓他感到難過了;而唯有黎唯哲──很諷刺地,竟然會是那個曾經二話不說便将他扔進監獄去的黎唯哲,讓莊景玉,什麽情緒都不需要自己主動去感覺和想象,而是自有一股甘甜暖流,緩緩溫情地,漫入了他封凍太久的小小心髒。

這個人甚至還幫他過生日。

此時此刻,屋內明媚的燭光,四溢的菜香,一個蛋糕,兩副碗筷……這些其實再簡單,再平凡不過的尋常東西,卻已經足夠令莊景玉幾欲堕淚,感動至極。

竟仿佛真的有一種,“家”的感覺。

而對於此的概念,莊景玉确已喪失很久,很久了。

曾經一度期待可以幫自己找回這份感覺的人沒有能夠做到,而曾經從未有想過,竟然可以幫自己尋回這份溫情的對象,如今,卻将這樣滿滿一室的浪漫溫情,暖暖,呈現在了自己漸趨模糊的濡濕眼眶。

如果直到現在,莊景玉都還堅持認為這是“友情”的話,那他也未免有些,太過於自欺欺人。事到如今他和黎唯哲之間的相處,不用別人無心來開他的桃色玩笑抑或特意來跟他挑明真相,就算沈悶遲鈍好比他自己,心底深處,也總能隐隐有所察覺感應。若是真的把那當成友情,於事實來講,那大概是少了點什麽別的東西;而於他本人來說,他竟會感到些許微妙不堪的悵然失落──莊景玉發現自己,居然難以抑制地夢想與渴望著,他和黎唯哲之間,能夠有一些更多,更多,超過友情的,美好感情。

而那種感情究竟是什麽,莊景玉實在已經不敢再去琢磨。

他知道自己的确是一個不會記仇的老好先生,但是他卻不願意去正視與相信,自己竟然會只是因為惡魔施加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被輕易收買了最該純潔的感情,與最該高尚的靈魂──他變成了一個朝三暮四,或者更嚴重點來說,一個水性楊花的俗人。

莊景玉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那一顆心,原來也可以像電視裏常常演的那樣,在不同的人生階段,分裂成一瓣又一瓣,然後投射給生命裏,那些來來去去,走走留留的路人。

黎唯哲是第二個。那會不會……還有第三個呢?

不想。不想再有第三個。不想,再有更多。

──這是莊景玉在問出那個傻問題以後的下一刻,便從心底脫口而出的,第一秒答案。快且真,令人欲否無法,欲忘不能。

於是直到現在,莊景玉總算真真正正地,感覺到有些害怕起來了。

對於自己竟然也會“變質”的惶惑 ,與對於黎唯哲有朝一日或許會“變心”的恐懼,就此時此刻的莊景玉而言,談不上哪一種,更加晴天霹靂,驚心動魄。

他想自己絕對是應該好好反省和戒掉點兒什麽了。否則,就真的太危險了。

和上次一樣,黎唯哲依舊迷人性感風度翩翩,紳士氣十足地替莊景玉拉開了椅子,然後腳尖漂亮地一轉繞到他的身後,雙手搭上他的雙肩,将他往下按坐了下去。

“上次你不是問我會不會做飯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也在對面的位置慢慢坐了下來,聲音略帶沙啞,尤其在随風搖曳的火光燭影裏,便顯得愈發幽深暧昧了起來,仿佛整間屋子,都被他周身獨一無二的黎氏氣息所充斥萦繞,暗中流動著一股強大,并且令人無法動彈的膠著烈火。

“我那時跟你回答的什麽,你還記得嗎?”

“……”

莊景玉原本就是呆著的,一直沈浸在自己對於黎唯哲感情走向的這一巨大恐慌裏,而現在聽見黎唯哲如此一問……他非但沒能回過神來,卻反倒,呆得更加徹底了。

不過此番情景倒是完全出自黎唯哲的意料之中。於是他努力克制住想要戳點對方額頭的魯莽沖動,忍了一小會兒,幹脆拈起一筷子魚香茄餅,就直接往莊景玉微微張開的兩瓣小紅唇間,硬生生塞了進去。

“發什麽呆,吓什麽吓?我不是老早就跟你講過了,基本上我什麽都會做的一點的嗎?居然還不肯相信我……”說到後來,黎唯哲原本兇巴巴惡狠狠的不善語氣裏,竟然添雜了些許,實不該是像他這種人所應當有的,埋怨委屈。

莊景玉聽得倍感新奇,百思不得其解,可卻也多多少少,覺得很有幾分任性的可愛,與天真的霸道。他感到心裏既癢且暖,熱乎乎的不得了。

唔……況、況且,嘴巴裏突然多出來的這個味道,好、好像……居然還不錯诶。

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上次,黎唯哲半開玩笑跟自己說什麽,“這麽賢惠,你簡直都可以去嫁人了……”的這一樁事情,莊景玉奮力咽下口中飯菜,吞吞喉嚨,決心報仇:“嘿嘿,如、如果這麽多的菜,真的都是你一個人做的的話,那……那依我看,黎唯哲你……你也可以……去嫁人了嘛……”

他以為黎唯哲在被如此開刷以後,就算不至於對自己這個壽星大發雷霆,但至少也會惱羞成怒,狠狠不爽一下的。結果哪知道,他真的是太低估,黎唯哲的臉皮厚度了。

“哦是嗎。”──沒想到黎唯哲在聽完以後,竟然只是毫不介意地,微微一笑。

而接下來的重磅炸彈則讓莊景玉總算明白了個中原因。

“我随時都可以嫁啊。可是誰娶我?你嗎?”

“……”

莊景玉敗得心服口服。他永遠都做不到像黎唯哲那樣,自我犧牲到如此程度!

可他沒想到黎唯哲竟然還跟自己較起真兒來了。

“喂喂喂,別光顧著埋頭吃飯,俗氣……真的有那麽好吃嗎!?居然比我的吸引力還要大?”頓了頓,黎唯哲好看的眉形不自覺皺得死緊死緊。他不耐煩拿起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重重敲擊著碗沿,口氣既威脅又危險,飛揚跋扈得要死,“诶诶诶,我問你話著呢,再當鴕鳥我可就要踢你屁股了!擡頭擡頭,回答我回答我。”

“呃……”

莊景玉不明白吃個飯怎麽就俗氣了……人是鐵飯是鋼啊。再、再說了,這頓飯不是他自己很做的嗎?正常人的話,不是都應該會對別人喜歡吃自己所做的飯菜,而感到開心自豪的嗎?……哎,真搞不懂黎唯哲到底在吃什麽醋鬧什麽別扭……尤其這吃醋別扭的對象,竟然還是自己辛辛苦苦所做的飯菜!

并且莊景玉也實在很想不通,黎唯哲幹嘛一定要對這麽一個,明顯就是玩笑話而已的無聊問題窮追不舍苦苦相逼,根本一點……都不符合他一貫的邏輯和美學嘛。

實在是難以啓齒給出黎唯哲想聽的回答──廢話!就算是女生被表白被……求婚,那也都還得忸怩糾結還好一陣兒才能給出回答呢!更、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大男生!拜托請想一想,這世上有多少男人在被另一個男人問道,你願意娶我嗎?──這種擰巴問題的時候,是可以面不改色毫不猶豫地點頭回答說,“yes,I do”……的啊!!!

莊景玉努力良久未果,於是準備捧起大碗,繼續悶頭刨飯。

無視黎唯哲無視黎唯哲無視黎唯哲……他在心裏發瘋般地,如此默默自我催眠著。

黎唯哲靜靜看了莊景玉一會兒,表情先是從有些不耐,逐漸轉變成更加不耐,然後從更加不耐,逐漸轉變成愈發不耐,接著從愈加不耐,逐漸轉變成非常之不耐……就在莊景玉以為黎唯哲的下一個動作便是一把猛撲上來,将自己拿來遮臉用的大腕大力打掉的時候,很出乎他意料地,對方的表情卻又不可捉摸地,逐漸變溫和了下來。

……呀!不好!

莊景玉一看到黎唯哲這樣,心裏便驀地炸起了一個大咯!。以他這段日子以來,對於黎唯哲,盡管仍顯淺薄,不過也好歹算是略有研究的初步了解來說,他知道,黎唯哲現在是準備要以退為進……硬的不行,來軟的了。

溫柔下來的黎唯哲……根本就是絕殺啊!有沒有!

這不,黎唯哲立馬一改方才的粗暴相逼,先是細心寵溺地給莊景玉夾了一筷子他非常喜歡吃的爆炒羊肉,而後放下碗筷支起下巴,笑眯眯地轉頭看著他,聲音幽昧性感得好厲害,蠱惑迷人到簡直要人命。

“覺得我做飯怎麽樣?好吃嗎?”

“唔……”莊景玉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還是不能夠騙人的……不然自己就真的太過於可恥了,於是微微放低了些碗,只露出鼻子以下的小半張臉來,方便黎唯哲能夠看清自己,那一雙寫滿真誠和善意的眼睛,“……嗯,是、是的。”

小聲而略顯羞怯的結巴聲音。并且因為畢竟隔了一層瓷器的緣故,其中還稍帶了點,悶裏悶氣的鄉土味息。

然而黎唯哲卻覺得那很好聞,也很好聽。

不過這一時的溫情上湧可并不代表,他就會心軟得放過莊景玉了。

“嗯,你肯承認好吃,那就好辦了,”黎唯哲說著,便緩緩眯起細長上挑的眼睛,輕聲失笑, “可是,那你就這麽光吃白飯……而且還是這麽好吃的飯,都不肯給點兒表示什麽的啊?”

“……”

“好歹謝謝一下,有點兒做人的基本道德,拿出點兒誠意來啊。”

“……”

“唔,不是都說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嗎?怎麽,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吃,抓不住你嗎?”

“……”

“诶我說你到底要把這只鴕鳥裝到什麽時候啊?不過點個頭搖個頭的事情而已,真的有那麽難嗎!?”

“……”

“好了你大男人一個,咱痛快點兒吧。老實回答我,如果我嫁你,你到底娶不娶我。”

“……娶!!!”

──長達整整一分锺的無聲靜默。仿佛連空氣都膠著了。

而接下來的現場情況是,黎唯哲這只大惡魔大狐貍無比陰險地咧開了嘴角,陰測測地笑開了(估計同時還在心裏偷偷比了個可惡的V字型);而再看莊景玉,則是毫無例外的,一臉壯士斷腕般的悲壯表情。

他、他居然沒能頂住壓力……就、就這麽說出來了……可恨……可恥!

沒辦法他當時簡直整個人都颠在那兒了!他真是沒想到黎唯哲就算臉皮厚可……可竟然能夠厚到這種程度!?簡直是天下奇聞!誰敢想象像黎唯哲這種身高一米九以上,而且五官還英俊深刻,行動也魄力霸道,任何的“僞娘”氣息在他身上都只有見光死這一條路的的大男人純爺們兒,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另一個男人說:“喂,如果我嫁你,你到底娶不娶我”──這種令人發指的“變性之話”啊!

於是剛剛才被放低的瓷碗又立刻被莊景玉擡高到了眼睛的位置,牢牢遮住了幾乎整整大半張臉。想來也是好笑。原本最開始坐下來,剛一看到這個碗的的時候莊景玉還驚訝咋舌過,想說這個碗也未免太大了些吧,裝這麽多哪裏吃得完啊……之類之類的。結果現在看來,這個碗的精華用處,卻原來盡在這裏……該說是黎唯哲太有先見之明還是他……早就心懷不軌啊!可惡!

忽然黎唯哲好像變戲法兒一樣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挑眉朝著自己陰陰一笑,手指在某個鍵上輕輕一劃:

【好了你大男人一個,咱痛快點兒吧。老實回答我,如果我嫁你,你到底娶不娶我。】

【……娶!!!】

莊景玉:“……”

他徹底風中淩亂了。

很奇怪他現在最恨的對象竟然不是做了這種無恥之事的黎唯哲,而卻反倒是黎唯哲的這部手機……拜托!你沒事兒質量這麽好幹什麽啊!?不是都說錄音無論怎麽樣都會讓原聲改變一些的嗎!?怎麽他現在……連個屁的差別都沒有聽出來啊!

……咳咳,一時激動,原諒他居然也爆粗口罵髒話了。

放完這一段對話以後黎唯哲啪地握緊手機,萬分得意地在莊景玉面前來回晃晃,表情笑嘻嘻的,口氣欠揍得厲害:“好,證據我收集下來了。以後你要是敢反悔,那咱們就……法庭上見?”

莊景玉:“……”

他無言。

如果他要是早知道,今天這一個說起來倒是讓他一時解脫了的“娶”字,卻會讓他在多年以後,居然真的被黎唯哲給拐到某國,去搞那什麽同性“結婚”的話……真的,就算打死他他也都會硬撐過去!就算現在黎唯哲把他從七十三樓給打橫扔下去,讓他的生日也變成忌日……他也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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