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修真

怎麽會這樣,?容淩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為什麽寧暮雪的死去,會讓整個幻境崩塌?她難道不應該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幻象嗎?

然而還不等容淩想清楚答案,她就像是被風吹散般,?徹底同寧暮雪消逝在虛幻中。

在意識空空如也的這段時間內,?容淩沒有察覺,?自己身軀化成的碎片同寧暮雪的相互糾纏,?不分彼此,鈎織出一個新的境。

再次睜眼時,?面前已經徹底換了景象。

雕梁畫棟,?玉磚白瓦,?容淩擡眸,只覺得自己的體內無比輕盈。

她微微擡手,?耳畔便是衣料摩挲的窸窣聲,?此刻自己正是一身長袍廣袖,白紗輕似堆雲,重重疊疊,随着容淩起身的動作,?迤逦于地。

與這寬敞肅穆的寝殿不同,?門外陡然傳來兩聲犬吠,細細小小的聲音,?應該是幼犬。

“噓——”緊接着便有稚嫩的小女孩聲音,?對着小狗低聲道,“小聲點,切莫吵到神尊。”

只可惜為時已晚,她身後大門随即便被打開,容淩周身白紗如洗,扶着門道:“汀蘭?”

許是早已修煉數百年的緣故,?她的嗓音清冷似冰,沒有任何起伏,聽不出半絲多餘的情緒。

“嗯?!”被叫做汀蘭的小女孩忙回過身來,雙眸彎成月牙,喜不自勝,“神尊,你閉關結束了?”

“嗯……”容淩淡淡答道,目光落到汀蘭腳邊的純白的小狗上。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汀蘭不大好意思地撓撓頭:“這狗是聞師兄前幾日下山除妖,那戶人家盡數被妖祟所害,連護院的狗都未能幸免,只剩下這只小奶狗……”

“你若喜歡,養着便是。”容淩道。

汀蘭喜出望外,忙抱起小狗:“多謝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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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是感知到她的喜悅,小狗也跟着汪汪叫了兩聲,沖着容淩瘋狂搖尾巴。

汀蘭知道容淩向來喜靜,生怕小白狗吵到容淩,忙抱着它腳底抹油,溜得遠遠的。

徒留容淩一人負手在白玉階前,看着峰前雲海浮沉,仙鶴飛鳴,一片祥和叆叇之景。

沉寂半晌,容淩将前塵往事悉數回憶起來,此境乃是修真界中,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九華峰。

正所謂九華光轉一劍來,伏妖誅魔太平開。

這世上并非只有修真者,而是由魔,妖,人,神共同構成,神者若是破鏡,便可飛升為仙。

只是千萬年來,飛升為仙之人寥寥無幾,所以似容淩這般的神尊,已經是足以藐視雲端的至高者。

可惜……

最後為了鎮壓上古神器琮玗鐘,也不得不落個身消命隕,魂飛魄散的下場。

至于琮玗鐘為何需要鎮壓,理由更是荒唐得可笑。

一切還不得不從她那修煉無情道的道侶——白衍仙長說起。

白衍同容淩一樣,自幼便在九華峰長大,二人的父母俱是相識的好友,因此彼此交換玉牒,定下娃娃親。

修仙之人本就随性而為,容淩雖同白衍随随便便定了親,在年幼之時二人卻也只是兄妹之情,從未有過親密之舉。

成年之後,白衍走上無情道的修行之路,便更是清心寡欲。至于容淩,也一心修行,從未覺得這般有何不可。

數百年來皆是如此,頗有幾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直到白衍突然收了位名叫謝輕挽的女弟子,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起初容淩并不在意,只是某日見過謝輕挽後,便察覺到不對勁。

她從謝輕挽的身上,既看不見過往,也無法看見未來。

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情況。

容淩的雙眼與旁人不同,并非普通肉眼,乃是她父親親手斬殺虛岸海一對萬年蛟妖,用蛟珠煉化而成的一雙眸子。

是以,這一雙眼可以看透除自己和親人愛人外,所有人的前五百年與後五百年。

除非對方非人非神,而是妖魔抑或仙。

可據白衍所說,謝輕挽只是普通的凡間女子,不過是一心求道,才會上了九華峰,又因天資聰穎,被他選做收為弟子。

興許彼時白衍問心無愧,所以回答得也是坦坦蕩蕩,容淩只得忽略心頭的不安,任由他們師徒一日比一日關系親近。

直到某日容淩突然到白衍府中同他讨教道法,無意中窺見滿牆薔薇花中,謝輕挽偷親了下自己正在淺眠中的師傅。

就算是對白衍從未有過愛意,但他是自己早已定下的道侶,容淩的占有欲容不得他人窺伺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不假思索,當即一劍揮出,将謝輕挽擊倒在地。

同時被驚動的白衍醒過來,即便從容淩口中知道前因後果,還是沒忍住斥責她太過任性。

至于謝輕挽,當然是留不得,被白衍驅逐出師門,斷絕師徒關系。

原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可謝輕挽依舊對白衍割舍不下,只是她道行淺薄,要想再上九華峰見白衍一面,卻根本連結界都無法突破。

這時謝輕挽想到去滿是險惡的窮途崖下歷練,以此來提高修為。

誤打誤撞,竟然叫她發現了琮玗鐘。

琮玗鐘原本是上古神器,有了自己的意識後煉出器靈,又因無人調?教,便成了毫無人性的魔物,導致無數凡人因為它的殺戮而慘死。

最後也是容淩的爹娘将其鎮壓于窮途崖下,二人與琮玗鐘兩敗俱傷,神魂散盡。

沒想到的是數百年後琮玗鐘依舊意識尚存,并引誘謝輕挽靠近,附身到她身上。

謝輕挽自己的意識與琮玗鐘相互拉扯,在幾近瘋癫的狀态中,重新殺回九華峰,愛恨交織中,與白衍相互對峙。

九華峰禁制被破,察覺到波動的容淩當然也趕到現場。

原本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只需将謝輕挽一劍斃命,再困住琮玗鐘的魂念即可。

偏偏白衍自己下不了手,還不讓容淩下手。

眼看着最後琮玗鐘即将吞噬掉謝輕挽殘存的意識,占有她的身體來為禍人間,白衍依舊不忍心傷害謝輕挽。

容淩忍無可忍,直奔窮途崖,找到琮玗鐘的封印之地,以身隕鐘,與它同歸于盡。

滅掉鐘體後,器靈自然也不複存在,只留下失去意識的謝輕挽。

直到此時白衍才意識到原來他早已對自己的弟子動心,只是一直以來礙于世俗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

可惜待他明白一切時為時已晚,原來謝輕挽本身乃是九天之上的仙尊,九華峰上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她一場情劫。

劫破,上仙歸位,了然忘卻前塵。

之後便是白衍一路追妻,二人終于重歸于好。

而在毀掉琮玗鐘後,容淩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意外留下一抹神魂,飄蕩在世間,看夠這兩人來來去去,糾纏不休的戲碼,直到最後神魂徹底散盡……

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容淩便憶起前世看這對狗男女你來我往的惡心之感,隐隐覺得腸胃有些不适,要吐出來才行。

九華峰缥缈于雲端,景色千變萬化,僅是瞬息間,便已是紅霞鋪滿天光,金輝鑲雲,美不勝收。

容淩折回屋子裏,取出紙筆,寫下一封和離書,又取出儲物手镯中的定親玉牒,将汀蘭召喚至跟前:“将這些東西,給白衍神君送去,就說我二人之間本就無情,又何須為這一紙婚書所羁絆,不若早日了斷,各自逍遙。”

汀蘭聞言瞪圓了眼,看着容淩手中的和離書:“神尊要同白衍神君解除婚約?”

容淩與白衍是道侶之事,修仙界中無人不知不曉,怎麽好端端的,容淩神尊閉關出來後,就要同他解契了?

“嗯……”容淩也不怕此事為外人知曉,倒是她一心想同白衍劃個幹淨,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去吧……”

“好……”汀蘭聽話地點點頭,走出殿外,轉眼便化作一只大鳥,金翅幾欲遮天。

容淩又翻出儲物手镯中昔日白衍所贈的各色禮物,有幼時的玉質九連環,還有靈草補品,以及各類仙器。

原本這些東西也該歸還白衍,只是常年被容淩貼身帶着,染了自己的氣息,她不願被讓它們白衍觸碰,便用法術将其銷毀得一幹二淨。處理好這一切,容淩決定自己窮途崖一趟。

畢竟前世謝輕挽能夠找到琮玗鐘,那便說明琮玗鐘的禁制有所松動,為了以防萬一,容淩決定先将其加固一番。

往日出門,都是汀蘭化身為坐騎,只是這次她出去尋白衍,不知幾時才能回來,容淩只得自己出門。

劍氣凝聚而出,容淩正欲躍于劍端之際,突然感覺裙擺似乎被扯住。

她低頭,便看到小白狗水汪汪的眼猶如葡萄般,可憐巴巴地盯着她,尾巴還拼命搖晃。

此番汀蘭不在,自己又要出遠門,若是将它就這樣放這兒的話,說不定會被餓死。

容淩彎腰點了點小狗濕漉漉的鼻尖:“小東西,你也想一起去不成?”

“汪!”小狗叫了聲,尾巴搖得更歡快。

容淩彎腰将它攬入懷中,禦劍而行,自九華峰的群巒之間穿梭,雲層在腳下流淌。

“汪汪汪!”小狗激動不已地狂叫。

容淩不禁莞爾,将它在懷中抱得更緊。

要知道前世也是這只小東西,在她隕于琮玗鐘後,每每見到白衍和謝輕挽兩人,都龇牙咧嘴,甚至差點咬傷謝輕挽。

狗可比人忠心多了。

容淩一路向西而行,披星戴月,過了三天三夜,才到了窮途崖。

此時正是夜晚,月明星稀,站在崖邊,朝下面望去。

盡管是在暗夜中,容淩仍能看見其中翻滾湧動的濃郁黑潮,不斷向上撲騰着,似要突破上面那層無形的結界。

這便是人界與妖魔境的交界處,其中有許多未曾開化靈智的兇獸猛妖,更有數不清的魔物,在這些妖魔眼中,有血有肉的人都是最頂尖的美味。

它們吃人,就跟人吃米飯一樣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修行之人,要是想試煉,來窮途崖最好不過,只不過許多人都是試煉不成,反倒成了魔物口中的佳肴。

容淩将開始瑟瑟發抖的小狗攬入袖中,掐指捏訣,在自身布下一層無形的結界,便朝下躍入窮途崖。

呼嘯而過的風,将容淩的長發吹起,她卻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在即将落地的瞬間,足尖輕輕一點,踩到這片土地上。

剎那間,便要妖獸魔物圍了過來。

只是礙于容淩周身一層金光,從始至終都不敢靠近。

偶爾有大膽的想要靠近,在觸碰到金光的瞬間,便被燙得嗷嗚亂叫,差點沒燒掉一層皮。

容淩閉眼,感知琮玗鐘的方位。

數百年前是她的爹娘封印了琮玗鐘,容淩當然能從血脈中感受到他們最後逝去的方位。

不一會兒,她便到了困住琮玗鐘的禁地前。

藍白交織的光電形成一罩結界,正緩緩發着光,容淩将手觸碰上去,能夠感受到它輕輕顫了顫,似乎是在回應般。

結界的确松了許多,若是不加固一番,只怕就算是沒有謝輕挽,也會被其他人打破。

容淩不假思索,将掌心貼在上面輸送靈力。

然而足足一炷香的工夫過去,結界的光芒也不過是稍稍變強了些。

這樣不行,容淩很快意識到,只要是靈氣,就算是上神來加固,也依舊會在這魔氣環繞的地界遲早被消磨變弱。

除非有什麽東西能夠讓靈氣自己維持運轉,并且吸納天地之間的精華,讓這個禁制日日夜夜自己加固的好。

容淩抿唇凝思片刻,想出了個好辦法。

尋常的法器定然不夠,容淩閉眼,捂住自己的眼。

她沒有忘記,自己體內還有一對萬年蛟珠。

此乃來自虛岸海的靈物,非尋常俗物能夠比拟,且早已被容淩馴化得極為聽從她的話。

容淩再次睜眼,面前白蒙蒙一片,隐約有些看不清。

不過她能夠感受到,那對蛟珠騰空環繞着,散發出幽藍的光芒。

容淩很快感知的陣眼所在,并将蛟珠覆于其上。

剎那間,整個結界強固數十倍不止,變得堅不可摧。

容淩甚至能聽到,隔着結界,琮玗鐘憤鳴不止,就像是用足了力氣,要将其撞破,只是依舊無濟于事。大功告成,容淩松了口氣,拍了拍手,順手幻化出一條白錦,遮住自己的眼。

只不過是暫時失去了蛟珠有些不适應,等過些日子,這雙眼自然就會好。

解決好這一切,容淩自窮途崖離開,重回九華峰。

回到九華峰,正好是白日,容淩沒有直接回主峰,而是先在山腳下的鎮子上逛了圈。

每隔三年春日,正是九華峰招新弟子的時候,鎮子裏來來往往的仙門弟子,三五成群,有說有笑,當真是熱鬧極了。

容淩當然不是來感受這些明媚氣息,只不過想到若回了山上,便冷清一人,連個吃的都沒有,容淩決定先吃個夠再說。

在客棧內,她點了一桌子的好菜。

即便眼睛看不見,容淩依舊能循着方位夾起自己想吃的菜,大快朵頤。

正伸筷夾起一塊荷葉糯米雞時,容淩聽見一陣嬉笑聲,似乎是一群少年正在嘲笑誰:“你看看她,連稱手的劍都沒有呢,怎麽還好意思到這種地方來。”

“就這種草包,還是趁早滾回家吧,別占着試煉的名額浪費……”

“我有沒有,又同你們有什麽關系。”回答他們的是一個女孩,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劍者,練心,似你們這般心術不正者,才不配參加試煉。”

顯然女孩的這句話激怒了對方,有人拍案而起:“沒爹沒媽的東西,也敢同小爺頂嘴?”

說着,空氣中便響起長劍出鞘的铮然之聲,朝着她直刺而去。

女孩顯然也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嚣張,甚至沒來得及閃躲。

眼看劍端直指她的臉龐而來,陡然一道冷光破空而出,打飛了少年手中的劍,直直插?入旁邊的梁柱上,入木三分,劍身猶自不停擺動。

還不等少年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容淩的聲音便響起:“這便是即将新招入門的弟子,看來也不怎麽樣嘛。”

她懶洋洋地倚着椅背,側頭看過來。

只可惜冰冷的雙眸被白錦遮住,唯餘嫣然紅唇帶着一抹譏诮。

一身白衣,卻不沾纖塵,一看就不好惹。

那少年明知自己定是碰見了了不得人,只是衆目睽睽下,如何肯輸了氣勢:“滾,小爺我不過是教訓不聽話的小雜碎,幾時輪得到你來管。”

不過他話音未落,便意識到說錯話的代價。

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提起來,懸在半空中,任他拼命撲騰也無濟于事。

容淩彎了彎唇:“本來見你是個孩子,不欲同你計較,既然你自己非得挑釁,那可別怪我不夠心軟了。”

說罷,那股無形的力量便拽着少年,從窗戶飛出去。

容淩也跟着出了客棧,淡聲道:“既然你是來九華峰試煉,那我便先考考你的禦劍之術究竟如何。”

她伸手,原本插在梁柱上的那柄劍也跟着落到掌心,容淩朝少年扔過去:“飛一個給我看看?”

她卸掉方才将他拽起來的法術,少年防備不及,眼看着往下墜,幸好被自己的劍接住。

不過下一秒他便慶幸不起來,因為之所以能被劍接住,不過是容淩在驅使。

等劍真的由他掌控時,少年早已心慌意亂,哪裏還記得禦劍的技巧,只得直直抱着劍墜落在地上,笨重地砸起一地灰。

周圍看熱鬧的瞬間爆發出哄堂大笑。

修行者大多有真氣護體,少年雖不至于摔得鼻青臉腫,卻在大庭廣衆下顏面掃地。

“不過如此……”容淩雲淡風輕地總結道,“似你資質這般差,不用再去試煉了。”

說完這句話,她正欲離去,卻感覺自己的衣袖被扯住。

容淩下意識回頭,雖看不清對方,卻能感覺到對方是剛才被欺辱的那個小姑娘。

她似乎鼓起莫大勇氣:“仙子是九華峰的前輩嗎?”

“嗯……”容淩應道,又補充,“我不是仙子。”

“仙女前輩……”少女忙改口,“若是我進了九華峰,可以拜你為師嗎?”

她聽說正門弟子都會有自己的師父。

容淩歪着頭,似是思忖了下,她那廣華殿冷清得很,似乎多個人也不錯:“等你過了試煉,當上正門弟子再說吧。”

“好……”少女雙眸瞬間亮起來,難以興奮與喜悅。

就在這瞬間,容淩已經走遠,遠得讓人夠不着。

少女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沒來來得及問仙女的名號。

正當她癡癡望着禦劍離去的容淩背影時,旁邊聽到二人對話的人道:“小姑娘,以方才這女子的法術和身形來看,定然九華峰首屈一指容淩仙尊,多少人排着隊想當她的弟子都沒機會呢,她那句話多半是不忍心拒絕你,随口說說罷了,你可千萬別當真。”

原來仙尊叫做容淩,當真是人如其名。

謝輕挽癡癡地想,根本沒将旁的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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