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從那天以後,程之揚又賴在了醫院一周,只不過,她再也沒遇到那個表情冷絕的女醫生。

上下班時候她會在門口大堂轉悠,也總往五樓心外科溜達,甚至還在心外的住院部蹲守,可那個女人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倒是她,經常被其餘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哄趕,那樣子,就像是在趕流浪狗。

她也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沈醫生有意避着自己,甚至那些讓她讓開,讓她不要在這裏的醫生們中,多半也有沈枕的授意。

太絕情了。

已經不止是絕情了,這是□□裸的厭惡了。

程之揚有點洩氣。

她在這方面,哪裏受過這麽大的挫折?尤其是……在她真的投入了如此大的精力與感情的時候。

放棄吧。

心底的聲音這麽說,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強扭的瓜不甜,她是真的對你沒半點意思。

程之揚也不是個沒分寸的人,她與人暧昧從來都是點到為止、你情我願,對方哪怕遲疑片刻她都不會吃這口回頭草。何必呢?直來直往的多好?非要整那些欲拒還迎什麽的有什麽意思?

只不過,這會程小姐倒是真希望沈枕是耍心機和她打打太極。那也總比現在這種視而不見要強太多。

不,不是視而不見,她根本就看不到她。這醫院是沈枕的主場,沈醫生不想看到她,任她如何努力,都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有點傷自尊,也有點下面子。

程之揚死死的抿着唇,她身上都已經染上了醫院裏有些病态的消毒水味道,冰冷又刺鼻。

是生死交纏的腐朽味道。

沈枕确實不想見到程之揚。

她也确實是故意躲着這女人的,也不能說躲,只不過是避免正面沖突罷了,因為那天那個失控的吻,因為腦子裏莫名奇妙出現的面孔,也因為一些不受理性控制的行為。

試問,有誰會喜歡失控呢?

沈枕尤其不喜歡這種感覺。

人之所以為人,不就是因人具理性?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否則,又與動物有什麽分別。

沈枕覺得自己病了。

這是于她而言太過強烈的影響,她甚至試圖通過煙草來使自己冷靜。

沈枕抽煙與旁人不同,旁人抽煙會上瘾,但沈枕不。

倒不是因為抽的量不多,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她曾經一晚上抽了整整四包香煙。但在那之後,她卻又一根也不碰長發數年之久。

沈枕清楚,很多時候人們吸煙上瘾倒并非是因為尼古丁依賴,而是一種心理作用,它更像是一種無法擺脫的習慣,是一種意志力失效的結果,就像節食的人控制飲食,賴床的人堅持早起那樣。

從理論上來講,沒有人是不能戒除香煙的。而這正是沈枕的強項,極強的自我約束與嚴格的自我管理讓她可以保持自身對吸煙這個行為的分明界限。

但時隔多年,沈枕發現自己坐電梯時會不自覺的看向數字8,離開醫院會沒來由的擡頭,甚至在聽到別人叫她名字時會下意識的想起那張面孔……

沈枕有點慌了,她不得不再一次用煙草來強制自己集中注意力。

為什麽那天會做出那麽匪夷所思的舉動呢?沈枕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她只能逃避與那個人的接觸,并期盼對方趕緊離開醫院。

但是,雖然程之揚沒有看見過沈枕一次,可沈枕卻是多少次看到她。

她在找自己。沈枕眼神微眯,心下複雜。

“喂,幫我個忙。”

“诶?沈、沈醫生……”

“看到那個人沒,讓她不要在那裏晃悠了。”

舊歷新年将至,街道上洋溢着熱鬧歡樂的氛圍,小店門前堆滿了花花綠綠的年貨,商場裏采買的人們也是排起了長龍,每個人的嘴臉都含着笑意,為親友團聚,為悠長假期,也為這一年的奔波勞碌終化成幸福。

就連醫院也不例外,雖然醫生們依然排班,但常規手術一停,每個科室除了留下輪班值班的醫護人員,大多數也能有個不短休息。

上院作為私人醫院,人文關懷做的十分到位,即便是住院的病人們過年期間無法回家,都得到了醫院送來的慰問品,雖不是什麽重禮,卻也是一份心意。

當然,這也和上院的運營狀況良好脫不開關系。

往日裏那些白花花一片的天花板、牆壁、地磚上都有了些帶着年味的裝飾品,病房門口也有了這紅色,也是一派溫馨景象。

專家急診停後,沈枕不用每天都值班,夜班也少了,而且三十、初一、初二都沒有排班,算是能整休三天。這對于醫生,尤其是心外的醫生,已是不短的休假了。

查完最後一班房,辦完了交接手續,沈枕特意囑咐好護士長要多多留意哪幾個病人的身體狀況之後,就準備離開了。

宋熙已經和她約好,等在樓下接她一起回家,沈枕收拾好辦公桌,伸了個懶腰。

“沈醫生,新年快樂呀~”

有不少年輕的護士醫生對她這麽說,沈枕笑着點頭,在節日的滋養下表情難得溫和。而錯身而過之後,身後不乏歡欣雀躍的聲音。

“啊——沈醫生對我笑啊!!!她笑起來好好看吶!”

在下樓的時候,沈枕意外的做反了電梯,跟着一群人往樓上去了,門開了,竟是停在了八樓。

門開了,人群呼啦一下子全散了出去,電梯裏空落落的。沈枕微微皺眉,在電梯門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擋了一下。

電梯門碰到異物複又彈開,在注意到這邊的人投來的怪異目光中,沈枕邁步走了出去。

心底某個位置,在叫嚣着。

“沈枕,去看一眼吧,就一眼。說不定人家已經走了呢。”

是啊,都有幾天沒看到人了。

可是這有什麽意義呢?

沈枕沒想出意義,身形卻已經來到了熟悉的病房前。

門沒關。

沈枕向屋內望去。消瘦熟悉的身影背對着她,面朝窗戶,靜默而又孤獨,投在巨大窗戶的背影裏,像是崖頂的一顆獨木,對着一片夜色,恒古而蒼涼。

沈枕從沒想過,那個人竟然會有如此樣子,那個有些神經質、偏執、飛揚、不羁的女人,竟然也會有這麽一幅樣子。

她的心髒莫名的一陣抽痛,都說情感充沛的人更能夠與人共情,更富有同理心,能在更短的時間內理解對方的痛苦。

沈枕并不是這樣的人。

可不知為什麽,只是一個瞬間,她就像與身前的人感同身受一般,就仿佛,也被拉上了那片孤獨的懸崖一般。

沈枕想過對方可能的惡作劇,想過可能被胡攪蠻纏,卻沒有想到她在面對這背影時竟然會有些慌亂。她竟然有些畏懼那個消瘦的的背影,她想逃,可卻又挪不開腳步。她就這樣呆呆的立在原地,面對着那個背影久久不能出聲,不能動作,像是鬼靈附身一般。

她是甚至有點想知道,此時此刻的程之揚到底是怎樣的表情,沈枕像是被蠱惑吸引,她想走過去,想捧過那張臉好好看看上面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可她又不敢,半分都不敢,哪怕連踏進這個房間的勇氣都沒有,她怕看到一副悲傷的表情。

就像此時此刻她的表情一般。

周圍是熱鬧的場景,即便是醫院也有些幾分喜氣,可程之揚一動不動,薄薄的襯衣貼着她的脊椎骨,勾勒出一條弧度,肩胛骨亦清晰可辨,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她就像是石頭刻成的一座雕像,卻帶着一種墨跡,沈枕全身像是被定住了身,進退兩難。

沈枕也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麽離開的上院綜合樓的,記憶力只有她淩亂的腳步,像是潰敗的軍隊,幾乎落荒而逃。

直到坐上了好友宋熙的車,沈枕依舊心緒難平,面上卻已經鎮定下來。

可宋熙與她多年情誼,如何會感覺不到好友有異,有些不明所以。

“又買這麽多多東西!”宋熙看着沈枕放在後座上的大包小包,無奈撇撇嘴,“不用買的,家裏啥都不缺。”

“回家,你看哪個回家不帶年貨的?”沈枕笑了一下,卻并不自然。

“阿枕你怎麽啦?怎麽看你的樣子好像清明節啊,大過年的,臉這麽白,我應該沒搞錯吧,今天大年三十啊?”

“好好開車,要不我們兩個就要去過上元節(鬼節)了。”

“呸呸呸,”宋熙一陣狂呸,“大過年的!一點兒都不吉利!能不能說點兒好的!”

“我是無神論主義者,沒啥忌口。”

“醫院裏有什麽事麽?”宋熙不放心。“難不成你分到年夜班了?”

“沒有,就是……”沈枕有點欲言又止,“阿熙,你會不會突然有一刻,覺得有個人很像你?就……感覺好像那個人就是你似的,就像是……靈魂出竅了,在看自己的身體似得……”

“我靠……大過年的,你可別吓我啊!阿枕!”宋熙在某個紅綠燈前停了車,擡手捶了沈枕肩膀一下,“你不知道我最怕這些神神叨叨的!還吓我!你想晚上和我睡一屋?”

聽了這個,沈枕的心情平複了不少,臉色也好了許多,她笑了笑說,“放心,這個是真不想。”

“混蛋吧!”

沈枕是宋家的常客,她往宋家走動的頻率,比在親生父親那兒走動的更要頻繁的多,對待二位長輩也更親近。而宋爸宋媽也把她當親閨女一般對待,一點也不見外。

飯桌上,沈枕的情緒好了很多。宋媽不停的給她添菜,嘴裏一口一個“小枕”叫的宋熙直犯牙酸。

“阿枕,我看你才是這倆人親生的吧?我就是那個被抱養的小白菜!”宋熙委屈巴巴的控訴。

“那你哪能這麽好看?這不全都是沾了阿姨的光。”

“哎,我們阿枕吶,說話就是甜!不像某個小沒良心的。”宋媽笑呵呵的說,還不忘瞪宋熙一眼。

宋熙吐吐舌頭,對好友的擔心淡了幾分,幾人正吃的開心,沈枕的手機突然響了。

沈枕欠身離席,不好意思的笑笑到一旁接電話,一個電話打完了,臉色凝重了不少。

“宋阿姨,宋叔叔,不好意思,醫院值班小護士突然有事,讓我過去幫忙帶個班,今天就不吃了,我改天再過來看您們。”

“啊……”宋爸宋媽同時流露出可惜又心疼的神色,一邊抱怨一邊起身,“哎,小枕真是太辛苦了,這醫院也是,大年三十都讓人值班!這不辛苦死啦!一年到頭的都沒個好好休息的日子……”

“哎,您二老別起來啦!您們繼續吃吧,別管我。”沈枕忙勸道。

“行啦爸,媽,你們坐吧,我送阿枕回去。”

“行啦,你也別折騰了。”沈枕按住宋熙肩膀,“我自己打的回去就行!你快陪着叔叔阿姨好好吃飯,一會還看春晚呢!”

“小枕吶,大年三十的不好打車,讓小熙送你!”宋媽起身,招呼保姆阿姨給沈枕盛碗雞湯,再帶點小菜,結果沈枕最後捧了個四層大飯盒出門。

在沈枕的嚴詞拒絕下,宋熙只把人送到門口。

“行了,咱倆就別客氣了,你趕緊回吧,外面冷。”

“我說阿枕……”宋熙突然幽幽的說,“加個班你怎麽好像……特別高興啊……”

沈枕面色一僵。

“哪、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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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破心事x2

枕頭回去陪老婆賴病床的老婆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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