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在程諾那裏一無所獲,誰都看得出來莊景玉臉色灰敗心似死塵,失望得近乎絕望。他并沒有再跟黎唯哲在酒店裏同居多久──這是完全可以想象,絲毫不出乎意料的。然而非常難得的是,黎唯哲,竟然也同意了他的離開。
最令人驚悚的是,甚至還是黎唯哲率先開口建議莊景玉回家,并且還為了他,又一次體驗了一把,他明明發誓這輩子也絕不要再坐第二次的“火車”,然後又換乘颠颠簸簸的大巴車,接著還步行了一段泥濘破敗,簡直說它是“路”都嫌擡舉了它的崎岖小路,最後才終於,将莊景玉送到了他們那個所謂的小縣村裏。
莊景玉當然三番五次勸過黎唯哲不用再送的,然而每一次,卻都被黎唯哲以一種沈默無形,但卻排山倒海的巨大力量,給活生生地堵了回去。有時候是眼神,有時候是一個揉亂頭發,抑或刮過鼻梁的暧昧小動作,當然更多時候,卻是一枚溫暖印在自己額際鬓發間的,濕潤輕吻。
於是他也不再不識趣地勸說了。一來是因為那樣會顯得他特矯情,扭扭捏捏欲擒故縱什麽的;二來是因為,他也真的不想,再多講一句話。更何況,還是一些黎唯哲完全不會聽,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廢話。
大概他這輩子都再也找不回楚回了──腦子裏被這樣一個真實可怕的殘酷認知所充斥著,莊景玉一路走在歸鄉回家的路上,卻絲毫體會不到像從前那樣的溫情脈脈,而只單純感到鋪天蓋地的冷,和無邊無際的寂寞。
徹頭徹尾,穿透骨髓。
莊景玉忘記了去想,如果楚回真的回來了,那他和黎唯哲又究竟要怎麽辦,又到底,算是什麽。這明明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而他也從來都是一個非常現實的人,可是這一次,很奇怪地,他卻并不願意──甚至是壓根兒從來就沒有想起過,這個問題。
當然他絕不是惡劣到想要左右逢源,兩人都要。呵呵,那怎麽可能,那怎麽,可以呢。事實上,莊景玉只是在潛意識裏痛苦地承認了,就算楚回能夠眉眼清晰地站在他的眼前,但是也絕不可能,笑靥依舊地,留在自己身邊。
雖然看起來只是一個眼神的距離,然而那中間相隔的,實則,卻是整整一個世界。
楚回是會走的。這個事實,莊景玉很知道,比誰,都更加清楚地知道。不管楚回最終選擇的歸宿究竟是在何方,究竟,是不是在蕭岚的身旁,但總歸,不會是在自己能夠看得見的地方。
楚回就像是一道影子,或者說是一個夢。一旦天陰下來,又或者是睡醒了,那麽,他也就該消失不見了。就算莊景玉想留,也留不住。說白了,莊景玉之所以如此費心費力跋山涉水地尋找楚回的消息,其實也只不過是想要确認一下楚回的安全,然後便終於可以死心認命,接受這個人早已明了的結局罷了──真的,對於這種事情,莊景玉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就算不再出於戀人之間的情愛,也是出於一份,他性格裏永遠抹殺不了的善意。
他不是因為奢望找回楚回以後,他還能夠繼續同自己生活在一起,所以才這麽著急不停地尋覓。
甚至連不甘心都算不上是。這種自負而自戀的極端情緒,是屬於林煙那種高高在上衆星捧月般的冷豔美人,才得天獨厚與生俱來的,高傲疏離的自尊心。
對於楚回,莊景玉現在只感受到一份責任,一絲念舊,當然,也還是免不了地有那
麽一抹,因為真的付出過所以深深融化進了骨血裏的,難以釋懷的酸楚與心疼。
然而他畢竟已經能夠,面帶微笑地祝他幸福,放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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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黎唯哲不一樣。
可是黎唯哲和楚回,真的不一樣。
當被黎唯哲一把拽過自己的左手,同自己并肩走在泥濘不平的回家小道上時,掌心裏那股溫暖厚重的溫度與力量,無比清晰而又有力地,一下又一下,擊中著莊景玉狂跳不已的心髒:
【黎唯哲是不會走的】
【黎唯哲,是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從何而來的這種自信,但是當他反應過來時,這種心情确乎已經滿滿當當地,占據了他全部所有的身心。
無論遇上怎樣的人,無論碰到怎樣的事情,也無論身處怎樣的境地,黎唯哲都會像現在這樣,不僅始終站在自己永遠能夠看得見的,近在咫尺的眼前,而且還是會緊緊握住自己的掌心,始終同自己并肩走在,自己永遠能夠觸碰得到的,觸手可及的身邊。
那種安心,真的無與倫比。
恍惚中莊景玉忽然生出一種,好像自己現在正帶著黎唯哲回家見家長的,這樣哭笑不得的錯覺。
不過做事謹慎周密,尤其喜歡提前N天計劃好,并且還臉皮瑩薄的莊景玉,自然是不會在回家的半路上,就這麽突兀地向黎唯哲發出,如此驚悚至極的拜訪邀請的。
再說黎唯哲自己,也沒有開口強求。
最後兩人停在了一個三岔路口。遠目望去,只有左邊是一片無邊無野的廣袤田地,而右邊和前方都是一排接著一排,一片連著一片的,非常典型的南方縣村居民房。莊景玉站在略有積雪的矮土堆上,本想悄悄抽回被黎唯哲緊緊握在掌心裏的左手的,結果在嘗試著用了兩三次力完全無果以後,他就果斷死心放棄了。莊景玉屏住呼吸輕輕抽了抽幾下,幾乎已經被凍得發紅通通的鼻尖,努力往高領毛衣裏縮著脖子,聲音甕聲甕氣的,悶悶道:“喏……喏,那、那兒,你看那兒……”他一邊說著一邊非常不舍地從羽絨服口袋的深處慢吞吞掏出右手,遠遠朝著右邊第一排正數第三棟小平房指了指,“那、那個……就是我二姨的家。嗯……自七歲起我就一直住在那兒,因為……”
說到“因為”這裏,莊景玉刷地臉色一白,死死咬住牙齒抿緊嘴唇,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同時,黎唯哲也猛地收縮掌心微一用力,更牢更緊地,握住了莊景玉那一只止也止不住顫抖的,冷濕濕的左手心。
他知道莊景玉父母早逝的事情。不過好笑而諷刺的是,想當初拿到下屬遞呈上來的,有關莊景玉身世家底的調查報告,看到這一條的時候,他雖不至於沒道德到幸災樂禍的程度,但是對此人間大恸,卻也是一派冷漠地,無動於衷。
然而現在?然而現在呢。黎唯哲竟發現自己,恨不得将此痛苦百倍千百地,往自己身上攏。
有時候想想,老天爺也确實,夠愛開玩笑的了。
黎唯哲深吸一口氣,擡手替莊景玉整了整帽子,眼底隐約有光,薄唇輕動,莞爾微笑:“回去吧。我提前跟你說一聲春節快樂,”頓了頓,歪著腦袋摸摸下巴,思考的模樣頗有幾分孩子氣的可愛,“……哦對了,我差點兒忘了提醒……唔,不對,是警告──你,千萬給我記著,記牢了,一定要時時刻刻保持著手機開機聯訊暢通的狀态,錢我會定時給你打進去的,但電要是快沒有了,一定要記得充,別老等著自動黑屏關機了才想起來,知道麽?”
這時候忽然一陣強風刮來,莊景玉被冷氣給掃得幾乎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於是只能虛眯著一條眼縫,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黎唯哲見狀心中不由滾滾一動,真的很想就這麽直直狠狠地砸吻過去,細細密密一寸一寸,直到在莊景玉的心中落出一場,綿軟溫暖的無聲春雨。
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這畢竟,還是太過於膽大放肆了。再說這怎麽著也算是莊景玉考上大學以後的第一次“衣錦還鄉”,而且來來往往也有不少路人笑容滿面地給莊景玉打招呼,黎唯哲微皺著眉頭僵在原地,權衡了兩三秒锺,最終,還是決定克制欲望。
頗有些遺憾扼腕地黑著臉嘆了口氣,黎唯哲輕輕揉了揉莊景玉的臉,想了想,忽然改口道:“算了,”他垂眼尋思著,“……還是別一直開機了。睡覺的時候也別把手機放在離自己太近的地方,有輻射,對身體不好。”
莊景玉聽得心裏一暖,那一刻腦子裏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近乎本能般結結巴巴地說了句:“嗯……那你……你……也要記得這樣做啊……”
黎唯哲乍愣半刻,旋即嘴角一咧,唇線間轉眼溢出一抹,仿佛雨後最初的陽光從悄然裂開的雲隙間悠然瀉下那般的,迷人笑容。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記得了,”此時此刻他真的眼角眉梢,全部都染遍微笑,“不過,作為交換條件,我還要再給你提幾點要求。”
莊景玉仍舊迷糊地點頭。
黎唯哲毫不客氣地一敲他的腦門兒,湊近身子去,痞痞笑道:“喂喂,別漫不經心的,你可給我聽好了,要是有哪一條哪一天你沒做到,你信不信我立馬飙車過來,向你們家……唔不對,是向你們村……”
“……嗯?”
向我們家我們村……幹什麽?
莊景玉眨眨眼睛直直望向黎唯哲,毫不掩飾內心深處的好奇。
黎唯哲只瞧得低眉挑眼,輕輕悶笑一聲,随即輕啓薄唇,從性感撩人的嘴皮子間悠悠蹦出來了兩個,差點兒沒一竿子把莊景玉給噎得背過氣去的雷人字眼:
“……提親。”
莊景玉:“……”他漲紅著整張臉,萬分無語地用力吞咽了幾大口喉結,囧了老半天才終於幹巴巴地從牙縫間硬憋出來一句,“你……你說……”──咬牙切齒地。
黎唯哲霎時揚起了一臉,“我就知道”的痞劣,和“你好可愛”的色情。
這下莊景玉幹脆看也不再看他,直接別過了臉去。
當然,我們可以認為那一只發燙通紅的耳根,是被冷風給凍的。
“咳咳,第一,”黎唯哲清清嗓子,開始頤指氣使地提要求了,“每天起床後給我一個早安短信,睡覺前給我一個晚安短信。”
“……”
莊景玉覺得這稍微有些誇張,但是勉勉強強,還是可以接受。於是他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第二,發現沒聽到我的電話以後,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迅速給我打回過來。”
莊景玉剛想說就這一條還算比較有人性……
“當然我也不能就這麽便宜了你,肯定也是有懲罰的。”
“……”
他真是太天真了……
“所以第三,如果你有一次沒能接到我的電話,那麽我就在賬本兒上狠狠記上一筆,”黎唯哲随意把玩著莊景玉外衣的銀質紐扣,兩根修長如玉的手指頭在那兒一挑一夾,一掂一弄的,讓人看了覺得,心裏特別滲得慌……只見黎唯哲一臉奸商,寫滿陰謀地邪笑著,但嘴上卻是輕描淡寫地說,“等你回來了,咱們,慢慢算啊。”
莊景玉聽得心中猛一咯!,心底隐約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來。於是他也顧不上害羞或者不害羞這檔子矯情事兒了,趕緊轉回頭直直對著黎唯哲,一臉警惕加緊張地問:“怎……怎麽……算啊?”
“怎麽算?”黎唯哲擡起指尖放在自己嘴唇面前,輕輕一吹,展顏笑了,“呵呵,這個我暫時還沒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你只需要照著辦就是了。”
莊景玉:“……”
他真的很想吐槽現在這些人到底還有沒有點兒創新意識呀,不然捉弄人的招數怎麽全都抄襲趙敏對張無忌呀!
正這樣想著,莊景玉忽然感覺到臉上微微一痛。結果一回過神便果不其然地瞧見,黎唯哲正用兩根手指,技巧性頗高地壓榨揉捏著自己已經飽受折磨,慘遭蹂躏不知道有多少遍的可憐小臉。他的面色不善,眉目間很有幾分黑氣萦繞的質問意味:“不過我說……你這麽著急著打聽懲罰方式做什麽?想幹嘛?嗯?……雖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但你潛意識裏就那麽不想接我的電話,連後路都計劃著早早準備好了,是麽?”
莊景玉:“……”
──好吧,他承認雖然黎唯哲的創新意識沒剩幾分,但是這家夥的想象力,倒是豐富多彩得很。
最後莊景玉的結局當然是毫無例外地,被迫屈服在黎唯哲的強權淫威之下了。順帶著,還簽下了一長溜“喪權辱國”的投降條約。前面那三大條毫無人性的要求如上所述,這裏就不再多加贅言了,而剩下的要求零零總總相加起來約莫有十幾條,聽著聽著,全部都令莊景玉哭笑不得。
以下摘錄幾條尤為典型的:
“每天晚上八點準時打開電腦跟我視頻。”
“每天的衣服搭配要征求我的意見,然後照張相片傳過來給我看。不然走在路上丢死個人你自己都還不知道!”
“不要每天宅在家裏畫圖算題,給我出去走走鍛煉身體!你信不信就你現在這副排骨身材,我一只手臂就能把你攔腰公主抱起來!?”
“哦對了,當然光運動也不行,你還要記得給我吃!诶我警告你啊,你別總舍不得花錢!你說你死守著那麽多錢來幹嘛!?一來我不需要你養,二來咱倆又不用私奔,三來就算私奔我也比你有錢……好了你給聽著,衣服房子車子我都可以提供給你,你的錢你就好好給我用來提高你的恩格爾系數就行。”
…………
直到最後道了別,莊景玉獨自一人背負著身後黎唯哲那一雙銳利膠著的幽邃目光,一深一淺艱難行走在厚疊幾層的皚皚積雪之上,感覺就像是,自己仿佛是一只豬,而身後那人,便如同是一個盡心盡力豢養著自己的屠戶。(雖然絕對沒誰見過像莊景玉這麽勤勞瘦弱的豬,和像黎唯哲那樣,渾身充斥著貴氣霸氣帥氣痞氣的屠戶…)
努力吃,提高恩格爾系數……咳咳,意思是,養肥了就毫不客氣一口吃掉的意思麽……?
當然莊景玉自己察覺不到,這個“吃”字,在這裏,微妙地雙關了。
當然莊景玉更加不知道,黎唯哲遙遙站在離他越來越遠的身後,剛剛還寫滿整整一張臉的戲谑溫柔,此時此刻,卻全都化作了風雪深處的幻影,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暗淡──最終,消失在了一空茫茫皓白之中。
唇線原本翹起來的那一抹笑意弧度看不見了;眼角原本彎出來的那一條淺薄細線逐漸拉直變平了;甚至就連眉目間,原本流溢著那麽那麽多數也數不清的愛意關懷的波濤暗湧,也都開始叫嚣著撤散退潮,嗚咽著,潛縮回冰冷幽黑的深海裏去了。
乍一看去會恍惚以為,黎唯哲似乎恢複成了以往那個霸道張揚,同時也暴戾冷酷的黎唯哲,但如若細細觀察便會發現,在他的眼眸深處,到底和以往那種空洞可笑的虛張聲勢,大不一樣了。
現在,那裏不再是過去那種滿滿當當的兇狠戾氣,而是隐隐流動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悔恨心疼。
在那天近乎是逼迫著程諾講完真相以後(雖然他知道那個程諾必然還隐瞞了很多很多,但他料想那些大多都應該是楚回和蕭岚之間的事情,而他對那沒有絲毫興趣,他唯一關心的,只有莊景玉),黎唯哲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樣同他們告的別,又究竟是怎樣離開那棟,莊景玉和楚回曾經同居過的破舊小樓的,他只記得在下樓的時候他的腿腳似乎都難以站穩,有些發抖──記憶中有生以來的第二次。第一次,是他發現自己的母親竟然把他這個兒子,當成父親影子對待的時候。
然後某天,他抽空去了趟……監獄。
說來諷刺的是,當初為了貪圖一時的新鮮好玩兒,他在下屬呈遞上來的好幾個選項當中,手指一滑,便非常惡毒地選擇了其中,據說環境條件最為艱苦惡劣的那一個(無論軟件硬件)。然而當時過境遷,黎唯哲在監獄長點頭哈腰,滿臉狗腿子表情的谄媚巴結裏,緩步走進那一座陰森沈悶的巨大監獄中時,他忽然就感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窒息。
這裏的空氣仿佛塗了毒,每一絲每一縷,都在力圖要他嘗一嘗,那所謂的因果報應。
只要一想到莊景玉曾經在這種暗無天日,流滿肮髒和冤屈的地方裏呆過──并且還是被他給害的,甚至還是由他親手給推進來的──黎唯哲就恨不得,狠狠将自己抽死在這裏。
聽說如果你傷害了一個人,那麽有意無意,總會有另一個人來傷你。
那天黎唯哲終於知道這句話不假,并且還知道了,你曾傷害過的那一個人,和日後來傷你的那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原來說感情不公平,其實,也很公平。
無論橫向縱向,都逃不脫天網命理。
黎唯哲在莊景玉最初呆過的六人間,和後來同楚回共住過的兩人間裏,都各自呆了大半個小時的光景。而在那總共加起來約莫有一個時辰那麽久的無聲光陰裏,黎唯哲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很多很多,但當一走出監獄,擡頭看見雲層中那一縷微薄如線的細碎陽光之時,卻又不禁渾身打了個寒戰,覺得自己,其實什麽也沒有想。
莊景玉在這裏究竟是怎麽過的,過得如何,有沒有被欺負,是不是被侮辱──這一切的一切,他好像都在那兩個小時的時間裏,在腦海中,有過一番細致入微的考量與想象。然而後來他終於發現,他分明是寧願他自己,什麽,也沒有去想。
好像那樣就可以當做是,其實一切都壓根兒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好像那樣就可以僞裝出,其實一切,都還能夠來得及的樣子。
……不,不。來得及,來得及……肯定是來得及的。只是……
就算是習慣掌控,也從來都是只手遮天的黎唯哲,這一次,也不得不承認,除了在物理上那些非人力所能變更的事物以外,在明明是最為脆弱的人心世界和感情生活裏,也有非常非常多的東西,他永遠,永遠,永不能及。
比如他不能讓時光倒流,不能讓破鏡重圓,不能讓傷害不見──就算可以讓傷口愈合,也終免不了傷痕累累,全在心間。
他的确是可以來得及補救很多很多別的東西,他也确信他們日後還會有大把大把漫長至一生的流年歲月,然而那些已經造成的痛苦,已經浪費的時間,無論他怎麽做,怎麽努力,卻都再也,再也,補不回來了。
正如有些東西不能夠回頭,同樣,這世間也有別的另外一些東西,一旦停在了哪裏,就再也,無法繼續往前走。
那份由自己親手贈與的傷害與羞辱,已經被永遠地留在了這座監獄裏,紮地生根。連帶著莊景玉那時的痛,那時的苦,那時的怨,那時的恨。黎唯哲非常好奇并且心疼,那時莊景玉一定有過的痛不欲生;可是忽然間他卻又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膽小無能的懦夫──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去深究那些,血淚滿眼的細節。
一切都顯得那樣矛盾而糾結。但唯一毫無疑問的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找苦吃。
除了補償他,珍惜他,愛他……更愛他──黎唯哲想不出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方法。
兩個小時後黎唯哲終於離開,留下兩室,滿房的煙蒂,與灰燼。
大年三十兒的晚上,傳統觀念深入骨髓的莊景玉,是必然要和家人一起看某臺那什麽,興師動衆的XX晚會的。黎唯哲自然也料到了這一點,因此沒有再強人所能,非要莊景玉跟他視頻聊天什麽的。但是在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時間裏,互相短信必然是少不了的(聊天內容大多是晚會節目,尤其以黎唯哲對其的吐槽為主。并且莊景玉猜測,像這麽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坐在電視機面前,忍受著看完整整一場,自己明明一點兒也看不上眼的文藝晚會,這大概是黎唯哲有生以來,不說很少,但是也絕對不多的,一次噩夢經歷了吧)。
如果說自己沒感覺到貼心和溫暖──撒謊,那實在不是一個好孩子,所應該做的事情。
這種,兩個人明明相隔很遠,但彼此卻都知道,對方正在和自己做同一件事情,看同一個東西的感覺,實在是,非常的,微妙難言。
而到了快接近零點跨年的那一刻,莊景玉突突突震了整整一晚上的忙碌手機,到底還是不甘心就這麽将“沈默”延續到新一年的新氣象裏去,終於啦啦啦地,唱起了顯示來電的歌。
莊景玉趕緊站起身走到窗戶旁邊,卻苦惱地發現,窗外的爆竹聲可遠要比電視裏的歌舞聲,幹擾大得多得多了。
於是沒辦法,情急之中也顧不上會不會被沙發上正仰頭直直望著他,寫滿整臉好奇的二姨二姨夫給曲解誤會了,莊景玉只得沖他們倆做了個點頭諒解的姿勢,然後便撒開腳丫子!!!地,幾步猛竄回了自己的卧室,關上了房門。
“呼……喂……喂?”
那邊黎唯哲聽見莊景玉這頭想掩也掩飾不住的急促喘息聲,不禁嘴角往上輕輕一揚,喉頭微動,便從唇齒間低低洩出了一句,優雅低沈的悶笑聲:
“呀,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你居然這麽思念我啊,”說著說著語氣就開始變痞了,吊兒郎當戲谑揶揄的,“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呢。”
就算知道對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完全沒必要,但是莊景玉的臉頰還是非常可恥地,蹿一下就變紅了。
那溫度似乎頗有些高,竟燒得他連一句否定的話,也講不出口。
不過或許,其實,好像……也不用。
就這麽緊握話筒,安安靜靜地聽著,從電波裏遙遙傳來穿越一路的,只屬於對方獨一無二的呼吸聲,相襯著彼此窗外因為接近零點,而顯得愈發震耳欲聾的煙火炸裂聲──很奇怪地,莊景玉和黎唯哲都同時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仿佛一下子變得很近很近,卻又一瞬間,被拉開了好遠好遠。
這裏是忽遠忽近,而窗外在流光溢彩。一種非常不真實,卻又偏偏絕對不會假的夢幻感,驟然席卷了莊景玉的,全部感官。
“好了,零點了,”恍惚中,他聽見黎唯哲,忽然這麽說,“……新年快樂。”
一股微醺的酸楚直沖鼻梁,幾乎熏濕了,他本已泛紅的柔軟眼眶。
莊景玉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給黎唯哲回祝一聲新年快樂。
但他知道自己心裏已經在這樣誠意祈禱了;但他相信黎唯哲也一定知道,自己心裏,已經在這樣誠意祈禱了。
“不管誰曾經陪在你的身邊,但你記住,從現在到以後,直至死亡,唯一陪在你身邊的人,都只是我,都只有我。”
“無論誰曾經停留在你的生活之中,但你依然記住,從此時此刻開始,同樣直到死亡,唯一會留下來,并且會永遠留下來的人,都只是我,都只有我。”
兩邊窗外聲勢浩大的煙花火聲,五光十色,成為了這份直接而熱烈的深情表白,最最霸道的烘托。
莊景玉大概能猜到,黎唯哲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他剛剛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深意裏,太清楚不過,指向的全部都是,楚回的影子。
“莊景玉,”停頓很久以後,黎唯哲似乎也并不奢望能從莊景玉那兒得到什麽回答,而是選擇繼續說道,“曾經我在你身上留下了傷痕,然而現在我終於發現,那不僅是你的傷痕,也是……我的傷痕。”
仿佛一只枯手死死卡住喉嚨,莊景玉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
然後這一次,黎唯哲停頓了更久,更久。
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恍惚裏莊景玉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接下來,他可能會聽到某句,足以令他心跳驟停的驚世駭俗之語。
“我愛你。”
“……”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真是很有幾分,預言的天分。
而那一頭黎唯哲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也不怎麽穩。
“我愛你……”他又再将這三個字重重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接著深深吸進,而後悠悠吐出一口清氣,聲音似笑非笑,卻又真誠無比,“就像我,從來沒有愛過。”
莊景玉想如果黎唯哲能夠看到自己現在已經顫抖成了個什麽樣子,那麽無論出於何種理由哪怕就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他也不應該,再繼續說下去。
可是黎唯哲看不見。
又或許黎唯哲就算看見了,那麽他才不會管是到底要架住莊景玉的肩膀,還是必須要撐開莊景玉的耳朵,他也一定要莊景玉,繼續聽完自己說。
這大概是黎唯哲,一種永遠也沒辦法變溫柔下來的霸道。
“我不知道什麽是愛情。一直都不知道。”
“但其實以前,我也談不上,就很想要弄清楚它。”
“我只是太無聊……太無聊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是絕望地發現,生活裏基本上沒什麽東西能夠再讓我感到激動了。有一種人未老,心卻老了的感覺。”
“那些時候我常常在想,有什麽事情是我即便努力去做了,但也仍然不會有結果的呢。”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於是你也看到那時候的我了,渾渾噩噩,荒唐揮霍。”
“直到我遇見了你……第二次,遇見了你。”
莊景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還是他幹脆已經出現了幻聽:他竟然從那個,一向無所不能霸氣天成的黎唯哲身上,聽出了一抹,仿佛劫後餘生那般的,發自內心的感激。
然後那邊忽地平地炸起了一絲,輕而淺的溫柔笑意。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依然不很清楚,究竟什麽才算是愛情;才能被,稱之為愛情。”
莊景玉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因為對我來說,你,就是愛情本身。”
恍惚一陣天旋地轉。莊景玉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溺死在了,黎唯哲相隔萬裏為他編織而成的,那一張無邊無際的,柔繭蜜網裏。
從來都是這樣,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
無論是他們倆的第一次正式相逢,還是他們倆的第二次被迫重逢,又或是不久前聖誕夜黎唯哲的那一番晦澀暗示,再加上今時此刻,黎唯哲的這一番震撼表白──總而言之他這個人,就好像是一簇熊熊燃燒的烈火,灼熱的火舌跳動噴薄,閃爍的光影幻化成一只咄咄逼人的嗜血惡魔,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與談判的可能,就直接張開巨手,撕裂了他的整片天空。
他沒有中間狀态,所以他也不允許別人有中間狀态。All or nothing,now or never──說的,就是像他這種,典型中的典型。
於是至此,莊景玉的半個世界,都被這一場來勢洶洶的地獄烈火,給燒成了一片,血色猩紅。
這份豔色和熱度綿延了他的整個一生;不僅再沒停過,而且還在不久的将來,便将他的整個世界,都給咆哮著一口吞沒了。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中的後話。事實上當時的事情發展是,莊景玉被黎唯哲給吓得麽指一抖,直接就這麽,苦逼悲摧地挂斷了電話。
為什麽說苦逼悲摧呢?因為……沒忘記莊景玉最初同黎唯哲簽下的,“喪權辱國”之條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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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