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029裝逼的快樂

老綠皮火車上人頭攢簇,十分的擁擠。

阮文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了下來,對面的孩子哇哇哭了起來,像是大交響曲中混入了唢吶聲。

家長哄孩子,“快別哭了。”兇巴巴的語氣讓小孩哭得更兇,堪比魔音入耳。

不過車廂裏的人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有安靜看書的,也有組織幾個人打牌的,本就十分嘈雜。

阮文距離噪音音源最近,是重度受害者。

躲無可躲。

旁邊周建明皺着眉頭,有些不耐煩,他最讨厭不聽話的孩子了,小時候就沒少跟村裏其他小朋友幹架。

對面的年輕媽媽察覺到什麽,臉色更是不好看,“還哭?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這時候的車窗都是可打開的,只不過冬天天冷,雖然車廂裏味道臭烘烘的,也沒幾個人想着打開車窗。

小孩子哭得有些喘不上氣來,小臉蛋紅成了大蝦,阮文見狀從兜裏摸出一塊糖來,“不哭了小朋友,你要是不哭我就給你糖吃。”

其實對付小朋友也挺簡單的,尤其是現在物資并不是那麽豐富,大家都還窮着,小朋友更好哄,一塊糖就能夠解決的事情。

對面安靜下來,年輕的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小同志你是去哪裏啊,看着你那麽多東西,這是去讀書嗎?”

全國人民都知道,大學生開學了。

這些天陸陸續續在車上看到大學生。

“去省城讀書。”

“喲,那厲害的喲。”年輕媽媽話多起來,“我家男人也在省城,他是72年的工農兵大學生,我去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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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笑了笑,“那他應該工作了吧。”

“是的呀,所以這次我帶着娃去找他給他一個驚喜,我們娘倆不能總在鄉下過日子,一家人得齊齊整整才好。”

72年的大學生,76年就已經畢業開始工作。

遲遲沒把老婆孩子接到身邊。

阮文看着對面的年輕媽媽,“您愛人是知青?”

“可不是嘛,小同志你也是吧,看着你就是個文化人,跟我男人一個樣。”

有那麽一瞬間,阮文覺得自己觸碰到了真相。

只怕就算是去了省城,也不見得能找到她男人過好日子。

可是看着女人滿心歡喜的構想着美好的未來,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最後一句話都沒說,拿出一本書來看。

周建明下車後埋汰了句,“那狗日的知青這是睡了人不管了吧。”

這種情況并不少見,安平縣也陸陸續續推了幾個知青去讀大學,怎麽拿到這個名額的呢?

名額掌握在單位領導和公社手中,工人還好說,不去讀大學有一份工作養家糊口。可對知青們而言,和公社書記家結親是拿到名額的最好選擇。

結了婚睡了人離開農村,再也沒回來。

光周建明知道的就有三個。

那個年輕女人,怕是也不能逃脫這悲慘的命運。

“大概是吧。”阮文想起了郭安娜,安娜小姐被魏向前染指了,不知道這兩人日後會鬧成什麽樣呢。

火車站有不少人力三輪車,也有幾輛出租車停着,周建明扯了扯阮文的胳膊,“咱們坐車吧。”

其實他想坐出租車,不過阮文花一塊錢叫了倆三輪車,去北山大學。

和大包小包擠在一起,周建明很是怨念的看了眼自家妹子。

又不是沒錢。

兄妹倆手頭都很寬綽。

周建明的崗位轉崗賣了五百塊,再加上這些年來阮秀芝攢下來的錢,再加上當初元書記扣下的九百塊,兩邊加起來湊了兩千出頭。

阮文就更有錢了,考前的租書和輔導班分紅後賺了差不多五百塊。

寒假短期輔導班下午晚上兩批招了差不多兩百個學生,賺了七八百,廠子裏除了獎勵給五個大學生的兩百塊錢外,張廠長大概是心虛,又給了她兩百塊錢的補貼,當然沒敢直接走賬面,是給了阮文一堆布票讓她自己去換錢,春節前布票總是熱銷貨,畢竟誰家過年不想弄身新衣服呢?

縣裏和市裏也給了表示,畢竟阮文可是恢複高考後第一個高考狀元,還是個女同志,這對其他女知青、學生和工人而言,都有極大的引導作用。

市裏獎勵了一百塊,縣裏更豪爽給了兩百。

手上将近兩千塊巨款,過年的時候,阮文花二百塊給周建明買了個手表,又置辦了些年貨,手上還有一千五百多塊的盈餘呢,這還沒算她之前攢的工資呢。

這些錢阮文本來打算留給阮姑姑的,不過她愣是不收,還特意給她縫了幾個小口袋把存款單都分別放着,“財不外露,到了學校裏別跟人說你有錢。”

阮秀芝放心侄女,倒是對兒子不放心,阮文的錢自己拿着,至于周建明……

上大學不用交學費,阮秀芝每個月給兒子二十塊錢的生活費。

這會兒懷揣着二十,不對加上他積攢的零花錢有三十元巨款的周建明,很想要試試坐出租車。

但阮文另有打算,她跟三輪車師傅聊了起來,“師傅我看車站這裏有出租車,很貴吧。”

“那可不是?一公裏得五毛錢呢。從火車站到學校十多裏地,你們坐車去,得三塊錢哩。”三輪車師傅十分的健談,“喊我們倆才花一塊錢,學生娃得省着點花錢,多買書看。”

他這兩天沒少接送學生,“俺家也有個女娃娃,可聰明哩,回頭也讓她讀高中考大學,就不用像我這樣出賣力氣了。”

“讀書好,将來需要大學生的地方多着呢。”阮文繼續跟三輪車師傅攀談,聊起了省城的風土人情,一雙眼睛也沒閑着,打量着兩邊的建築。

這不是阮文第一次來省城,但這次來到就要在這裏待三年半甚至更長久,和過去不同。

周建明沒怎麽聽進去,主要是他坐在車子上面挺難受的,總覺得自己像是剝削階級。

北山大學位于大學路,地處省城市中心,距離火車站不到六公裏的距離。

三輪車師傅拐到大學路時給阮文介紹,“這是413研究所。”

阮文看了一眼,長條黑木板上的七個大字闖進了眼球。

周建明好奇,“這個研究所,研究什麽東西啊?”

阮文回答,“不知道,不過在學校旁邊的話,估摸着産學研吧。”汪常陽跟她提過幾句,他讀書那會兒學生去工廠實習是常事,廠校挂鈎理論聯系實際,讀書不止是讀書,也要想着提高生産力。

阮文覺得,研究所在學校附近,應該是學生們的實習基地之一吧。

三輪車師傅熱心解釋,“聽說是做什麽半導體的,之前我鄰居家的收音機壞了就找他們來修,他們研究所的所長老厲害了,是一個老兵。”

半導體?

周建明感興趣了,“那我回頭來這裏看看。”

他之前在家的時候沒少搗鼓自己那臺半導體收音機,後來更是拆開進行了研究。

要不是在廢品站沒找到廢舊的收音機,周建明覺得自己都能夠再組裝一個。

三輪車師傅笑了起來,“那可不行呢,這研究所管的很嚴的,你哪能進得去啊。”

周建明不服氣,“你不是說你們收音機壞了都找他們修嗎?”

“那不一樣。”

阮文看着抖擻着雞冠子的周建明,取笑他,“你回什麽頭?明天就走了。”又不在這裏讀書,壓根沒空好嘛。

這讓周建明郁悶,“你一個人在省城,行嗎?”

他不太想一個人去北京,更擔心阮文在省城受欺負。

他家文文,實在是太文弱了些,總是讓人不放心。

“行啦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別磨磨唧唧的,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誰說我怕了,我這是在關心你。”

三輪車進不了學校,校門口阮文和周建明下車。

相較于剛才看到的研究所門庭高大,眼前的北山大學倒是有些破破落落的。

大理石的門柱兩米半高左右,左右兩個鐵栅欄小門,而大門頂多能允許兩輛車并排同行。

柏油無限延長,兩邊是刷了一米半高白漆的白楊樹,如今都光禿禿的沒有返春的跡象。

門口有舉着各系系旗的學生,穿着軍綠色和藍色棉衣棉褲,是提前開學的工農兵大學生在迎接新生。

阮文正在找化學工程系的所在,忽然間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看到人時更是驚訝,“陶永安?”

阮文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陶永安。

“這不是國家又補錄了一批嗎?我比較幸運。”陶永安笑得時候露出一嘴的大白牙,越發的顯着自己黑炭頭一塊。

周建明火車上看到了抛妻棄子的一幕,這會兒對知青正沒什麽好感,對陶永安的招呼也冷冷的。

他又塞給了倆師傅一人五毛錢,把阮文的行李扛在了自己肩上。裏面是兩床被子和一床褥子,阮文體弱怕冷,阮秀芝擔心得很,把家裏最厚的兩床被子都塞給了侄女。

陶永安連忙拎起了那藤條行李箱和臉盆,引着兄妹倆去找化學工程系的人。

“小陶,這也是咱們機械制造系的學生?”有77級的老生看着阮文不舍的挪開眼睛,昨天接了六個學生,全都是大老爺們,可真沒勁。

“不是,化學工程系的。”這一嗓子,把化工系的人吼了過來。

“來咯來咯。”

身後,跟着好幾個其他系的學生。

化工系老生回頭瞪了一眼,“你們湊什麽熱鬧?”

周建明覺得很是不好,他家文文一個柔弱姑娘,怎麽看都像是進了狼窩。

他不在身邊,實在不放心啊。

化工系的老生叫東方升,“我爸媽都是當兵的,沒啥文化的大老粗,随便給我起的名字。同志你們怎麽稱呼?”

周建明看誰都居心不軌,“周建明,這是我妹妹阮文。”

“誰?”東方升猛地扭過頭來,脖子梗的生疼。

無形中裝了個逼的周建明哼哼一笑,“阮文。”

盡管七十年代的資訊靠報紙和廣播,但有些事情還真是人盡皆知。

比如本省的理科狀元是個女同志,聽說是小縣城裏的姑娘。

這樣的學生,自然是被清華北大給搞走了,東方升頗是遺憾,不能看到女狀元風采。

現在有人告訴他,阮文來了北山大學,還是他們化學工程系的小師妹……

東方升久久不能平複。

阮文笑吟吟的,“學長別聽我哥胡說,沒什麽的。”

學長覺……不對,東方升糾正,“你們也是77級的,咱們一屆喊我名字就成。”

阮文客客氣氣喊了一句。

東方升覺得拉近了和新生的關系,世界觀也修複的七七八八。

然而陶永安一句話,讓東方升好不容易修複的世界又再度崩塌,“建明不是被清華錄取了嗎,怎麽來省城了?”

阮文:“我哥不放心我,送我過來,明天的火車去首都報道。”

“這樣……”陶永安有些羨慕,“你們兄妹倆關系可真好。”

“可不是咋地,要是文文出了什麽事,我第一個不放過欺負我妹的人。”

陶永安深以為然,“我也是。”

這是我妹,你也是,你也是個屁!

充當引路人的東方升茫然地看着周建明,恕他眼拙,沒瞧出來這個妹控竟然被清華錄取了。

趁着阮文在那裏辦手續,東方升小聲問了句,“阮文怎麽沒去清華啊?”

剛才聽他們聊,東方升知道周建明原本也是報考的北山大學機械工程系,只不過被清華截胡了。

阮文成績更好,怎麽沒被帶走?

提到這件事,周建明就有點怨念,“文文說她省大更适合她,你們化工系女生多嗎?”

“還行吧,比我們這一屆強。”理工科女同志少,北山大學的化學系是出了名的和尚系,跟隔壁的物理系、數學系難兄難弟。

周建明哪知道這人說話還藏着掖着,滿意的點了點頭。

東方升松了口氣。

阮文聽着身後三個男人叽叽喳喳,她拿出縣裏開的證明,跟操着本地口音的校職工艱難的溝通了一番,這才辦妥了糧油關系,拿到了宿舍的鑰匙。

東方升先一步離開,“我還得再去接新生,回頭有空請阮文你吃飯。”

阮文随口應了下來,惹得周建明哼哼唧唧,“這些都是老油條,你要注意跟他們保持距離,知道嗎?”

“知道了。”阮文拿他沒轍,跟陶永安聊了起來。

小陶知青是話唠,“……我家是書香世家,都是喜歡搞文字方面的東西,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小時候又不好好學習,這次險些沒被錄取,往後可不敢了。”

阮文知道他挺叛逆的,理科不好還敢報考,關鍵是還報考了機械制造系,十分的大膽。

“我哥也報的機械制造系,回頭你們可以交流下,互通有無。”

陶永安十分熱絡,“好啊。”

這次周建明倒是熱情,“回頭我給你寫信。”

說笑間到了宿舍區。

北山大學的宿舍樓很是破落,三層小樓全都刷了黃漆,風吹日曬的剝落了不少,越發顯得破敗。

牆體上的标語也都缺胳膊短腿。

樓下有幾塊場地,兩塊排球場,一塊羽毛球場,還有幾個乒乓球臺。

球場都是黃土地面,用生石灰畫的線,扯了個網就算體育場所了。

這比棉廠的還不如,起碼棉廠還有個籃球場呢。

周建明的吐槽讓陶永安笑了起來,“這是女生宿舍,後面的男生宿舍樓下有倆籃球場。”

今年北山大學招生人數不到一千人,算上老生整個學校也才有三千左右的學生。

全都塞在了這三棟宿舍樓。

“那你們男生,是不是會偷看啊。”

周建明不知覺的把自己打出了男生行列,這讓阮文哭笑不得,她總覺得周建明今天有點針對陶永安。

關鍵是小陶知青也沒得罪他啊。

“我也剛來,還不知道。”陶永安實誠回答,這讓周建明很是郁悶

這就是潛在的流氓分子,可你又不能把他給抓起來,真是氣死人咯。

把阮文的東西送到樓上,周建明不便久留,早早下樓去等着。

宿舍是古老的八人間,上下鋪四張床,因為宿舍位置特殊,上下樓的三個宿舍都鋪了水管,外邊又用水泥糊上,避免學生直接接觸。

這一騷操作導致有兩張床不能用,八人間變成了四人間。

沒有獨立的衛生間。

正中央是一張大桌子,供同學們使用。

在阮文看來,條件不好,但和同時代的其他大學相比已經很不錯了。

有的連這張桌子都沒有。

阮文找到自己的床鋪,是上鋪。

雖然爬床鋪麻煩一些,但勝在幹淨,她倒是喜歡的很。

正鋪着床鋪,有人進了來。

是一個圓臉的姑娘,叫陳芳園。

本地人,考上了家門口的大學,“你來的好早啊。”

阮文笑了下,“我外地的,火車過來,怕後面耽誤時間。”

“這個點到學校。”陳芳園看了眼手表心算了下,“那你是從安平縣過來的嗎?你們縣有個叫阮文的你知道嗎,我聽教育局工作的叔叔說,她考了全省第一呢,真厲害。”

陳芳園看着發愣的人,“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阮文淡淡裝了隔壁,“我就是阮文。”

這下,省城姑娘陳芳園是真的懵逼了。

“真的假的,我的天呢我竟然跟阮文在一個宿舍,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不愛學習了。”

這人話鋒轉的太快,以至于阮文都沒反應過來。

陳芳園自知自己十分戲精,但是遇到了省狀元,把一群男同志都打敗的省狀元啊,她能不激動嗎?

陳芳園很多話想問阮文,但聽阮文說樓下還有人在等着,只能暫時作罷。

“等你晚上回來咱們再好好的聊。”

反正距離正式開學還有兩天,她們秉燭夜談也沒關系。

周建明在樓下等着,身邊有兩個年輕姑娘在問路。

“我說了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這裏的學生。”

年輕姑娘不太相信,“你不是這裏的學生在這裏幹什麽,還有你這些行李,你敢說自己不是學生?”

“我不敢說,我的确是學生,但不是北山大學的學生啊。”周建明如出一轍的裝逼,“我被清華錄取了。”

“開玩笑吧你。”

她不信。

清華的,怎麽可能?

看着這位女同志一臉的不相信和那隐隐的震驚,周建明體會到了裝逼的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裝逼一時爽,開學火葬場

晚六點還有一更。完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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