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素描

晚上十一點,顧曉池站在繪畫樓前等葛葦。

本來約的九點,後來發信息來推到十點,又推到十一點。

校領導太熱情,葛葦又善談,一個平日裏寡言的白胡子教授,拉着葛葦談了半晌中華美學。

葛葦聊到後來開始信口雌黃:“國內越來越缺美女,是因為搞時尚那幫子人,根本就不喜歡女的!”

老教授喝了一口酒,眼睛瞪得溜圓:“你說得對!”

把一圈人都喝趴下了,葛葦終于脫了身。

顧曉池站在繪畫樓前,本來靠着一棵樹,後來覺得心神不寧,來回踱着步子。

就好像她剛才等在畫室裏,拿起筆,又放下,又拿起筆,又放下。

葛葦魅惑的聲音,一直回蕩在她耳邊:“你能給我畫幅素描麽?不穿衣服的那種。”

結果等了三個小時,什麽也沒做。

終于,一個黑影,慢慢的飄了過來。

葛葦不知從哪裏搞來一件黑色連帽衫,長長的墜到屁股下面,裹在身上,戴着帽子。

将近午夜的校園,很多人都睡了,操場上空無一人,也不會有人認出葛葦。

顧曉池迎上去,一陣濃郁的酒氣飄來。

顧曉池有些訝異:“你喝醉了?”

葛葦笑:“怎麽,怕我輕薄你呀?”

顧曉池一噎。

她只是從來沒有看過葛葦喝醉的樣子。

她只見過葛葦在片場,罵人,欺負人,勾引人,看起來肆無忌憚,但是顧曉池知道,她比誰都清醒。

葛葦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是用清醒的理智,控制着自己,去做那些看上去恣意妄為的事。

顧曉池有時候甚至覺得,那是一張假面。每夜在車後座卸了妝、蒼白的葛葦,抱着雙臂、一言不發,寡言又寂寥,才是葛葦難得沒戴面具時的樣子。

見顧曉池沉思,葛葦笑出了聲:“你放心,我沒喝多,那幾個老古董,還喝不倒我。”

她說着話,伸手撫過顧曉池的發梢,食指一彎,把顧曉池的一縷頭發,打了一個圈兒,又放了。

笑盈盈的,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往繪畫樓裏走。

高跟鞋沒穿,拎在手裏。卻因為微醺,步子比平時更婀娜,并不需要高跟鞋加持。

顧曉池跟在葛葦身後,望了一眼天色,漆黑如墨。

正是女妖精出沒人間的時分。

******

顧曉池帶着葛葦,走進畫室,打開燈,葛葦“呵”了一聲:“還挺大。”

顧曉池算是學生群裏最刻苦的那種,經常很晚都泡在畫室。其他人就不同了,就算熬夜,也是打游戲或者泡吧更香。

所以大一畫室所在的這一層樓,經常除了顧曉池,空無一人,今夜也是一樣。

靜得出奇,跟在隐秘的樹林裏似的。

葛葦輕呵一聲,都在空曠的畫室裏發出回響。

也在顧曉池的心裏發出回響。撩人的尾音,蕩啊蕩的。

葛葦看着已經架好的畫板,問:“我坐哪裏?”

顧曉池指指畫板前方的一個角落。

堆着一些石膏像,一些畫布,還有顧曉池提前擺好的一張椅子。

顯得背景沒那麽空。

葛葦走過去,摘下帽子,開始拉連帽衫的拉鏈,“嘶啦”一聲。

顧曉池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拉開了一條口子。

葛葦背對着顧曉池,低頭,擡手,又準備拉裙子的拉鏈。

偏偏她這條黑色禮裙,拉鏈所在的位置,與《天山豪情》裏那條白色裙子,一模一樣。

顧曉池被迫想起二十歲出頭時的葛葦,有連綿天山一般的風景。

葛葦拉了一半,忽然回頭,笑着問顧曉池:“小朋友,你們畫畫的,不是跟醫生一樣,這種時候都該聊點什麽,來緩解對方的緊張麽?”

顧曉池低頭沉默。

她從小不會聊天,這時候更不知道如何起話頭。

葛葦一副老油條的樣子,指導她:“我告訴你,找不到話說的時候,聊貓聊狗聊天氣,罵爹罵媽罵社會,準沒錯。”

顧曉池抿抿嘴唇:“那個……今晚好像要下雨。”

剛才在繪畫樓外等葛葦的時候,顧曉池擡頭望天,發現雲厚得發沉,黑壓壓的,跟壓在人頭頂上似的。

随着顧曉池這一句,窗外忽然轟隆一聲,一陣劇烈的風,吹開了畫室的窗戶,呼啦啦的。

“哎喲,你這張嘴,跟開了光似的!”葛葦驚訝:“快說我要得戛納影後!”

顧曉池走過去,把窗戶關上,插上插銷。

回頭看葛葦。葛葦剛才被風揚起的發絲,此時重新垂了下來,墜在葛葦的臉邊,比平時更卷一些,七彎八繞的。

像初戀少女的心。

顧曉池找到了話題,一個一直藏在她心裏的疑問:“為什麽想畫……這樣的素描?”

“嘶啦”一下拉鏈拉到底的聲音響起,顧曉池知道葛葦在做什麽,愈發不敢看。

她只敢盯着石膏像旁邊的地面上,多出了一條裙子。

葛葦笑得慵懶:“就姐這身材,穿着衣服畫豈不浪費?”

她慢慢向顧曉池擺着的椅子那邊走:“等到七老八十的時候,還可以翻出來看看嘛。”

顧曉池低着頭,覺得自己耳朵好燙。

她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在電影裏看過葛葦,算是打過預防針了。又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自己是個職業的畫師。

葛葦和她畫的二十歲女工、四十歲家政、七十歲老妪,通通沒區別,只是一具人體。

可是……怎麽可能啊!

顧曉池本以為葛葦白得發光,是被那黑色裙子襯的。可到了現在,卻只覺得更白。

月光似的,不刺目,卻晃得人眼暈。

或者說,意亂情迷。

在畫室冷白的燈光下,葛葦渾身像散發着一圈光暈,比她二十歲的時候更有魅力。

葛葦這近十年,估計相當于其他妖孽修煉千年。得了道,成了精,任誰都把持不住的那種。

顧曉池只看了一眼,就刻在腦子裏忘不掉了。

葛葦坐到顧曉池準備的椅子上,妩媚往椅背上一靠,笑得勾人:“小朋友,你都不看我,怎麽畫啊?”

顧曉池擡起頭。她看不到自己的臉,但從滾燙的熱度,便知一定紅得快要低出血來。

葛葦笑盈盈看着顧曉池。她覺得顧曉池挺好玩兒的,長得清秀又冷峻,平時也總是冷着一張臉,喜歡低頭,話不多。

只有自己刻意逗她的時候,才會臉紅,偶爾耳朵根也跟着紅。整個冷白的人,這時才有了血色,有了情緒。

就好像現在,葛葦看着顧曉池,笑得更歡了。多日來心裏的郁結,好像少了那麽點。

顧曉池看着葛葦的笑,心想葛葦一定覺得她跟傻子似的。

葛葦靠着椅背,手臂架着,兩條瑩白的小腿并攏,伸向一邊,問顧曉池:“我這樣的姿勢可以麽?”

葛葦的身材,不是顧曉池這種少女的纖薄,而是帶着成熟女人的豐腴。

顧曉池有些為難。

葛葦很會擺姿勢,畢竟她經常拍雜志硬照。可做繪畫模特,跟拍硬照還有點區別,需要動作更大一些,線條才會更明顯。

通常這種情況下,畫師可以過去,輕拉着模特的手臂或腿,微調動作。可是顧曉池現在連看葛葦一眼都不敢,還要她過去碰葛葦?

殺了她吧。

葛葦看出顧曉池的為難,主動招招手;“你過來嘛,教我怎麽擺。”

顧曉池在原地踟蹰。

葛葦打了個哈欠:“你再不過來,天都要亮了。”

顧曉池心一橫,低着頭走過去。走到葛葦身邊的時候,頭埋更更低,又怕看到不該看的,慌忙擡頭,偏偏又對上葛葦一雙風情萬種的眸子,豐腴的嘴唇微張,吐出的氣息都帶着香。

顧曉池的眼神怎麽躲也躲不開,只好就這麽直愣愣的看着。

葛葦沖顧曉池笑了一下。

顧曉池的魂都差點被勾走了。

她進畫室以後就脫了外套,怕影響動作,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襯衫。此時靠得近了,幾乎能感覺到葛葦散發的陣陣熱氣。

窗外雷聲轟隆。像顧曉池狂跳的心。

顧曉池伸手,輕拉葛葦。溫潤的熱度,燙上她的手指。

她又蹲下身子。

她本來是要握住葛葦的腳踝的,可此時一陣發愣。因為她不知道,一個人的腳踝可以好看到這種地步。

瑩白的,光潔的,不盈一握的。那樣纖細脆弱,好似再一用力,就能輕松掐斷似的。

激起人心中一切最原始暴烈的渴望。

葛葦看顧曉池蹲了下去,跟着低頭。顧曉池襯衫的領口敞着,露出冷白的皮膚。

少女獨有的倔強和微妙的感覺,撲面而來。

葛葦抿了抿嘴,伴着顧曉池摸上她腳腕的動作,腳微妙一縮。

腳腕柔弱無骨,從顧曉池的手裏溜走。滑得握不住。顧曉池的手指在空氣中滑過,刮過葛葦的腳掌心。

葛葦:“癢死了。”

葛葦的聲音本來就帶着一點啞,在這種情形下聽來,別有意味似的。顧曉池慌忙道:“對不起。”

葛葦主動把腳踝伸了回來:“你繼續。”

顧曉池拉着葛葦的腳腕,帶着她的雙腿,輕輕往左邊移。

站起身來的時候,顧曉池覺得自己掌心裏都是汗,逃似的回到了自己畫板後面。

兩次拿起鉛筆,兩次鉛筆都掉回了畫板槽裏。

手竟然抖的拿不住筆。顧曉池第一次覺得,畫幅素描,跟當衆處刑似的。

窗外雷聲轟鳴。狂風吹着樹枝呼呼的。美院繪畫樓裏提前開了暖氣,熏得暖烘烘的。

像是狂風暴雨世界裏的一個溫柔鄉。

葛葦喝了酒,這會兒又被暖氣熏着,很快微微出了汗。身上獨有的香水味被激蕩出來,遙遙飄進顧曉池的鼻子裏。

顧曉池的耳朵根又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曉池:此此此此生從沒經歷過這樣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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