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停電

屏氣,凝神。

顧曉池在心裏罵自己:能不能有點出息。

平心而論,葛葦是個過分優秀的人體模特。像古希臘的女神,身材凹凸有致,該翹的地方翹得耀武揚威,該瘦的地方盈盈一握。

顧曉池畫得入了神,手漸漸的就不抖了。

她是真喜歡畫畫。更喜歡畫葛葦。

秀發如雲,在臉旁打了一個旋兒,妩媚中透着一絲俏皮。

兩滴汗珠,像雪峰上的冰露。

肌膚本是冷白,此時因為酒氣上湧,覺得熱了,透出淡淡的粉。

整個人豐腴,飽滿,像一顆嬌豔欲滴的水蜜桃,讓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上一口的那種。

葛葦看着顧曉池。

小孩兒畫的投入。葛葦想,顧曉池無論做什麽都是一副很投入的樣子。開車,有些瘦的手指就把方向盤捏得緊緊的。說話,就一副很認真的神色看着人的眼睛。畫畫也是,嘴抿着,眼睛裏閃着光,像是要把人看透,透過□□皮囊,看到人心底裏面去。

認真的讓人忍不住想逗她。葛葦忽然想,不知道顧曉池會不會開玩笑?

拖着慵懶的調子開口:“小朋友,你這也太投入了,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顧曉池手裏的鉛筆一滞。

長久的沉默。沉默到葛葦這樣的人精,都覺得有些尴尬。

葛葦剛想開口說“算了算了逗你的”,忽然顧曉池開口了:“如果是呢?”

這次換葛葦一愣,然後,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語調:“那可別,我這種妖精生來就是禍國殃民的。”

“我可沒有心。”

低啞的聲音,戲谑的調子。顧曉池聽不出她是說真的,還是和平日裏一樣胡謅八扯。

兩人重新沉默下來。葛葦也不說話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前方,一陣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窗外風雨飄搖,雷聲轟鳴。也不知邶城的秋夜,怎麽會打這樣的悶雷,像燥熱的盛夏,激蕩着人身體裏的燥。

對,就是燥。

随着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在顧曉池的畫板上活了過來,顧曉池的思緒又開始飄忽。

瞧着葛葦的一雙眸子,逐漸空洞起來。

又一聲悶雷,葛葦回過神來:“畫好了麽?”

顧曉池答:“差不多。”

葛葦笑道:“我瞧瞧。”

葛葦正要起身。“啪嗒”一聲。

白熾的燈光忽然滅了。整個畫室陷入一片黑暗。

畫室外一陣腳步聲響起,窸窸窣窣的。

“cao。”葛葦低低罵了一聲,伸手去摸自己的裙子。但她對畫室不熟,雙眼也還沒有适應眼前的黑暗,方向都辨不清楚。

腳步聲越來越近,“咔噠”一聲,有人推開了畫室的門,一道刺目的白光照過來,是有人開了手機上的手電。

葛葦有點慌。拍電影歸拍電影,畫畫歸畫畫,但這樣不穿衣服暴露在一群不認識的人面前,她可不要。

一個溫熱的懷抱靠近,攬着葛葦往旁邊一閃,躲進了一堆石膏像和畫布的後面。

畫布耷拉下來,無意間形成一個密閉的空間,把顧曉池和葛葦遮擋在裏面。

顧曉池的白襯衫蹭着葛葦,料子有些硬,微妙的觸感。

顧曉池怕葛葦倒在地上被硌着,雙手托着她的背。常年畫畫的人,手上有一些繭,摸在瑩潤光潔的背上,感覺很奇異。

顧曉池很紳士的和葛葦保持着距離,但畫布裏的空間就那麽大,兩人貼得很近。葛葦鬓角卷曲的一縷頭發,蹭在顧曉池臉上,癢癢的。

門口有年輕女生的聲音響起:“顧曉池竟然不在?”

另一個女聲:“那電閘不是白拉了?煩人,整不到她了。”

一陣腳步聲響起,聽起來,是門口的三四個女生離去了。

顧曉池松了一口氣,準備撐起身子起來,忽然卻被葛葦拉了一把。

顧曉池全無防備,往下倒了下去。

葛葦沒躲,反而伸手抱着顧曉池。顧曉池覺得身上的那件白襯衫好似燒起來一般,成了灰,什麽作用都不起,葛葦柔滑的肌膚,身體的溫度,她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葛葦的聲音啞着:“抱我一下。”

顧曉池猶豫,葛葦伸手,撫上顧曉池的手臂,顧曉池一抖,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一瞬間頭腦一片空白,聽憑身體的本能,抱住葛葦。

葛葦纖細修長的腿,像藤蔓,纏上顧曉池這顆樹,緊緊的,像是想要從顧曉池的身上汲取生命力和養分。

葛葦忽然說:“我不想死。”

顧曉池心裏一震:“你……說什麽?”

葛葦沉默。不知為什麽,顧曉池忽然把她抱得很緊很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裏面去,葛葦的背被顧曉池托着,肋骨像上挺起,在顧曉池瘦削的身體上勒得生疼。

顧曉池的臉,埋在葛葦的頸窩裏。她的頭發很柔順,頭頂有一些剛長出的短發,毛茸茸的,蹭在葛葦的脖子上。

顧曉池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腦子裏天旋地轉,把葛葦越抱越緊。

葛葦也覺察出顧曉池的不對勁了。她有些怕了,微微用力,想把顧曉池推開,卻發現顧曉池力氣大得出奇,根本推不開。

停電的畫室裏,漆黑一片,靜的出奇。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顧曉池的呼吸,回蕩在葛葦耳邊,特別清晰。

葛葦壓低了聲音罵:“cao,顧曉池,你不要對不起你男朋友。”

顧曉池說:“我沒有男朋友。”

葛葦一愣,更加用力推着顧曉池:“你別告訴我你真喜歡我啊,怎麽那麽多喜歡女的的女的?”

顧曉池被葛葦繞口令似的話繞暈了,她頭暈乎乎的,嗡嗡作響,反應不過來葛葦在說什麽,也反應不過來自己在做什麽。

只是說:“我不會讓你死。”

葛葦像一片柔軟的葉子,揉碎在自己懷裏,就再無墜落的可能。

“你以為你華佗再世啊?”葛葦有些急了,她一緊張,說起話來就喋喋不休:“反正你別喜歡我,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排到肯尼亞都不止,再多你這一個真嫌多,蒼蠅似的,煩。”

顧曉池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知道,她不配。

她和葛葦,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忽然之間,畫室的燈光再度亮起。顧曉池爬起身,從一邊撿起葛葦的裙子,遞給葛葦。

低着頭,沒看葛葦。

葛葦穿上裙子,又套上連帽衫,從連帽衫口袋裏摸出一包煙,哆哆嗦嗦抽出一支,點了兩次才點燃,狠狠吸了一口。

薄荷的香氣,讓身體內的燥熱逐漸平息下來,心裏卻似有一團亂七八糟的線,找不到頭。葛葦故作鎮定,在顧曉池頭上揉了一把:“送我回去呗。”

逃似的,穿上高跟鞋往外走,瑩白的腳腕露着,纖細的像随時會折斷。

顧曉池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難受。

******

回到宿舍,顧曉池悶頭倒在床上。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夢倒記得很清楚。

葛葦像一片葉子,挂在她身上。嘴上的口紅沒擦幹淨,随着葛葦的吻,蹭在顧曉池的脖子上,粘膩膩的。

到後來,顧曉池也分不清那是口紅的質感,還是葛葦的呼吸,化作有形可感。

一覺醒來,渾身都被汗浸透,熱的被子也不想蓋。

想喝一杯冰水,一口幹掉。

葛葦那邊,連續一周都沒有消息。畫好的畫放在顧曉池這裏,也沒人來取。

也不知葛葦是不是不想要了。

顧曉池坐在教室的角落,望着窗外愣神。

秋末冬初,樹枝上光禿禿的,最後一片葉子,枯黃的,在寒風的吹拂下搖搖欲墜。

周骊筠走過來,手撫在顧曉池的肩上,顧曉池身子一抖,不自覺的躲開。

周骊筠好氣又好笑的看着她:“喬爾喬內!”

顧曉池迷茫的望着她,瞳仁黑白分明,小鹿似的。

周骊筠本來是生氣的,她最得意的門生這一周上課頻頻走神,此時卻又氣不起來了,耐着性子把問題重複一遍;“喬爾喬內代表作。”

“噢。”顧曉池反應過來:“《睡着的維納斯》。”

下了課,顧曉池跟着安寒往食堂走,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顧曉池動作之快,跟日本武士腰間拔刀似的,吓了安寒一跳。

顧曉池接起電話:“喂?”

不是葛葦。是韓菁也挺好。至少有來自葛葦那邊的消息。

韓菁問:“明天是周六,你沒課吧?”

顧曉池說:“沒。”

韓菁說:“那就好。蔣一涵突然請假了,你明天去幫我接一下葛葦。”

韓菁報了一個地址,顧曉池訝異:“醫院?”

韓菁忙得團團轉,沒聽到顧曉池的問題,已經挂了電話。

第二天顧曉池起的很早,睡不着,不想幹躺着。早早到公司開了車,導航到醫院的停車場。

其實到了停車場也是幹坐着,書也看不進去,又不敢比韓菁說的時間提早上樓去葛葦的病房。

就幹坐着,看着面前的人流來來去去。有人推着輪椅,上面的病人面容憔悴,能明顯感覺到生命力的流逝。

顧曉池想起素描那夜,葛葦莫名其妙抱住她,說:“我不想死。”

原來并非葛葦對喬羽的陰謀有什麽預感。而是因為身體出了問題。

好容易捱到韓菁說的十一點,顧曉池鑽出車子,上樓。

問了護士142病房在哪裏,走過去,走到門口,卻又站住了。

怕看到葛葦蒼白的一張臉,跟剛才輪椅上的病人似的,像一片幹枯的葉子,經脈裏的生命力都流逝殆盡。

莫非穿越回來,葛葦還是會死,只是生命的威脅已不是來自喬羽,而是來自疾病?

顧曉池的腦子裏亂七八糟的。

病房裏,卻一陣歡快的笑聲傳來。顧曉池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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